第一百六十七章 攻島 這當口還談個屁
眼看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司空睿道:“是退是攻,若要攻該怎麼攻,至少要個應對之策,否則一直在這耗著也不是辦法。”
段瑤摸了摸兜裡的蠱王,猶豫著看了眼段白月。
“不行,這麼多錢串子聚集在一起,一隻蠱王怕是不頂用。”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又往島上看了一眼。那一圈高大的圓木將所有視線都遮擋了個嚴實,只有一座瞭望塔高高聳立,上頭有五六名兵士,正分散在各處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段白月從袖中抖落三枚飛鏢,看著如同冰塊,是用寒冰蟲的骨刺所雕,鋒利無比,見血即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你不是想要硬闖吧?”司空睿緊張道。
段白月搖頭:“先試試看這些蟲子到底能瘋到什麼程度。”
“那就好。”司空睿松了口氣,“要幫忙嗎?”
段白月手指輕輕一彈,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瞭望塔上便尖叫著掉下來一個人,重重砸到了圓木外的草叢中。那黑烏烏的一大片錢串子受了驚,忽而騰空飛起,後又如同蒼蠅遇到腥肉般向著落地那人撲去,在他身上結了厚厚一層,盔甲一般。
突遇此變,其餘守衛都嚇了一跳,以為有敵軍來襲,趕忙吹響號角,在黑夜中尤顯尖銳。
海島上的天際紅了一片,像是有人點燃無數火把。司空睿搖頭:“看這架勢,人可不算少。”
“人倒是其次,現在最主要的,是對付這些東西。”段白月道,“比起吸血僵屍來,也差不了多少。”
那一大團黑色雲霧飄到半空中,嗡嗡聲愈發清晰起來,而被包裹其中的守衛呼救聲卻越來越弱,直至最後消失不見。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群錢串子方才散開,又重新窸窸窣窣落回了圓木上。一具枯白的骨骼“噗通”落入海中,緩緩向著深海漂去。
段瑤哭喪著臉,什麼鬼東西這都是。
“不然先撤?”司空睿道,“這玩意不好對付,雖然你要在心上人面前邀功,但此事非同小可,憋屈也就憋屈了。”總比被蟲啃要強。
“怎麼回事。”劉錦德急匆匆過來。
“回將軍,方才阿沙在值崗的時候,突然就一頭栽了下去,落在了島外。”一人慌道,“我等不敢去救,又怕是敵軍來襲,便趕緊吹響了號角。”
劉錦德兩步躍上高塔,四處看了一番,並未發現楚軍蹤跡。轉身餘光卻掃見在隱蔽處的一個空酒罈,登時眼中殺機一閃。
“將軍。”其餘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裡猛然一空,膝蓋發軟跪地連連磕頭,“將軍饒——”話還未說完,便已被人卡住咽喉,反手接二連三丟下瞭望台。
黑色雲霧再度集結而起,慘叫聲在這片海域回蕩,連段瑤都有些心悸。
段白月伸手替他捂住耳朵。
“再有人膽敢在此處飲酒,殺無赦。”劉錦德沉聲下令,轉身大步下了瞭望塔。
島上逐漸恢復平靜,映照天際的火光也漸漸暗了下去。一具白骨被水流推向三人藏身的地方,上頭還零零落落趴了幾隻吃飽後的錢串子,段瑤拋一根細細的蛛絲線,帶了只蟲子回來,背甲光亮,與西南府的錢串子不同,像是覆蓋著挺厚一層油脂。段白月隨手打了個小火折,只是湊近一燎,那黑蟲便劈啪燃燒了起來。
“想用火燒?”司空睿開竅。
段白月點頭:“明晚行動時,瑤兒跟著我,你執火弓緊隨其後掩護,可有問題?”
“自然沒有。”司空睿摩拳擦掌,從背上接過弓箭,遺憾道,“可惜不能讓秀秀也見一見,她相公是多麼英姿颯爽。”
段瑤安慰他:“等這次回去,我告訴溫大人,讓他將你寫進史書裡。”
司空睿大喜過望:“那我要單獨列出一個傳!”還要寫厚一些。
段瑤滿口答應:“好好好。”
段白月忍笑,小鬼坑蒙拐騙的功夫倒是越來越強。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朝陽傾瀉出大片流光。段白月掏出月落神鏡,依舊很是乾燥,並無返潮的跡象。
司空睿道:“老天爺也是公平的,你倒楣了那麼多次,輪也該輪著順一回。”
段白月笑笑,將鏡子又裝了回去:“多謝。”
楚軍大營中,葉瑾問:“油醋面吃嗎?”
楚淵搖頭:“朕方才派人去請木癡前輩了,想再與他討論些關於八荒陣的事,可要留下一道?”
“就知道你不放心。”葉瑾端著碗坐在他對面,“溫大人昨晚一直在守著風向與星辰起落,看著高興得很,老漁民也說了,今晚會是個大晴天。”
楚淵道:“妙心呢?”
“也是一早就出去了,幫忙練兵。”葉瑾問,“南前輩也去了,估摸兩人又要打架,你要管嗎?”
楚淵搖頭:“即便妙心會失控,也斷然不會是因南前輩而起,不必擔憂。”
“倒也是。”葉瑾將麵條分給他一半,“若一切順利,今晚便會開戰,熬了這麼久,可算是到了這一天。”且不說星洲與潮崖會如何,能吃下翡緬這塊硬骨頭,便已經贏了八成。
楚淵笑笑,手心摩挲過腰間那只醜醜的紫色小老虎。
這一天時間過得極快,天色完全暗下來後,沈千楓帶兵抵達先前約定之處,命大軍原地等待。阿沉生性寡言,又是男子,雖說心裡多少會緊張,卻也未表現出來,只是一直擦拭長劍。沈千楓道:“放心吧,這一戰我們必勝。”
“……嗯。”阿沉點頭。
“等這場仗打贏了,你能教阿沉哥輕功嗎?”月蘿在旁插嘴。
沈千楓道:“一兩招自是可以。”
月蘿拉拉阿沉的袖子,笑嘻嘻看他,你看我就說,沈盟主定然會答應的。
看著這對小情人,沈千楓笑著搖搖頭,轉身去了船頭。算算時間,其他三路人馬應當也已經到位,只等段白月最終發出訊號。
“走!”段白月拉著段瑤,兩人從草叢中飛身而起,鷂鷹一般落在了瞭望塔上。上頭十二名守衛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脖頸處的血液便已噴濺上天,身體頃刻失重,向著海面直直砸去。
滾燙的鮮血自空中灑落,落在下頭的錢串子身上。黑色雲霧嗡嗡叫著翻騰沖上前,像前日一樣,帶著包裹其中的食物飛向半空。
十二個人,便是十二朵巨大的黑雲。
司空睿單弓滿弦,利箭帶著火光直直穿透黑雲中心。大火騰然而起,瞬間躥起數丈高。著火後的錢串子愈發狂躁起來,震動雙翼四處亂飛,不斷引燃更多同類。司空睿收起弓箭,亦跳上高塔,向下看去,漫天滿海都是被點燃的錢串子,星星點點閃爍明滅,若非空氣中滿溢的焦糊味與不絕於耳的嗡嗡聲,這一幕甚至稱得上是壯麗好看。
“有敵來襲!有敵來襲!”下頭的官兵早已亂成一團。段瑤握緊拳頭,覺得有些緊張。
“別怕,慢慢找。”司空睿安慰,“有哥呢,來多少殺多少,你想站在這裡看一個時辰都行。”
段白月也道:“別慌,慢慢來。”
劉錦德策馬率軍前來,遠遠看到瞭望塔上的段白月,心中殺意頓起,眼底反而有了幾分邪笑,伸手接過副將手中的大弓。
“喂喂,那把弓箭比我們的要大些。”司空睿提醒,“還要在這站著?”
段瑤手有些發抖。
段白月拿起弓箭,對段瑤道:“只管看你的。”
段瑤點點頭,又定了定神,試圖在下頭看似混亂的陣法中找出陣門所在地。
劉錦德面目猙獰,抬手射出長箭,劍身閃著嘶嘶火光,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細小閃電。
“火藥?”司空睿大驚失色,一把抱過段瑤帶著就要往下沖。段白月卻已經彎弓滿月,單腳踩上木柱騰空躍起,眼底映照出那越來越近的火光,右手一松,玄鐵利箭穿破空氣,將對方射出的弓箭堪堪當中劈開,在空中便已經轟鳴引燃。
“乖乖。”司空睿熱淚盈眶,“這也行?”
“那裡!”段瑤伸手一指,“那處紅色的木塔,淹了它!”
“先回船上做準備。”段白月拍拍他的腦袋,翻身下了瞭望台,卻並未落地,腳尖踩過下方無數人頭,向著木塔方向沖去。
“你去幫哥哥。”段瑤道,“我回船上!”
“確定?”司空睿道,“可先前是說要我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護。”段瑤一刀砍飛面前叛軍,“哥哥那頭要緊!”
“也好,那你自己小心。”司空睿替他殺出一條出路,自己轉身從反方向一躍而下,剛好騎在一名高大的奴隸身上:“走!”方才他已經在上頭看了半天,如此一個坐騎,不要白不要。
那奴隸算是半個荒島野人,天性兇殘卻沒什麼腦子,平日裡替楚項抬轎子,島上機關分佈摸得挺清楚。這陣也沒覺得背上的人不是主子,糊裡糊塗聽到有人下令,便只管答應一聲,帶著他就去追段白月。
劉錦德甩出一柄匕首,貫穿野人心臟。
司空睿踉踉蹌蹌跳下來,轉身怒道:“你爺爺的。”
“殺了他!”劉錦德沉聲下令,自己去追段白月。
司空睿大聲道:“皇上!”
劉錦德神情一變,回頭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卻空無一人。待到反應過來,司空睿的劍已經逼至身前。
“就你這模樣,還想與段兄比。”司空睿嘖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劉錦德一掌將他劈開,策馬趕往紅塔的方向。
天際又傳來一聲清亮長鳴,段瑤心裡吃驚,司空睿晃了晃腦袋,覺得活見鬼,莫非自己也想當皇后不成,方才那聲音還挺好聽,的確像是傳說中的鳳凰。
狂風卷來一陣砂礫,糊一臉。
叛軍中有人伸手想擦,卻摸下來一個瓜子殼,磕得還挺完整。
……
紅色木塔四周都挖了水渠,裡頭黑漆漆一片,正在甩著尾巴遊動。劉錦德勒緊馬韁,從懷中掏出一枚木哨,看著段白月登上紅塔頂端,表情猙獰,唇角也滲出陰森笑意。
“快些!”司空睿扯著嗓子喊,被一大群野人圍著打,還要噴口水,心中源源不斷都是問候祖宗八代的髒話。
段白月目色暗沉握緊劍柄,緩緩拔出玄冥寒鐵,劍身通體泛著幽藍光芒,一滴紅色鮮血自當中蜿蜒穿過,倏忽消失,如同脈搏。
大地微微顫抖,劉錦德意識到不妙,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想要吹響木哨,段白月卻已經怒吼一聲,手中寒光一閃,劍氣自寶塔頂端灌入,直直穿透地底深處,如同千百堆炸藥被引燃,霎時四周塵土飛揚,地動山搖間,那紅色木塔已經從中裂成兩半,搖搖晃晃轟然倒地,再細看,竟是連地皮都被撕出裂口。
司空睿氣喘吁吁趕來,也被面前一幕驚了一下。
娘的這是什麼邪門功夫。
落潮珠被內力深深嵌入地下,段白月回身落到地上,抬頭看了眼月色,烏雲正在逐漸消退,一點一點露出銀白色的珠盤。
海浪隱隱呼嘯,在海島四周翻湧。段白月單手拎起司空睿,向著岸邊沖去。
“找死。”劉錦德冷笑一聲,短促吹響木哨。
無數黑影從水渠中躍起,一張大網冷不丁自空中展開,將兩人嚴嚴實實罩在了裡頭,帶著幽幽香氣。
段白月捏開司空睿的下巴,塞了個藥丸進去,低聲道:“這玩意有毒。”
司空睿拔劍出鞘,卻也割不開那藍色大網。只覺得極為細軟,且像是有生命一般,能自己縮至最小,將獵物死死罩在裡頭。
司空睿手中寶劍哐當落地,動彈不得。
段白月之間夾著一枚小刀片,抬頭看了眼月亮,卻又已重新被黑雲遮住,不遠處的海浪聲也輕緩許多。
司空睿從鼻子裡往外哼字:“這下要怎麼辦?”
段白月將刀片不動聲色收了回去,對劉錦德道:“不如我們談談?”
司空睿熱淚盈眶,島都要淹了,還談個屁,難道不該快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