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梅洛雙手猛地一捏,身體裏隨之迸發出一股大得驚人的力道,凱文和奧斯維德都被他這股力道彈了開來,掀至很遠的地方。冰雪神廟中依舊挺直的巨柱終於在這一次衝擊中根根斷裂。
沒有了承重的巨柱,神廟的頂部便失去了支撐,恢弘的巨大頂部歪斜著,眼看就要坍塌下來。
這樣的撞擊對梅洛來說沒什麼,對凱文甚至對奧斯維德來說都沒什麼,但是對跪趴在那裏的人來說將是致命的,眨眼間就能被拍成肉泥。
烏泱泱的人頭幾乎看不到邊際,甚至順著冰霜凝成的臺階一路盤旋而上。
他們抬不了頭,卻能感覺到自己上方投下來的陰影,很多人抖如篩糠,眼淚直流,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上面的兜頭一擊。
“不要——”有人哆嗦著喊了一句,尖利得近乎有些破音,帶著滿是惶恐的哭腔。
“求求你……”
“後神……求求您……”
奧斯維德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冰面上,裂痕迅速以他砸到的地方為中心四散蔓延開來,發出“哢嚓”輕響。而凱文則在那一瞬間抬手猛地一撐,單靠一隻手臂撐住了神廟巨大的穹頂。
他猛地一收手指,就聽整個冰霜穹頂發出接連不斷的龜裂聲,最終沒能承受住重壓,轟然碎成了齏粉。一大片雲一樣的濃重雪霧在頭頂蔓散開來,溫度再次降得更低。
巨獸天狼摔在地上後,便一直沒有再爬起來。他周身抽搐,側躺在地,四爪蜷縮在一起,看起來似乎想揪住心臟的位置。
雙目緊閉眉心褶皺的樣子,看起來似乎痛苦異常。
沒人能知道這種感覺又多麼難熬,除了奧斯維德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氣流充盈在他的血管中,撐得血管壁又薄又透,明顯從皮肉下隆了出來,仿佛已經充滿了氣的皮囊,再吹一口就要徹底炸開。
他全身每一處血管都脹痛而灼熱,仿佛烈火滾滾燒過。
這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實。
奧斯維德周身都散發著滾燙的熱氣,簡直像是從沸水表面蒸騰出來的,撲在離他最近的幾個士兵皮膚上,瞬間便燙紅了一片。
那些士兵都忍不住手指一抽,更何況他自己。
他身下躺著的冰面被他過熱的體溫捂得已經有了要融化的趨勢,漸漸有了積水,順著冰面朝旁邊流去,平整的冰面因為他的存在,而化得坑坑窪窪。
更令人吃驚的是,巨獸雪白的皮毛上居然泛起了一點火星,像是被燎到的紙邊一樣,火星子明明滅滅,要燒不燒,將熄不熄。
終於,隨著巨獸一聲混雜著痛苦和憤怒的長嗥,神廟廢墟被震得瑟瑟直抖。半身浴血的天狼身上突然騰起了高耀的火舌,通體燃燒了起來。
他身上一半是雪白的皮毛,一半則被鮮血浸透了,此時被金紅色的火光一映襯,有種悲壯又聖潔的氣質,跟之前顯得有些不太一樣。
巨獸睜開的雙眼裏滿是血絲,盯著梅洛的目光無懼無畏,甚至有些說不出的嘲諷。他一爪狠狠地拍在冰面上,頓時,一條火龍瞬間竄了出去,呼嘯著直沖梅洛。
“送你一個神格,否則你連打都沒資格打。”梅洛腳步一動,讓開火龍,緩緩說著。平平淡淡的語氣,卻有種說不出的狂妄和蔑視。
這話的意思,好像剛才被捏爆一次心臟是因為他故意想輸一回一樣。
為什麼?
梅洛這種不爬到最頂端,不把一切威脅清理乾淨就不安心的神經質性格,怎麼也不會做出“主動送人一具神格,只為了不顯得那麼不對等”的事情來。這太不像他了……
奧斯維德心有疑惑,卻沒那工夫再跟他耗了。他看到被蒼綠色的長藤捆住的大長老和辛妮亞,又掃到後面毫無反抗之力的人群,巨大的身軀猛地一躍,跟著騰躍的火龍一起撲向了梅洛。
他壓向梅洛的瞬間,用滿是嘲諷的語氣沉沉道:“神祇?別開玩笑了,你這樣的,就算把所有神格都攬進兜裏,也永遠不配稱為神祇!”
他趁梅洛讓開他的時候,再度拍出一條火龍,直奔那些蒼綠色的長藤。長藤上面的刺被火焰燎得焦枯,像是怕燙一樣,瞬間蜷縮了一下。
被捆鎖在其中的大長老和辛妮亞軟軟地躺倒在地,顯得乾枯而沒有生氣。
奧斯維德怒嗥一聲,撞開梅洛,躍到那一老一少面前,落地的瞬間身影在火焰中拉長變幻,由天狼的模樣變回了人形。他一把抱起辛妮亞,又將大長老架在背上。
梅洛抬起手,剛要阻攔,就被一根破風而來的金色長箭穿透了皮肉。這根長箭帶著巨大的衝擊力,拽得他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還沒站穩,就又有一根長箭隨之而來,直接釘在了他的脖頸中。
他被撞得後退了兩步,整個人背倚在冰牆上。
奧斯維德反手便是一甩,釘在他身上的金色長箭上瞬間流過一串烈火,從箭尾燒到了梅洛身上。
而凱文借著火焰的遮擋,三箭齊發,將梅洛直接釘在了牆上……
***
佛利亞山道上,米奧帶領的隊伍狼狽地趴在地上,伏低了身體,曲著手指扒住一切能夠扒住的凸起岩石或者山道邊沿,儘量讓自己的抓地力變得更強。
讓米奧驚得緊急下令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風,卷著不知從哪里帶來的冰雪渣子,像一條白色的巨龍,從遠處旋轉著極速逼近,眨眼間便攆上了山道。
山道本就有著傾斜的弧度,被這陣暴風一掀,那幾匹無法貼在地面上的馬鷲因為承力面積太大的緣故,被刮攪著直接從山崖上滾了下去,哀嚎和嘶鳴聲被風聲吹得支離破碎,聽得人心驚肉跳。
好多身材不夠強壯,或者沒能扒緊的人也隨之被風刮得直接飛了出去。
“啊啊啊啊——”無數人手指被岩石的棱角割破皮膚,嵌進皮肉裏,鮮血瞬間滲漏出來,然而他們卻一邊發洩似的狂吼,一邊更加用力地攥進岩石,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那條巨龍一般的暴風來得詭異,去得也突然,沿著佛利亞山道走了一圈後,扭曲著朝另一處地方碾去。
然而暴風的離去並沒有意味著安全的到來,米奧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站穩身體,一群熟悉的雜碎便緊隨著暴風的腳步殺了過來。
那些玩意兒在呼嘯而來的時候,還帶著沙沙的摩擦音,甚至能讓人產生極為短暫的幻覺,仿佛世界一片寂靜,只剩了你一個人。
那是沙鬼。
米奧低頭啐了一聲,啞著嗓子狠狠道:“合該今天躲不過麻煩,幹他老爺的!兄弟們!上!!”
曾幾何時,沙鬼這樣不人不鬼的東西是懼怕潮濕的,這種氣候和季節,他們向來會減少外出,儘量呆在他們那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老巢裏。可現在,他們對潮濕的抵抗卻仿佛越來越強了,甚至雨季剛結束就敢出來,小雨天都無法給他們造成多大的困擾,除非傾盆大雨兜頭潑個正著,否則,想要對付它們簡直難於登天。
喊殺的聲音和不顧一切的叫駡成了一種發洩,當人接二連三地碰到死境,足以要命的麻煩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沒有盡頭的時候,任誰都會覺得心力交瘁,煩躁而憤怒。
不論是米奧,還是隊伍裏的其他人,內心都幾乎是絕望的。這麼多的沙鬼,平日裏數以萬計的大軍都不一定能扛多久,更何況他們。但是橫豎都是死,還不如能殺一個是一個,能攔住一會兒是一會兒,好歹能拖住這撥沙鬼殺向其他地方的腳步。
窄小的山道上一陣兵戈混戰,金屬和砂石的撞擊聲交錯纏織。
人一旦抱了必死的心,總會變得無所畏懼,強得幾乎不像自己,就連沙鬼似乎都沒見過這樣不顧一切的戰鬥方式,攻勢都緩了一些,仿佛有些“驚愕”。
當然,在戰紅了眼的米奧他們眼裏,是不可能注意到這一點的。
沙鬼一族沒有所謂的男女老少,也沒有所謂的親友家族,他們就像是某天突然出現在荒漠裏的某種戰鬥機器,除了戰鬥和侵略,除了殺人和化血,似乎沒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可幹。
他們冷漠至極,也麻木至極。
感情這樣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存在,他們甚至不能被歸類於有血有肉的生物,更別說是人了……
連血肉都沒有的東西,又何來所謂的“驚愕”這種情緒呢?
“這個世界為什麼會出現你們這種雜碎玩意兒!”米奧背身靠鎧甲擋了一波濺上來的沙礫,又借著手臂的遮擋,一劍捅進了這只沙鬼的心臟。
沙鬼淒厲地尖嘯一聲,驟然失了力道,瞬間從空中散落下來,成了地上的一攤散沙。然而米奧卻沒工夫看到這個過程,他拔出劍的刹那,就已經殺到前面去了。
寥寥不足萬人的隊伍,在這樣危險的山道上,居然生生擋住了沙鬼的攻勢。
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也沒人關心這個問題。殺了一個不虧,殺了兩個是賺,整條狹長的隊伍遙遙看起來就像是一把捅進風沙裏的長刀,米奧他們就是最鋒利的刀尖。
而刀尖,從來都是要見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