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入學

　　蟲潮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三十天時間，灰域經歷一場恐怖浩劫，元氣大傷。

　　至少需要十年，熱武器留下的輻射才會消散。想使星球恢復原貌，重新變得草木繁茂，覆蓋大片原始森林，至少要經過百年。

　　橙域和青域僥倖逃過一劫，知曉灰域的情況，都是心有戚戚焉。不等對方提出請求，主動開出運輸艦，滿載植物和穀物，開往灰域救援。

　　藍、紅兩域也有運輸艦開進灰域。送來的卻不是食物，而是蟲族星艦殘害。

　　對前兩者而言，這些碎片沒有太大價值。

　　灰域則不然。

　　研究敵人的技術，是最好的自保的方式。

　　就算研究不出來，將碎片重新熔煉，也能做材料使用。

　　紫域離得太遠，並且半數居民都在休眠，壓根不知蟲潮來了又去，灰域遭受空前劫難。

　　對鄰居的救援，灰域的居民十分感激。

　　王城當即派遣使者，向橙域和青域鄭重道謝。

　　每次蟲潮之後，三個星域都會互相聯絡，出現相當長的蜜月期。

　　等到星域恢復元氣，新一次蟲潮即將到來，彼此間的關係又會變得十分微妙。

　　畢竟，大家都不希望蟲族光臨。不是鄰居倒楣，就要自己倒楣。

　　如此一來，蜜月期的結束，就變得理所當然。

　　因在保衛王城的戰鬥中表現出色，猛七被授予貴族爵位，全族可搬離二級行星，前往王城居住。

　　關於物質獎勵，暫時只能欠著。

　　灰域王族現在也窮，每天的飯量都要減半。

　　猛七接受封爵，卻沒有搬家。直言道：“我不會離開出生的星城，族人也是一樣。”

　　星城內的居民共同對抗蟲潮，同生共死，情誼變得深厚。

　　猛獁們不想離開行星，決定同其他族群一起，重新建設家園。

　　“要感謝的還有藍域，尤其是羽城！”

　　知道王城區別對待，只顧著感謝青域和橙域，沒有向藍域和紅域派遣大使，猛七很有些憤憤不平。

　　“沒有藍域示警，我們的損失會更大。我真不明白，王都那群人有沒有腦子，都在想什麼！”

　　現實情況不允許，可以沒有謝禮。但口頭表示都沒有，下一次誰還會幫你？

　　“得了。”一起幹活的劍齒象扛起木頭，甕聲甕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陛下想派人，也得有人敢去。”

　　猛七啞口無言。

　　實事求是的講，不是隔著交易器，他對羽族也有些發怵。

　　唯一能站到羽族面前，不會掉頭就跑的，大概只有紅域的貓科獸族。

　　“快幹活吧。”

　　“房子搭起來，多種些草。”

　　“告訴孩子們，熬過最艱難的幾年，等到樹都長起來，咱們的生活一定會變好。”

　　“猛七，青域和橙域的草種只能吃，沒法播種。能想想辦法，從藍域換來些嗎？”劍齒象道。

　　“用來交易的東西，大家可以湊一湊。”

　　“我這裏有黃金，還有不少寶石。”

　　“我有一些琥珀。”

　　“我也有！”三艘穿梭機飛來，停在猛獁頭頂。小個頭的象鼩推開頂板，舉起儲物器，大聲道，“金色和粉色的珍珠，羽族一定會喜歡！”

　　就像潘特一樣，猛七對交易器的瞭解，多來源於祖先經驗。

　　不知哪位祖先，曾留下這樣一段記載：羽族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或許是某只鳥正處於求偶期，想著打扮自己和鳥巢，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總之，誤會造成並持續至今，始終得到糾正。

　　現如今，就行星上的居民而言，這些珍珠寶石，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大誠意。

　　“我試試吧。”

　　猛七放下木頭，將儲物器收好。

　　眾人四散開，繼續清理碎石和金屬，搭建臨時房屋。

　　各種機器人在廢墟間忙碌，專門搜集武器碎片，勘測地面輻射強度。

　　因廢墟面積太大，機器數量又少，能源耗費極塊。許多來不及補充，只能停在廢墟中，等待居民發現。

　　忙忙碌碌過了一天，眾人吃過晚飯，回到臨時居住休息。

　　猛七沒有回家，而是深入僅存的一小片森林，搜集斷木枯草，充作交易器能源。

　　甭管後者願不願意，就是這些了！

　　白光擴展極慢，挑挑揀揀，似在表示抗議。

　　猛七不予理會，雙眼盯著能源資料。達到標準值後，立即搜尋秦寧座標，發出交易通訊。

　　此時，秦寧剛吃過第五頓飯，正在房間裏轉悠。

　　覺得無聊，乾脆打開記錄儀，一邊學習文字，一邊繼續消食。

　　翻到鸑鷟通用語，腕上黑鐲突然發熱。

　　確定座標來自灰域，秦寧收起記錄儀，展開交易介面。

　　看到螢幕中的猛獁，現出真心笑容。

　　“猛七，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尊貴的羽族，我不知該如何感謝您。”

　　“哪里。”秦寧擺擺手，說道，“我只是交易給你一批礦石，沒幫上大忙。”

　　“不，沒有您的援手，我和同族不可能保住性命。”

　　猛七聲音微顫，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秦寧抓抓腦袋，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真沒做什麼……”

　　“您是象族永遠的朋友！”猛七連番感謝，又道，“作為朋友，有件事我必須提醒您。”

　　“你說。”

　　“您交易給我的礦石中，有一種高能量原始礦，我從沒見過。請您務必妥善保管，最好不要被藍域外的任何族群知道，尤其是蟲族！”

　　“我知道，多謝提醒。”秦寧點頭，“灰域那裏？”

　　“您放心！”猛七拍著胸脯，“半點消息都不會傳出去，我以祖先的榮譽起誓！”

　　猛獁信誓旦旦，就差說出“您不放心，可以把我滅口。”

　　秦寧咧咧嘴。

　　他這幾天一直在研究文獻。

　　讀不懂長句子，短句和片語結合起來，也能發現不少東西。

　　例如，文獻中關於星艦的記載，就讓他十分在意。

　　可惜專業術語太多，死掉上萬腦細胞，也只能瞭解點皮毛。

　　礦石的資訊附在星艦之後，包括採礦地，冶煉方法，使用途徑，等等等等，都寫得一清二楚。

　　瞭解清楚之後，秦寧沒有一蹦三尺高，而是冒出一身冷汗。

　　金山在手，守得住才能霸氣側漏。守不住會是什麼下場，秦寧真不敢想。

　　回憶之前種種，差點連覺都睡不好。

　　“尊貴的羽族，這次同您聯繫，一為道謝，二來也想同您再次交易。”

　　“交易？”秦寧轉悠夠了，盤腿坐到地上。

　　圓筒機器人立即滑過來，將他攆上床。

　　雛鳥怎麼能坐到地上，會著涼，堅決不成！

　　與此同時，另有幾隻圓筒離開島嶼，搜集漂浮在湖面的木屑。

　　隨著他們的動作，頭頂的指示燈不停閃動。

　　等到全部收集完畢，確定水質沒有受到影響，三隻圓筒爬上岸，金屬手臂探出，對著二樓用力劃下。

　　仿佛在說：炸東西不收好，等著下回換系統，老子一定搶先升級，狠狠收拾你！

　　房間裏，猛七提出交易植物和種子，秦寧搖頭。

　　“抱歉，我手邊沒有種子。”

　　這裏不是原始星，不能隨便拔草砍蘑菇。

　　“如果是魚，我還能想想辦法。但是植物，實在愛莫能助。”

　　“這樣啊。”猛七有些失望，“那麼您有鹽嗎，或者一些骨頭也行。”

　　“骨頭？”秦寧有些驚訝。

　　大象吃骨頭嗎？

　　“蟲族進攻時，行星上的許多礦脈都毀了，重新挖掘需要不少時間。孩子們要長身體，不能只吃植物，有些骨頭能增強體質。”

　　在荒古之前，灰域種族想獲取鈣質，多數都會啃骨頭。

　　隨著時代發展，骨頭逐漸被合成營養素替代。

　　經歷過蟲潮，域內資源極度稀缺。

　　橙域和青域的援助雖多，分散到各個星系，也是杯水車薪。更重要的是，裏面沒有能補充鈣質的食物。

　　如猛七一般，還能通過交易器購買。

　　其他星球上的居民，只能挑揀無毒的蟲屍，捏著鼻子撥蟲殼，碾成粉後給孩子沖水喝。

　　“骨頭的話，我倒是有。”

　　秦寧打開儲物器，噬人鯊的骨頭還有一大半。

　　小章魚再能吃，體積擺在那裏，不可能全部消化。

　　“鯊魚骨行嗎？”

　　“行，不能再好了！”猛七用力點頭，高興道，“我有黃金寶石，還有珍珠！”

　　說著，打開儲物器，展示成箱的珠寶。

　　亮閃閃的黃金，五顏六色的寶石，堆成小山的珍珠，隨便一顆都有龍眼大小。

　　“希望您不要嫌棄。”

　　“……”這讓他如何回答？

　　最終，經過交易器估算，秦寧付出一段鯊魚脊骨，換回十箱黃金，六箱寶石，近兩千顆珍珠。

　　“太感謝您了！”

　　猛七滿臉紅光，心滿意足。哪怕負債攀上高峰，照樣笑得開心。

　　被行軍蟻包圍，差點見不著太陽升起，他都能撐過來。

　　不就是欠債嘛，算個X！

　　小章魚們湊到秦寧腳邊，對於存糧的減少，顯然很不開心。

　　“不會少了你們。等有機會，我給你們抓更多。”

　　秦寧彎下腰，按了按藍球，取出兩根鯊魚骨。

　　藍球們立刻撲上，邊啃邊揮動觸手，表示秦寧不能騙人。

　　“不會的，放心吧。”

　　小傢伙們滿意了。

　　兩隻放下骨頭，取出新製成的魚片，給秦寧做零嘴。

　　秦寧笑了笑，撕開一條送進嘴裏，打開記憶儀，進入新一輪學習。

　　翌日，秦寧被生物鐘催醒，發現房間裏一片昏暗。

　　起來早了？

　　透過窗玻璃向外看去，天空中灰濛濛一片，正下著小雨。

　　這樣的天氣，讓他想起原始星。

　　“真有點懷念。”

　　在羽毛裏打滾，舒服得不想起身。

　　打了個哈欠，用力抻個懶腰，秦寧強迫自己跳下床。

　　刷牙洗臉，兩條烤魚下肚。

　　比預期晚了半個小時，白岩仍沒有露面。

　　“今天不去圖書館？”

　　白岩不來，就沒有信天翁。

　　城中心那麼遠，總不能自己飛去吧？

　　秦寧覺得奇怪，正要打開通訊器，耳邊傳來敲門聲。

　　打開房門，熟悉的高挑身影，直直闖入秦寧眼底。

　　“我回來了。”

　　簡單的束腰上衣和長褲，比飄逸的長袍更能襯托身材。

　　白金色的長髮束在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

　　發間點綴幾顆珍珠。

　　斜飛的長眉，煙色的雙眸，帶著氤氳的水汽，愈發顯得精緻。

　　秦寧有些愣。

　　必須承認，美人到底是美人，穿什麼都好看。

　　“比預期晚了幾天。”

　　自然拂過秦寧發頂，將他帶回房間。白珝笑道：“聽白岩說，你已經掌握三種通用語，正開始學習鳳凰語言？”

　　走到床邊，秦寧順勢坐下。

　　絲毫沒有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太近。

　　“通用語還好，鳳凰族群的語言有些困難。”

　　這段時間，每次見到白岩和白清，秦寧都會進入“十萬個為什麼”模式。

　　聽白珝提起學習進度，第一反應就是取出記錄儀，挑選疑點，當面發問。

　　許久沒有聽到聲音，秦寧蹙眉，終於意識到不太對。

　　抬起頭，發現白珝彎起嘴角，正有趣的看著他。

　　“哪里不明白？”

　　“啊？”

　　“鴻鵠語還是鸑鷟語？”

　　“都有。”

　　“好。”

　　白珝笑得溫和，單臂環過秦寧，開始為他解釋疑點。

　　“荒古時，鳳凰五族時常通婚，語言也有相似之處。”指尖劃過螢幕，白皙得近乎透明，“只要掌握一族的通用語，其他四種都可以簡單讀寫。倒是補充語，需要費些腦筋。”

　　白珝講得認真，秦寧想集中精力，卻發現做不到。

　　實在是，這姿勢不太對勁。

　　只差一點，他就要坐到白珝懷裏。

　　“怎麼？”白珝側頭，溫熱的呼吸拂過秦寧耳邊，“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了。”

　　秦寧啄木鳥似的點頭，白珝眼中的笑意更深。瞧出他的不自在，拉開兩人距離。

　　溫熱氣息消失，秦寧松了口氣。

　　就這樣，兩人一個講一個聽，不知不覺，兩小時匆匆過去。

　　“先到這裏。”白珝關上交易器，站起身，“你該吃飯了。”

　　秦寧：“……”

　　他怎麼忘了，這位回來，意味著投喂生涯再次開啟。

　　雨一直在下。

　　兩盤魚片加上半碗烤肉，一大杯果汁，撐得秦寧動都不想動。

　　圓筒收起託盤，滑出門外。

　　白珝雙手交握搭在膝上，靜靜的看著秦寧。

　　五分鐘過去，除雨水打在玻璃上，發出連串輕響，房間中沒有任何聲音。

　　不知為何，這種安靜讓秦寧提心，多少有些不自在。

　　“那個，”秦寧舔舔嘴唇，想說點什麼，腦子卻變得混沌。

　　明白是什麼原因，秦寧相當無奈。

　　扛不住本能，吃飽就想睡，真心沒救了！

　　“困了嗎？”白珝靠近些，溫和道，“那就睡吧。晚些時候我會叫你。”

　　“叫我？”

　　“吃飯。”

　　“……”

　　溫暖的手指順過秦寧的發，輕輕捏著後頸。

　　秦寧連打兩個哈欠，興不起半點抵抗意識，睡意更濃。

　　“睡吧。”

　　磁性的聲音仿佛催眠一般。

　　秦寧躺在白金色的羽毛中，習慣的蹭了蹭。呼吸漸緩，很快睡熟過去。

　　片刻之後，白珝俯下身，嘴唇印上他的額角，稍觸即離。隨後取出光照儀，確認秦寧身邊沒有殘餘輻射，緩緩舒了口氣。

　　想了想，托起秦寧右手，看著黑鐲上的花紋，眼中閃過一抹沉思。

　　“算了。”白珝鬆開手，撫過秦寧額前，輕聲道，“我在這裏，我會保護你。”

　　只要不對秦寧造成傷害，無論礦石還是其他，他都不會過問。

　　再過半個月，秦寧就可以入學。

　　在那之前，主城中的麻煩必須解決。至少，學校裏一定要安全。

　　房門開啟又合攏。

　　白珝離開後，圓筒機器人滑回牆角，亮了一個月的橘光終於熄滅，系統陷入休眠。

　　秦寧躺在床上，整個人埋在羽毛裏，睡得酣然。

　　與他相比，身在黑域的林克，過的就不是那麼如意。

　　認真來講，完全就是悲催。

　　隨著蟲族星艦大批返回，戰利品被逐一發放。

　　先是王城，然後是二級星系，三級星系，以此類推。

　　兩個月前，林克一夕暴富，全家搬入王城。論理，這次發放戰利品，他不是第一批，也該排在前列。

　　結果卻是，整個王城發放完，他沒接到通知。

　　二級星系運輸艦從屋頂飛過，他依然沒接到通知。

　　問過族人，絕大多數都裝滿了倉庫。

　　只有他，連根象毛都沒看見。

　　“不應該啊。”

　　林克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分發物資的長腿蜘蛛太忙，把他遺漏了？

　　眼見二級星系領取完，三級星系開始排隊，林克終於坐不住了。

　　“不行，必須問清楚！”

　　心急火燎的趕往詢問，卻被告知，沒有搞錯，上邊特別交代，這次分發食物沒他的份。

　　“螳螂大公下令，不許你領走一塊肉。”

　　林克傻眼。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大公。

　　何況他也不敢啊！

　　“問我？我哪里知道。”

　　長腿蜘蛛一撇嘴，見林克苦著臉不肯走，腿一招，兩隻雌性狼蛛走了過來。

　　“有什麼問題？”

　　“沒有，完全沒有！”

　　狼蛛不懷好意的看過來，林克嚇出一身冷汗，忙不迭轉身就跑。

　　要是公的，還能僵持一下。

　　母蜘蛛太不好惹，還是走先。

　　就這樣，林克呆在家裏，眼巴巴的瞅著別人分肉。

　　如果僅止於此，那還不算什麼。

　　有商人的身份，又有交易器，手握大把財富，總不會餓死。

　　問題是，一群行軍蟻竟然找上了門！

　　聽到當時情況，看到對方擺出的“證據”，林克突然有種感覺，以次充好，做生意坑鳥人，絕對是蠢到冒煙的主意。

　　瞧瞧，沒高興幾天，報應來了！

　　“你有什麼解釋？”

　　“誤會，這真是誤會。”

　　雙方都知道，這事絕不是林克幹的。

　　說句不好聽的，他給雌嘡啷啃掉腦袋，也不會出手幫助象族，惹上一群行軍蟻。

　　只不過，事實再清楚，架不住“受害者”要出氣。

　　領頭的兵蟻態度明確，她知道是羽族幹的，可賣東西給羽族的是你，沒錯吧？

　　不能找羽族，就只能找你。

　　總之，這頓揍挨也得挨，不挨也得挨！

　　“姐妹們，上！”

　　面對兇神惡煞的行軍蟻，林克瞅准空隙，發揮最大潛力，四足飛奔而去。

　　一邊迎風灑淚，一邊發誓，今生今世不再和羽族交易！

　　與此同時，被林克視為黑得冒油，睚眥必報的秦寧，已經結束圖書館的學習。正和黑鳴等雛鳥一起，站在主城中央的學校門前。

　　天空中，不斷有原始羽族從四面飛來。

　　各種顏色的雛鳥，懷帶著興奮，撲騰翅膀落到地上，眨眼變成挺拔少年。

　　黑鳴和紅翔互相瞪眼，到底沒有吵嘴。

　　白嵐和白曦分別抓著一條魚片，正啃得開心。

　　秦寧抬起頭，仰望幾百米高的金色建築，深吸一口氣。

　　活了十輩子，掰著指頭算算，這算是“五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