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無法溝通

　　“剛出殼的羽族，更多會保持原始形態。”

　　“是嗎？”秦寧皺眉。

　　他為何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時期？

　　又是記憶斷層的關係？

　　“你我與之相反。”白珝道，“自荒古起就是這樣。”

　　鳳凰破殼後，會立刻改變形態，並一直保持到成年。

　　在星艦中，白珝幾次捏過秦寧後頸，他都沒有發生變化。由此，更讓前者肯定，秦寧的血脈十分純粹。

　　話音落下，黑髮又被手指卷起。

　　秦寧沒有回頭。

　　比起最初，他已能泰然處之。

　　所謂習慣，當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升降梯到達底端，白珝按下控制板，一道豎形微光之後，圓形筒壁向兩側分開。

　　此處距離航空站至少已有千米。

　　奇異的是，縱橫的通道走廊，半點不會令人覺得壓迫。相反，透明的回廊同錯落的建築融合，仿佛一幅立體而又華美的空中畫卷。

　　秦寧被放到地上，腳底有些虛浮。咬牙撐住，才沒有踉蹌跌倒。

　　距離他不到百米，數聲鈍響，塵土飛濺。

　　幾隻雛鳥成功完成任務，接連掉落。

　　圓滾滾的肚子，像是裝了減震彈簧，落地後竟還彈了幾下。最終，小翅膀攤開，兩腳朝天，尖銳的叫了幾聲，仰躺在地。

　　大雁在頭頂高鳴，待所有雛鳥落地，才盤旋一周，緩慢下落。

　　雛鳥們一骨碌爬起來，跑到大雁身邊，沒有半點受驚的樣子。

　　黑髮羽族跳下雁背，彎腰抓起雛鳥。

　　檢查過狀況，確定無人受傷，順手拎起翅膀，直接丟到肩膀上。

　　雛鳥嘎嘎的叫著，很是興奮。

　　此情此景，秦寧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

　　在白頰黑雁面前，所謂的虎爸虎媽，瞬間秒成渣，都可以抱團蹲牆角畫圈去了。

　　“白主。”

　　見到白珝一行，兩名羽族上前行禮，笑道：“聽說您又去了原始星？”

　　“有些事情。”白珝點頭。

　　“空間站的事？”

　　一名羽族開口，單手按住肩膀上的雛鳥，不許他亂動。

　　見白珝沒有否認，另一人接口道：“栗顏雖然任性，但這次他沒有大錯。”

　　道理根本不在石城！

　　“如果那群恐鳥要糾纏，您有什麼打算？”

　　白珝沒有立即回答，反問道：“這件事，城裏都知道了？”

　　“當然。”先開口的黑髮羽族道。

　　“前幾次沒讓他們得逞，不吸取教訓，這次還來！”

　　“聽說您給了他們月光蟹？簡直太便宜他們了！”

　　“王城來的兩隻黑鷹，整天守在航空站。不用仔細打聽，就知道為什麼。”

　　“烏檀去原始星偷獵，他們為什麼不管？”

　　羽城能把石城碾成灰，但這種對比的確令人不滿。

　　“石城打原始星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今年的繁殖季提早，又趕上蟲潮，大家都認為該給烏檀一個教訓。”

　　能開著星艦轟星球，差點把蟲子們攆進黑洞的種族，自然不會是善類。

　　白頰黑雁不是猛禽，脾氣算是溫和。相比之下，多數羽城猛禽早恨得牙癢。

　　如果敞開談，擺出誠意，或許可以商量。但石城做事太不講究，根本無所顧忌。

　　二話不說，先硬闖後偷獵，吃虧了就找上議會，以為羽城沒人嗎？

　　轟你一艘星艦怎麼了？

　　這樣撈過界的行為，沒打上門算客氣！

　　栗顏下令開炮，其後果，不過和議會扯皮。

　　畏首畏尾，放任“來歷不明”的星艦進入原始星，回到主城，絕對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又不是沒實力打不過，怕鳥！

　　“這件事我會處理，轉告大家無需擔心。”

　　白珝不想繼續拖延。

　　兩隻黑鷹被他繞暈，難保不會突然清醒，跟著追下來。保險起見，最好不要讓他們看到秦寧。

　　知道消息瞞不住，但能緩一刻是一刻。

　　“黑旋也回來了，在第四號升降梯。”

　　黑髮羽族點頭，轉身正要離開，肩膀上的雛鳥突然開始撲騰。扭頭朝向秦寧的方向，揮動小翅膀，嘎嘎叫個不聽停。

　　“老實點。”

　　肉乎乎的小屁股被拍兩下，雛鳥仍不打算放棄。見親爹邁開長腿，距離越來越遠，乾脆心一橫，撲騰著滾到地上。

　　落地的瞬間，變成一個黑色頭髮，容貌俊秀的少年。

　　同成年白頰黑雁不同，雛鳥的臉頰兩側，尚未長出象徵性的白髮。

　　少年站起身，頭髮剛剛過肩，手長腳長，同滾圓的雛鳥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成年羽族們見怪不怪，秦寧則是瞪圓眼睛，下巴落地。

　　這是什麼？

　　大變活人？

　　世界太神奇，心臟不強，果真沒法適應。

　　少年站起身，拍拍手，向秦寧亮起笑容。

　　正要開口，忽然被一把抓住後頸。

　　“你小子，想造反？”黑髮帥男化身夜叉。

　　“不是，爹，親爹，你看，看那邊！白主身後有只雛鳥！”

　　少年雙腳騰空，卻是伸長手臂，奮力指向秦寧。

　　雛鳥啊！

　　白主身邊有只雛鳥，黑羽的！

　　順著手指方向看去，白頰黑雁們集體石化。臉上的表情，和鸚鵡們如出一轍。

　　“白主，他是？”一隻白頰黑雁小心問道。

　　“撿來的。”

　　“……”

　　出去一趟，就能撿回一隻雛鳥？

　　白主不會“撿”黑鷹，也不會是燕雀稚鳥，更不會是烏鴉。

　　莫非是鳶族？

　　依羽毛顏色推斷，像是黑鳶。從個頭看，卻像是燕尾鳶。

　　看不到圖騰，即使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對面是一隻鸑鷟。

　　白頰黑雁們彼此交換眼神，生出多種猜測。

　　美少年趁機掙開親爹，溜到秦寧身邊。沒急著說話，而是取出一塊蟹肉，遞到秦寧手中。

　　“吃吧。”

　　“啊？”

　　“你是白主在哪里撿的？這麼瘦，一定生活得不好。多吃點！”

　　少年上臂套著三枚金鐲，都是新型儲物器。空間不小，裝滿食物。

　　對方出於好意，秦寧艱難扯起嘴角，道：“多謝。”

　　“不用，吃吧。吃完了我還有！”

　　話落，又取出幾塊蟹肉。

　　秦寧無語。

　　原來，投喂是羽族天生的愛好。

　　腦海中，曾期盼多時的吃友形象，瞬間崩塌。

　　“我是黑鳴，出殼半個宇宙月。”黑鳴道，“你叫什麼？”

　　“秦寧。”

　　“看你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再過兩個月，我就能去學校，你要不要一起來？”

　　羽族自出殼到獨立，速度相當快。最晚的角雕也只需要兩年。

　　然而，這不意味著真正“成年”。

　　年輕的羽族們，往往要等上一兩百年，多的甚至要四五百年，才能找到伴侶。

　　這促成雛鳥們爭相離巢，急於證明自己。

　　尤其是雄鳥。

　　畢竟妹子不等鳥啊！

　　而主動單身，一單就是幾千年的白珝，完全屬於異類。

　　“學校？”秦寧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然。”黑鳴點頭，覺得奇怪，“你不知道？”

　　“不知道。”秦寧老實承認，不知不覺吃完整塊蟹肉。

　　黑鳴吃驚，想到秦寧的“來歷”，腦海裏驟然浮現出一個畫面：遙遠的邊界星球，黃沙漫天。一隻孤零零的蛋，在肆虐的沙風中破殼。可憐的雛鳥，沒有任何長輩守護，只能依靠自己，艱難求生。

　　想到這裏，富有同情心的少年紅了眼圈，吸吸鼻子，用力拍了拍秦寧的肩膀。

　　“放心，你被白主帶回來，就是羽城的鳥！不用再吃苦，大家都會照顧你！”

　　黑鳴說話時，另外幾隻雛鳥湊了過來，先後變成少年模樣。小的十三四，大的十六七，都是高挑身材，五官俊秀。

　　彼此做過介紹，少年們爭相表示友好。

　　今年的繁殖季，共有一千三百多隻雛鳥破殼。

　　出生時間相差不遠，在城中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熟得不能再熟。

　　難得來一張新面孔，除了好奇，更多則是興奮。

　　“你也是黑羽，就算不是同族，我們也會照顧你！”

　　“看你的年紀，大概和黑鳴差不多，很快就能跟隨成鳥學習。”

　　黑鳴年紀最長，很可能最早獨立，雛鳥們都很羡慕。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

　　“玩？”

　　秦寧哽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悠閒梳理羽毛的大雁。

　　該不會玩高空蹦極吧？

　　“對啊，你也喜歡這個？”

　　順著秦寧的目光看去，少年們以為遇到知音，亮起笑容，牙齒雪白。

　　“很刺激對不對？”

　　“這是白頰黑雁的傳統！”

　　“城外的懸崖都被占了，大雁在城裏飛，根本不夠高！”

　　“就是！”

　　黑鳴湊近些，低聲道：“我們後天出城，到海邊去玩。你要不要來？”

　　“海邊？”

　　“我早想到海邊看看。如果能跳海，一定更刺激！”

　　“……”跳海？

　　黑鳴又湊近些，道：“白主打算養你，對吧？那你更應該多學習，也要勇敢，否則會被雌鳥們看不起。”

　　秦寧不說話，臉色發黑。

　　什麼叫“養”？

　　兩隻鳥說話時，白珝忽然俯身，溫和道：“你想出城？”

　　“對！”黑鳴抬起頭，滿臉期待，“可以嗎？”

　　“可以。”白珝點頭，自然梳過秦寧發尾，“不過，需要有長輩陪同，不許跑得太遠。”

　　“……是。”

　　黑鳴有些失望，他本想和同伴偷跑的。

　　兩秒後又打起精神，甭管怎麼說，能出城就行！

　　黑髮羽族們搖搖頭，這些破殼不久的小傢伙，最能折騰。

　　黑鳴咧開嘴，用胳膊肘碰碰秦寧，道：“被白主養真好！”

　　秦寧再次無語。

　　是不是脫離文明社會太久？

　　他竟變得無法與人溝通。

　　告別白頰黑雁，白珝不想再生波折，躍上飛來的信天翁，直接向住所飛去。

　　可惜，不是心想就能事成。

　　鸚鵡們不愧為八卦之王，傳播消息的速度簡直驚人。

　　一路上，遇到五六撥趕來圍觀的羽族。

　　稍微矜持的，看看也就算了。好奇心強的，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白主終於有雛鳥了？”

　　“黑羽的，不太像。”

　　“那是有親緣血統？”

　　“鴻鵠是鳳凰族群，絕對的白羽，哪里可能！”

　　“倒也是。”

　　然而事實卻是，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越接近真相。

　　坐在信天翁背上，秦寧微有些走神。

　　前一刻酷帥狂霸拽，下一刻集體犯二。

　　傳播八卦毫不嘴軟。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種族？

　　“在想什麼？”

　　白珝側頭，額前點綴金鏈和寶石，長髮隨風輕拂，美得異常不真實。

　　不等秦寧回答，一隻遊隼突然自上方俯衝，灰藍色的光翼帶起一陣旋風。

　　信天翁被嚇了一跳，差點發生高空事故。

　　“白主，那兩隻黑鷹離開了！”

　　“離開了？”白珝有些驚訝，“是王城出事了？”

　　“暫且不明。發來通訊的金雕族長。”遊隼飛近後，光翼輕輕揮動，保持與信天翁同速，“另外，邊界行星發回消息，在星域外緣發現蟲族星艦。”

　　“蟲族星艦？”

　　蟲潮即將來歷，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但是，騷擾藍域？

　　簡直是活膩了，主動請削減蟲口。

　　“目前為止，只是零星幾艘小型艦。不等我方發出警報，就遠遠避開。看樣子，不像在探路，倒像是在警戒。”

　　“警戒？”

　　斟酌片刻，白珝大致猜出對方意圖。

　　“看來，他們的目的是灰域，也有可能是橙域。”

　　“不是青域？”

　　十次蟲潮，七次都是青域倒楣。餘下三次，由灰域和橙域分攤。哪次腦袋被隕石砸了，才會撲向藍域和紅域。

　　剩下的紫域，蟲族也是敬而遠之。

　　一是距離太過遙遠，來去不方便。就算搶到口糧，回程也會消化乾淨。

　　二來，域內都是冷血的爬行族群，死也要拉個墊背。

　　蟲族嘗試過幾次，就算能勝利，也是慘勝，占不到多少便宜。反而損失大量成員和星艦，賠得底掉，血本無歸。

　　“是否向灰域和橙域發出警報？”遊隼道。

　　提前做出防備，於兩者而言，能減少不少損失。

　　對羽城來說，更能落下一份人情。

　　“可以。”白珝點頭，“這件事你來辦。”

　　“不報知王都？”遊隼歪了一下腦袋。

　　“不用。”

　　白珝勾起嘴角，笑容明豔，意味有些不明。

　　秦寧假裝欣賞風景，他沒聽到，也什麼都不知道。

　　雖說對方不一定在意……總之，小心為上。

　　不遠處，已能看到聳立的火山錐。

　　“多派幾個人，和角誠一起前往王城，將石城的事儘快解決。”

　　“是！”

　　遊隼領命飛走。

　　白珝拍了拍信天翁，後者立即展開雙翼，仿佛一道雪白的流光，倏然劃過長空。

　　與此同時，栗頡駕駛飛行器，降落在火山腳下。

　　高大的石造建築，由十根巨柱撐起。長達三百米的石階，雕刻族群圖騰。

　　星城建立之初，鵟雕便在藍星定居。

　　作為城內首批居民，族群被允許留在火山腳下，離鴻鵠最近。

　　鵟雕族長正值壯年，體力和智慧都在巔峰狀態。

　　既有白珝的信任，又有族人擁護，可謂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當之無愧的人生贏家。

　　奈何，人生贏家也有煩心事。

　　他和妻子共有五個孩子，女兒們各個能幹，最小的兒子卻不省心，動不動就任性胡鬧，四處惹禍，活脫脫一隻熊鳥！

　　和妻子商量，乾脆丟去空間站，眼不見心不煩，應該能省點心。

　　哪里想到，兩眼沒看見，又給他捅出簍子。做得漂亮也就算了，偏偏留下尾巴，惹來議會！

　　關鍵是，讓城主煩心！

　　站在臺階上，鵟雕族長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比栗顏更精緻的面容，湧出濃重的煞氣。

　　他的妻子站在一邊，身材火辣，面容稍顯平凡。看到兒子出現，十指開合，哢吧聲不絕。

　　走出飛行器，栗顏壯起膽子抬頭，只是一眼，當即又想鑽回去。被栗頡按住，掙脫無果，禁不住淚如雨下。

　　左有老爹，右有老娘，怒氣均達峰值。

　　逃脫不得，小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