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往事

　　韓業是來通知葉溯的，他即將進入隱秘任務的關鍵時期，將有較長一段時間不能和葉溯聯系，如果葉溯遇到麻煩可以隨時找聶小凡，這個「較長一段時間」也沒個准。

　　葉溯表示明白，與此同時扭扭捏捏地反復修改著措辭，力圖將自己的對韓業的擔心輕描淡寫地表現出來，比如將「任務難不難，有危險嗎」改成「你這麼厲害，任務一定是手到擒來的」。好像他這麼說就看到了這樣的結果。

　　韓業沒點破，事實上，他也從來沒在葉溯面前或者應該說在任何一個人面前都沒有說過自己即將面臨的局面：和喬巍然，只有兩人，喬裝混進劫走李默的海盜大本營，找到培養私軍的最大頭目，徹底斬除頑疾。

　　在科技發達的現代，往往用最原始的方法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結果。劫走李默的那群人用各種先進的不輸於明院的高科技儀器掃描探測，卻沒意識到有兩個人混進了他們內部。

　　以往，兩人的通訊只是點到即止，但今天葉溯磨磨蹭蹭的，和韓業聊了很久，雖然都是一些沒營養的廢話。聊著聊著，葉溯想起了今天白天的事件，自然也想起了白炫，小心翼翼地問韓業。

　　韓業的回復隔了一段時間才來，讓葉溯等得有些焦急，胡思亂想了很多。

　　「我沒見過他，但對於他我很抱歉。」韓業這麼說，葉溯仿佛通過這幾個字聽到了星空另一端韓業的輕聲歎息，就像他很多次從現實世界醒來的時候看到韓業輕輕皺起的眉心那樣讓人深感於他的無奈。接著，韓業向葉溯講述了一段往事，往事裡，韓業和白炫只有一次沒有見過面的通訊，卻讓兩個人各自陷入了一段痛苦中。

　　八年前，韓業已經從華都軍事學院畢業四年，他的同學方敢在前線展露頭角，而民眾對於韓業龜縮在h0036軍苟且偷生早就罵得偃旗息鼓了。群情激憤的時候過去，韓業總算能暢通無阻地在各大星系奔波，以h0036軍指揮長的名義辦理明院的事務。

　　這一次，韓業和一隊隨行行軍司來到了東南角星系，對外說明是巡查這個星系的青少年教育情況。東南角星系位於人族領域的最東南部分，再往外去，就是深不可測的外星系了。韓業接到瑞德族的消息，有一批蟲族從瑞得族往人族逃竄，方向正是東南。

　　這一批蟲族是近幾萬年來溜進生命領域裡數量最多的一批，在蟲族前線，一個小種族負責的防御基地出了問題，被蟲族沖垮，上百億的蟲族瞬間就沖進了萬族領域裡，並且很快失去蹤跡，偶爾有消息，全是蟲族襲擊了某個種族的邊緣星系，造成慘重的傷亡。萬族聯盟一路派人追擊，並通知沿路的種族配合剿滅，韓業正是負責配合剿滅的人族負責人，前往東南角星系的外圍45度區進行攔截，按照萬族聯盟和瑞德族共同的追蹤，都一致認為蟲族會在這個地方露面，他們打算和人族一起裡外夾擊，將這批蟲族徹底剿滅。

　　當韓業來到外圍46區，距離外圍45度區還有一百光裡的時候，收到了來源於左側方向的求救信號，一艘民航星艦和蟲族狹路相逢，民航星艦一般都會配有武力裝備，能抵抗一定數量的蟲族，但既然發出了求救信號，就說明蟲族多到他們應付不了。

　　韓業：「有多少蟲族？」

　　「至少三十萬！」發出求救信號的正是白炫，他和父母正在為他考進華都大學而旅游慶祝，誰料卻遇到了蟲族，當時還年輕的白炫就有著不一般的眼光，在星艦和蟲族甫一相遇的時候，他就迅速從慌亂中鎮靜下來，撥出了緊急求救信號。當光腦顯示接收他信號的是一支來自華都的h編號青少年軍隊時，白炫以為這艘星艦的人都得救了。

　　然而，他說出蟲族數量後，韓業那邊悄無聲息地掛了通訊。直到蟲族對星艦發起攻擊、拖住飛行中的星艦、口水蛀穿星艦的表殼時，直到星艦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亡、白炫的父母為了保護他而全部犧牲時，直到當地的救援隊終於趕來、星艦上的幸存者只剩下不到十個人時，白炫也沒有等到來自華都的軍隊的救援。

　　事後白炫得知這段時間內只有韓業領導的h0036軍來過東南角星系時，他憤怒了，星艦上幸存者憤怒了，整個東南角星系，甚至整個人族都憤怒了。這一次死亡人數超過一萬的慘案，讓人族徹底沸騰起來，他們指責韓業的見死不救，指責韓業聽到三十萬蟲族就退縮對一萬多人的生命視而不見，他們能容忍韓業憑借祖蔭不上前線，反正前線那麼多人也不需要求著他去。但絕不能容忍他身為h編號軍的指揮長，卻對求救的民眾視而不見，這完全喪失了身為一個軍人身為一個人族的最後底線！民眾一致要求韓業謝罪，判處極刑民眾也不指望了，只求能廢除韓業的軍籍，永不錄用，讓他當一個貪生怕死的富家公子去吧！

　　而此刻的韓業在做什麼呢？他不眠不休地戰斗了五天。

　　在接到白炫的求救信號後，韓業也立即收到偵察兵的緊急信息，大批蟲族忽然出現在外圍47度區域！

　　錯了！完全錯了！那批蟲族沒有按照萬族聯盟推斷的那樣出現在45度，而是拐了個大彎在47度的地方往人族領域內攻擊！並且，抵達的速度比萬族聯盟預計的早了至少十天！雖然上百億蟲族在萬族聯盟的追擊下已經少了快一半，只剩下五六十億，但這五六十億蟲族一旦進入東南角星系，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讓東南角星系淪陷！看樣子，攻擊民航的三十萬蟲族只是這批蟲族的一個「先鋒隊」。

　　而讓韓業心驚的是，外圍47度因為地形原因，不適合駐扎軍隊，所以並沒有重兵防守，蟲族將會沒有任何阻礙。

　　電光石火間，韓業就進行了權衡。白炫的求救信號顯示那艘星艦距離韓業有五十光裡，47度區域距離韓業有40光裡，如果韓業先去營救星艦，很可能就在抵達星艦的時候蟲族就進入了東極星系，到時候就算韓業有三頭六臂也無法阻止這星系的淪陷，那時候死亡的人數將會以千億來計算，而財產損失就更無法計數。

　　沒有猶豫多長時間，韓業就放棄了白炫的求救，調轉方向趕往外圍47度區域，終於在蟲族通過47度最天然的屏障小行星帶前，攔住了蟲族隊伍。

　　韓業以小行星帶為背後屏障，以不到十萬人的行軍司，和蟲族展開了殊死搏斗。

　　需要萬族聯盟攻擊、需要瑞得族配合、需要人族夾擊的蟲族，此刻全由韓業和行軍司來抵擋。他們不需要剿滅蟲族，只要等到援軍來就好，但是過於懸殊的數量對比，讓韓業和執行司苦不堪言，像一群螞蟻要以身體抵擋洶湧而下的河流。

　　讓人震驚的是，他們擋住了。沒有讓一只蟲族越過小行星帶進入人族領域。

　　當萬族聯盟和人族的援軍終於趕來時，看到的一幕，可能讓他們畢生難忘。

　　美輪美奐的小行星帶前方，似乎只有數不清的蟲族。但卻沒有一只蟲族能夠通過小行星帶，淹沒在巨多蟲族裡面的韓業和行軍司依舊在戰斗，卻只剩下不到一千人。甚至連星艦和機甲的殘骸都不多見，他們在自知死亡前，徹底引爆了機甲和星艦，逼得蟲族始終跨不過這道以死亡鑄成的防線。十幾億的蟲族屍體漫無目的地飄著，還有很多蟲族在爆炸中和人族戰士一起灰飛煙滅。

　　他們都殺紅了眼，五天，除了死亡，沒有休息的時候，甚至沒有一刻去害怕去恐懼的時候，只能不斷地攻擊，只能不斷地斬殺，拼命地讓自己的眼睛看到小行星帶的所有入口，拼命地讓自己消滅看到的蟲族，消滅不了？那就自爆吧，誰也不能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打敗他們。

　　當援軍進入戰場的時候，那群戰士已經分不清蟲族和援軍的區別，他們只知道凡是越過防線的東西都得死。

　　前來救援的東南角軍隊的將軍用人族話大喊了一聲「援軍到了！」，剩下的八百名行軍司才如夢初醒——一場巨大的噩夢，失去了支撐他們的信念，齊刷刷地從半空中掉下去，他們早已累得失去意識。

　　精神力消耗殆盡的韓業只來得及看一眼萬族聯盟的援軍，才放心地昏迷過去。

　　他受了重傷。

　　萬族聯盟的援軍對這群偉大的戰士深深地敬禮，韓業和行軍司無疑刷新了他們對人族的弱小認知。

　　沒有多少人知道發生在這裡的戰斗，民眾以為自己活在無比安全的環境下，東南角星系的居民不知道自己和整個星系差點就淪陷。而此刻，死裡逃生的他們正在街上示威游行，抗議政府對韓業的袒護，工人罷工，學生罷課，他們要求韓業給他們一個說法。

　　葉溯幾乎是顫抖著手在光腦上查詢了那段時期的新聞報道，除了幾家政府的喉舌媒體，鋪天蓋地的都是對韓業的口誅筆伐，每張照片涉及的人都是義憤填膺的臉，他們瞧不起韓業，仇恨韓業，指責韓業在事發後只會躲著，都不敢出來見人，輿論甚囂塵上，萬夫所指。

　　「躲著」的生死不明的的韓業在接受治療，在清醒後就看到了這樣的報道。

　　東南角星系的將軍問他：「向民眾說明真實情況嗎？」

　　韓業只是輕輕搖頭。如果能說的話將軍早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民眾都是盲目的，如果得知曾有大量蟲族差點進入邊緣星系，誰還敢住在邊緣？可人族領土總有邊緣的，人心思亂，惴惴不安，人族還怎麼安心發展？

　　這場對韓業的討伐在政府的不響應情況下，終於漸漸地平息了下去。但時不時仍有人提及，甚至對政府都痛心疾首，說是這樣包庇一個懦夫，人族遲早要完。韓業的名聲，也再無洗白的那天。

　　而白炫，無疑是最仇恨韓業的那個人。

　　看完一篇篇泣血的言論，葉溯忽然對這個星際世界深惡痛絕，不是恨那些指責韓業的人，不是恨白炫，他知道他們也不清楚情況，怎麼能怪他們？他們同樣心痛。葉溯理解那群人，可是誰來理解韓業呢？是不是就算有一天韓業戰死，民眾也會拍手稱好？誰讓韓業陷入這樣的境地？是蟲族！是這個世界打不完殺不死無窮無盡的蟲族，折磨了人族、折磨了萬族無盡歲月的蟲族！

　　「我說這些，不是為自己感到不公平。」韓業說，「我只是想說，我無能為力，真的無能為力。」

　　葉溯看著這行字，淚流滿面。

　　韓業一個人承擔不了整個人族的生死存亡，甚至整個人族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一直以來，人族和韓業一樣，都在捨棄。捨棄小的，爭取大的；捨棄今天，爭取明天，捨棄自己，爭取未來……他們只是因為無能為力而選擇捨棄，卻從來沒因為無能為力而選擇放棄。

　　想幫你啊——這個想法在視線模糊的葉溯心裡越加清晰，比此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堅定，再多的苦，有韓業曾經遭受過的苦嗎？即使是死亡，也不會比韓業所承受的要糟糕。想讓你和周斯將軍一樣接受該有的贊譽，想讓你不必委曲求全，想讓你不再有無能為力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