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休克

　　等葉溯游魂一般飄到訓練館時，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鍾。

　　莫卡黑著臉坐在沙發上，見葉溯進來，先是壓抑著怒氣問：「你怎麼到現在？」

　　顯然葉溯狀態十分的差，竟然沒有聽到莫卡問的話，完全沒目的地在訓練館走了幾步，才看到莫卡相當難看的臉色，一驚：「啊？」

　　見葉溯魂不守捨的樣子，莫卡立即就怒了，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等物品全都跳了幾下然後倒成一片。

　　葉溯被一聲轟響驚得愣在了原地，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這幾天究竟怎麼回事！」莫卡大聲喝道，「請假不止一次兩次了，現在倒好，索性連假也不請了，你把我這裡當成什麼地方！」

　　「對不起……」葉溯連忙道歉。

　　「跟我說對不起沒用！」莫卡怒氣沖沖地說，臉上更是擺上了明晃晃的失望與憤怒，「你知道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了嗎？你這是在浪費生命！浪費我的，更浪費你自己的！韓業呢，他怎麼都不知道督促一下？」

　　葉溯低聲說：「他有事離開了。」

　　「所以你就偷懶了？」莫卡頓時怒不可遏，葉溯看他的樣子還以為他會沖上來打自己一頓，但莫卡終究只是大喘了幾口氣，捂著胸口在重力操控台上辟啪地按了一通，回頭朝還傻愣著的葉溯吼道：「還不進去！你有時間浪費，我可沒有時間陪你玩！」

　　「哦。」葉溯下意識地往重力室走，到了門口卻又忽然停住了。看著寬敞且光線柔和的重力室，葉溯卻沒來由地生出一些恐懼。他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韓業不在他身邊。以往還有人陪他熬過去的痛苦現在也壓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現實世界的爭論再次鋪天蓋地地穿過重重時空湧過來，葉溯腳步踉蹌了一下，心中惶恐不安。他曾經因為自己掌控了來自未來的先進科技而安心，認為自己抓住了關鍵，至少不論面臨什麼情況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的確，他掌握了事情的核心，可也面臨著最艱難的選擇。剝離寄生元素對葉溯來說已經不是難題，他的難題是該不該繼續研究下去，該不該將成果公布出來。葉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了岔路口的指向標。

　　一旦公布出來，侵略系外文明最難跨越的第一個門檻也就跨了過去，班尼迪克他們就可以繼續研究其他武器，對系外文明進行監測。葉溯就成了侵略的最大推手。

　　可不公布……葉溯黯然，一個離自己太近的文明總不會讓人覺得安心，說到底，葉溯也許也是捨不得那一顆富饒的星球。他不像肖承、不像班尼迪克都有著自己堅定的信仰與目標，知道自己該堅持什麼。葉溯只是一個普通人，被一冷一熱的兩種抉擇夾在中間，優柔寡斷，猶豫不決。這或許也是很多關乎人類安危的機密卻要瞞著大部分人的原因——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像政治家那樣理智，很多危機不允許優柔寡斷、意氣用事，無論對錯，總需要做一個選擇。

　　其他人都做好了選擇，現在只剩下葉溯了。

　　「你在干什麼！」莫卡的暴喝聲在葉溯身後突然炸響，葉溯不知飛到哪裡去的思緒被強行拉了回來，他有些哀切地回頭，眼裡滿是茫然。

　　莫卡這才注意到葉溯的臉色白得有些不正常，語氣好歹放緩了點：「身體不舒服？」

　　接著，他不由分說地將葉溯拉到一邊的隔間，按在椅子上給他檢測了下身體，報告顯示健康無比。

　　莫卡給葉溯灌了瓶營養劑，又將他推到重力室前：「只要身體沒問題，其他就不是問題。」

　　被莫卡推來推去的葉溯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這狀態不對勁，葉溯心裡焦急地想，可他沒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直在追趕自己。

　　葉溯茫然地看向訓練場的門口，想要抓住一點安慰，只是那裡空無一人，他問：「韓業呢？」

　　「你不是說他有事離開了嗎。」莫卡莫名其妙，正在這時他的光腦收到了一條信息，說來也巧，是韓業發來的：莫卡老師，我被一些事情耽誤了。重力訓練，你多照顧點葉溯。

　　「韓業說他回不來了，那我們就開始吧，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莫卡收回光腦，將葉溯推進重力室，隨後走到操控台前，按照以往的步驟開始，「都一個多月了，也該適應了，還需要什麼人陪？」

　　他明明說過下午會趕回來的。葉溯想著那張韓業留的紙條，不無失望。

　　下一刻，重力就強制降臨。

　　還沒做好准備的葉溯一下子被壓倒在地，短時間竟動彈不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過了，他恍惚間似乎回到了第一次進行重力壓搾的時候，毫無抵抗力。

　　怎麼會這樣……葉溯掙扎著，想讓自己站起來，可手腳都沉重得像灌了鉛，惡心反胃的感覺也比以往更快地來臨，壓迫著他的胃。

　　越來越重。葉溯有些無助地發現時間並沒有讓他更好地適應重力，反倒越來越難受，讓他開始懷疑莫卡老師是不是趁韓業不在偷偷加大了重力倍數。

　　「站起來！」莫卡不滿的聲音響起，明明白白地告訴葉溯：「這和昨天的重力倍數一樣，你的情況是什麼意思？退步嗎？」

　　不可能，莫卡在說謊！葉溯憤怒地想，雙手抱著頭，疼痛像是無數螞蟻一樣啃食著他的腦袋。為什麼韓業還不來，說好的會趕回來的。這才多久，他就違背了他的承諾。

　　葉溯咬著下唇，莫卡惱怒的罵聲還在重力室不斷回蕩。

　　我該怎麼辦。葉溯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片的黑點，黑點飛速旋轉排列著，一會兒變成嬉皮笑臉的肖承，一會兒變成嚴肅的班尼迪克，他們似乎都在說：葉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葉溯，侵略是不正義的行為……

　　葉溯，你看地球已經不堪重負了……

　　葉溯，想想我們曾被侵略過的歷史……

　　葉溯，看看那些從綠地變為沙漠的地方，看看餓死的人……

　　葉溯，我們的科技在發展，我們能做到讓所有人安定地生活……

　　葉溯，科技從不是大方的，它帶來多少便利，就會收走多少代價……

　　我不知道！葉溯想朝他們大吼，黑點被他的無形的吼聲沖散，又變成了說著「為萬世開太平」的韓業。在這個重力室的每個角落都曾有過韓業的蹤影，他曾經溫和地勸慰葉溯、鼓勵葉溯，可一轉眼，他就離開了，去找破軍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需要韓業，需要他安慰。韓業會全心全意地為其他人、為人族。

　　兩個世界，都只剩下葉溯一個人，要他作出選擇。

　　現實世界，選擇侵略還是和平。

　　星際世界，選擇自欺欺人還是清醒過來。

　　早該明白的。葉溯痛得差點失去意識，他一定魔障了，才想不起其他。葉溯慘笑，這可是他「夢中」的世界啊，不是他的根，不是他立身的根本。星際世界就算再真實，對於葉溯而言，也不過是一個附屬的空間，他的重心、情感依賴從來都應該建立在現實世界裡。

　　星際世界的韓業算什麼呢，自己的感情算什麼呢。就算他喜歡韓業，韓業也喜歡他，又能怎麼樣？葉溯有什麼資格在這個世界發展感情，兩個世界將他的生命疊加成兩倍，將煩惱也疊加成兩倍，可葉溯只是一個人啊。他的感情、生活只能有一份，他怎麼能承受兩倍的真實？

　　就算葉溯拋棄現實世界的感情，他也做不到將感情全部貫注進星際世界。誰知道這個奇奇怪怪的世界什麼時候突然會消失，他甚至在這個世界的正常生活都成問題，今天不就是被現實影響，導致訓練根本無法按時進行嗎？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一個隨時隨地都可能睡過去，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醒、會不會醒的人，真的能在這個世界生活嗎？

　　愛情不比其他。真正的愛情是雙向的過程，誰願意甘心付出，也要索取的啊。可葉溯承受不起索取，一旦接受了什麼，妄圖索取什麼，就讓自己有了牽掛。他的父母在現實裡正在老去，他的地球在面臨難題，這已經成了牽掛。一個人不能有兩份平行的刻骨銘心的牽掛。

　　他早該明白的。葉溯的眼眶忽然濕潤，不知道是痛還是因為難過。這個世界對於他是附屬，他也應該讓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只是過客，既然這個世界需要他，那他就拯救好了。

　　只付出不要回報了。

　　付出，就是將自己掏空；不要回報，讓自己越來越空。空到讓自己可有可無，隨時可以抽離這個世界，不會不捨。自己沒有不捨，這裡的人也沒有不捨。

　　似乎有濃密的霧從葉溯眼前散開，以前的葉溯被濃霧遮擋了視線，只能看到一條路，盲目而樂觀地走。現在，他終於看清了那條路上布滿了荊棘。

　　葉溯收回了腳，他還是要走下去的，可必須要為自己穿上與世隔絕的鎧甲。

　　為你開一條路，然後我離開。

　　淚珠大顆大顆和汗水一起滾落，葉溯的嘴唇開合了幾次，心髒像是承受不了巨大的重力，回光返照地劇烈跳動著，葉溯干嘔著，以為自己會將心髒也一並吐出來。

　　然後，瘋了般的心髒陡然停止跳動。

　　盯著屏幕看的莫卡猛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