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護國寺
回到臥室裏,謝征鴻將聞春湘擺在床頭,洗漱過後打算吹燈上床休息了。
如夢之後,聞春湘終於可以在夢中自由行動,忙不迭的沖著謝征鴻撲了過去。
“小和尚,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和我說話了,就欺負我沒辦法化形是不是?”聞春湘兩片大葉子抱著謝征鴻不撒手,十分生氣。
聞春湘本不是這樣不穩重的人。
他一直都很注意自己在謝征鴻面前的形象。
但此刻他都變成了這番模樣,哪里還有什麼威嚴可言,自然是本性暴露,什麼手段有效怎麼來了!
果然,謝征鴻很吃聞春湘這一套,連忙拖著聞春湘的身體,歎氣道,“前輩,您小心點,萬一磕著碰著您會很疼的。”
“你肯和我說話了?”聞春湘窩在謝征鴻懷裏,語氣也有些懨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等到我清醒的時候天劫已經到了。大概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從心魔裏擺脫出來罷。”
謝征鴻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的撫摸著聞春湘的枝葉。
“你看見我被天雷劈的魂飛魄散,是……是什麼感覺?”聞春湘話剛說完,就忍不住想要揍自己一頓。他怎麼能問這樣的問題,還嫌小和尚對他不夠冷淡是不是?
謝征鴻沒有說話,就在聞春湘以為謝征鴻不會回答的時候,謝征鴻終於回答出了他的問題,“當時只覺得前輩你沒有走,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等我。所以我就去找你了。”
那個時候,顏喬也好、淨火也好、牧停也好甚至是玉泉器靈,都一臉的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和他說些什麼又全都說不出口,最後還是謝征鴻打破了沉默。
聞春湘已經死的透透的,身死道消,這一點毋庸置疑。
天雷足足劈了半年,劈的天地變色。若不是他們被聞春湘早就佈置好的牡丹植株護住,或許他們也得費不少功夫才能保全自己。等到聞春湘身死道消之後,那些牡丹也迅速的枯萎,化成風沙隨風而去。
當時的謝征鴻,腦中只有“荒謬”二字。
九州魔皇聞春湘,被散仙算計圍攻依舊面不改色,還能騰出手來調戲他的聞春湘,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就死在天劫之下呢?以前那麼多次天劫,都沒能帶走聞春湘的命不是麼?
為何偏偏是這一次?
為何偏偏是雙修大典結成之後?
謝征鴻的心出奇的平靜。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在那個時候他是可以完完全全的冷靜下來,分析聞春湘到底有沒有死的。在他心裏,聞春湘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教他修行,教他佛法,教他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偶爾還會吃醋,會生氣,會口是心非。這樣的一個人,一樣的一個聞春湘,怎麼可能就這麼消失的無影無蹤?
謝征鴻不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不過顏喬他們卻都露出了擔心的神情,現在想來,大概是很難看吧。
“前輩,我不想回想當時的事情。”謝征鴻搖搖頭低聲說道,“能夠這樣抱著你,就已經很好了。”
“對……對……對不起。”聞春湘的聲音輕的如蚊子哼哼,他生平第一次和人道歉,意外的並不難說出口,“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以為,我以為你可以成功飛升的。”這世界,誰離開誰也不可能活不下去,在聞春湘看來,小和尚應該借機突破情劫,看破紅塵立地成佛才是。
他雖有想過謝征鴻和他一道離去的可能,但又想到有顏喬玉泉器靈等人在身邊,小和尚不至於做這樣的選擇才是。誰能想到,小和尚真的來了。
封印了記憶,沒有任何準備,義無反顧的來了。
聞春湘不會告訴謝征鴻,第一次出現在他夢裏,看見那個連眼睛都睜不開沒有任何意識的小小和尚的時候,他有多麼的高興和愧疚!
“沒事。”謝征鴻回答道,“只要前輩您不要再一次離開我就好了。”我也已經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了。
謝征鴻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蓮花印,已經有九十九瓣花瓣了。
換言之,百世輪回,這是最後一世。
最後一世永遠是特殊的。
謝征鴻能夠知道的事情也開始變多了起來。
他要找的東西現在還沒有找到,因為他們之前所在的修真界根本就不存在他丟失的東西。
就算是以前的神秀老國師和宋清也不知道,只要到了第一百世,不管能不能飛升,他都是能夠重新回到佛界裏去的。只是東西沒完全找到,他也只能從最小的一個佛界小仙當起而已。
“不會的。”聞春湘小聲說道,“這一次我一定把持本心,絕對不會離你而去,若有違誓,我願受……”
“前輩,我相信你。”謝征鴻打斷聞春湘的話。
這一次,我會好好守著你的,不會再讓前輩您被心魔趁虛而入。
次日清晨,謝征鴻和皇帝就護國寺的事情又仔細商量了一番之後,收拾收拾東西就準備走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最好不要有過多的接觸。
皇帝雖有猶豫,十分愛惜謝征鴻的才華,但也知道這樣的好機會千載難逢。想要找一個心智過人還能騙過護國寺住持的少年何其難得?
皇帝在想什麼自然不是謝征鴻和聞春湘要擔心的事情。
聞春湘開心的很,自然和謝征鴻談開了之後,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謝征鴻單獨在一起。雖然他現在沒有辦法化為人形,但一直這樣被小和尚捧在手心裏也別有一番情趣。
“神秀,你且等等。”謝征鴻和聞春湘兩人走出還不過幾步路,皇帝忽然起身小跑追了過來。
聞春湘鬱悶的不行,這個皇帝不是要反悔了吧!
難道是發現小和尚的好然後捨不得了?
還挺有眼光的。
呸,不對。
再有眼光也不能看上他的人!
“尚大哥還有何事?”謝征鴻轉過頭,奇怪的問道。
“神秀,你這牡丹,最好還是藏起來一些。”皇帝清咳了一聲,不好意思的說道。被神秀這麼一折騰,他都快要忘記黑牡丹的事情了。
看神秀睡覺吃飯都不離這黑牡丹的樣子,就知道是對方心愛之物。雖說君子不奪人所好,但這黑牡丹一掃之前的頹勢,漸漸顯露出絕代風華的模樣來,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若對方不是令他欣賞萬分的少年,饒是自認為聖明的皇帝,遇見這樣的奇株也難免有點想要動用一下“特權”了。
謝征鴻低頭看了一下開了花的聞春湘,沖著皇帝點了點頭,“多謝尚大哥提醒。我會掩飾一些。”
“恩,那就好。”皇帝戀戀不捨的將目光從聞春湘身上移下來,“這麼漂亮的牡丹,我也是第一次見。如今愛花之人甚多,你端著這樣的牡丹四處走,容易招惹災禍。”
“很難得麼?”謝征鴻撫摸著聞春湘的花瓣,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問道。
“自然。”皇帝以為神秀不明白這盆花的價值,連忙正色道,“我愛牡丹多年,手下也有不少能幹的花農,每每培育出的新種也不乏驚豔之物。然我所見的牡丹若和你手中這盆一比,幾乎成了路邊的雜草。墨而不濃,美而不妖,實在罕見。若它去參加牡丹花會,花中魁首,非它莫屬。”
皇帝一說完,天空中忽然降下一玄之又玄的奇妙神息,直直落入聞春湘的身體之中。
刹那間,花香四溢。
若有修士在此處,馬上便會發現這盆牡丹的花瓣邊緣,竟有了一絲金光圍繞。
“如此說來,花王非他莫屬。”謝征鴻繼續說了一句。
頓時,聞春湘的花瓣上又多了一道若隱若現的紫色煙氣,纏繞其中,與那金光相互輝映又多了幾分出塵之相。
謝征鴻認真的朝著皇帝道謝,這才轉身離開。
皇帝也覺得有些神清氣爽,身體也鬆快了幾分。
或許,這是個好兆頭。
如果說之前聞春湘對皇帝還有些不滿的話,現在的心情就頗有些複雜了。
“小和尚,你是故意的麼?”
聞春湘搖搖葉子好奇的問道。
謝征鴻分明是故意誘導著皇帝說出這番讚美之詞,加上謝征鴻又多了一重肯定,更是讓聞春湘得了不少好處。
此界靈氣稀薄,皇帝就是上天之子,又有龍氣纏繞,他說出來的話在某一程度上甚至可以為妖精們“封正”,其中好處更是難以言說。而謝征鴻如今已經是百世輪回,妥妥的佛仙之資,有他和皇帝共同稱讚“封正”,更讓聞春湘多了幾分“正氣”,對於修行也是大有好處。
“我們為皇帝除去護國寺這個心腹大患,本來就有因果糾纏。就算此時皇帝不說,待得解決護國寺之後,我也要為前輩你求個封號。”謝征鴻淡淡回答道,“天地人,人為萬物之靈,天子天子,即為君王,他的話自然是有效力的。前輩,小僧不想再看見你以後受苦了。”
聞春湘默默的收起花苞,不敢給謝征鴻添麻煩,“不會的。”
有你在身邊,再多的麻煩和辛苦都算不了什麼。
很快,謝征鴻和聞春湘就到了京城外。
“國運昌隆。”
謝征鴻抬頭看了一眼城門,忍不住讚歎道。
京城正上方有一金龍盤桓其上,昂首朝天,隱隱有飛騰之勢。
“倒是小看了那個皇帝!”聞春湘顯然也能看見,忍不住嘀咕道。這金龍若是一飛沖天,恐怕能夠締造一個盛世來。說起氣運,誰有人族高?而天道論功行賞的時候,最為鍾愛的也是這盛世君主,有時候就連真仙也不敢隨意妄動。
也虧了這裏靈氣薄弱,幾乎沒有修真之人,不然這國家也不可能有這麼濃厚的汽運傍身。
“護國寺似乎不在京城裏,而是京城外。”謝征鴻朝著那金龍看了一會兒,沖著聞春湘說道,“修士不敢隨意進來。”
“小和尚你進去沒關係。”聞春湘笑道,“感受一下也好。”
重點是天色快黑了,他們可以去找家客棧洗洗睡,在夢中相會了。
這樣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感覺實在不太好。
剛得了皇帝和謝征鴻的誇獎,聞春湘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借助契約的力量在夢中嘗試一下化形呢!
謝征鴻像是知道聞春湘在想什麼一樣,微笑著看了聞春湘一眼,“好。”
聞春湘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奇怪。
也確實很奇怪。
花苞幾乎要垂到花盆底下了。
謝征鴻一攬袖,將聞春湘擋在懷裏,慢悠悠的走進了京城,守衛大門的士兵半點也不敢攔,也不知道這位是哪家出來的公子?
護國寺。
幾個小沙彌拿著掃帚小心翼翼的打掃,半點大氣也不敢出。
夜晚的護國寺,總是顯得格外冷清。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卻無端的給人一種詭異感。
護國寺的僧人們都知道,夜晚之後,他們要盡可能的睡得早一些,不然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護國寺的異樣,差不多就是從住持宣佈尋找靈童之後開始的。長老們說是因為住持方丈如今體弱,壓不住此處的煞氣,因此才會鬧出一點奇怪的事情。等到靈童一來,自然可以和以前一樣。
護國寺的僧人們以前也聽說過此地不詳,曾經是亂葬崗的消息,卻不知道原來是住持以一己之力在化解此地的怨氣,對住持更是多了幾分敬重。因為長老們說消息流傳出去可能會引起百姓們的恐慌,所以僧人們也沒有到處說,私下裏流傳的都少得很。
護國寺表面上還是一片和平,但總有那麼幾個人是知道其中的不對勁的。
戒貪只是護國寺裏管齋飯膳食的一個小和尚,幾乎沒有什麼地位。但他生的圓圓乎乎,看起來可愛又天真,人緣也很是不錯。他最引以為豪的便是他的記憶力,哪怕這護國寺裏大大小小的僧人加起來差不多有兩千人,他也能將這兩千個同門的臉認出來。
但最近,戒貪卻極少再在廚房裏偷菜吃,而是憂心忡忡,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房間裏不出來。
和他交好的幾個僧人詢問戒貪最近是否發生了什麼煩心事,也不見戒貪回答,只好等他自己調節了。少年僧人,總會有許多煩惱的,而且京城之地又繁華異常,每年想要還俗歸家的僧人也多得是。
“最近還俗的弟子有些多啊。”幾個僧人忍不住說道,“莫非這紅塵俗世就這麼有吸引力?”
“他們有家,自然可以隨時回去。”另一個僧人歎氣道,“無家之人,這裏便是家了。”他們護國寺裏兩千人,其中無家可歸的孤兒占了大半。誰又願意看著不遠處的京城熱鬧非凡,紅香軟玉,卻寧願守著這青燈古佛,就此一生呢?
“說的也是,阿彌陀佛。”
戒貪聽見這幾個師兄弟們的話,一言不發的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房間裏本來有四個人,如今卻只剩下了他一個,剩下三個人,一個還俗歸家,一個受了懲罰去後山面壁,還有一個出門遊歷去了。按理說,他一個人獨佔一間房,應該高興才是,但事實上,戒貪只是窩在被窩裏發抖。
他天天出沒在膳食房之中,自然知道每個人吃飯的分量。
這些日子以來,剩下來的膳食越來越多了。
換言之,離開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但那些師兄弟們都沒有注意,只以為那些人是還俗歸家了。但戒貪卻明白,還俗的人根本沒有幾個,他們都在這護國寺裏“消失”了!最可怕的是,當他提起那些失蹤了的師兄弟們的時候,其他師兄弟都表示他們親眼看見那些師兄弟們還俗歸家去了。
可戒貪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沒有這回事。
戒貪將被子蓋過頭頂,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害怕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忘記,所以偷偷拿起筆將每天的事情都記錄了下來,藏在自己的枕頭裏面。
人越是害怕,就越難控制自己的身體反應。
半夜,戒貪實在是憋不住了,不得不起來方便。
“師兄,師兄?”戒貪試著喊了一聲外面值夜班的師兄們,都沒有什麼回應。
戒貪看見靠著柱子睡著的師兄,心裏松了一口氣,終於有膽子前去茅房了。
終於解決了身體需求,戒貪提好褲子,轉身回房間。
忽然,一個奇怪的聲音傳來。
“誰!”
戒貪迅速從腳底裏抽出一塊刀片,警惕的望著四周。
這還是他偷偷用自己積攢了多年的錢買來的防身武器,片刻也不敢離身。
牆上忽然翻下一個黑影,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戒貪心裏的警惕更重,半點也不敢放鬆。
“這位大師,能給個方便麼?”
那個人影轉過頭來,竟然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俊秀少年。
那少年懷裏似乎是抱著什麼東西,神情很是疲憊。可即使如此狼狽,也沒能掩蓋他半點風姿。
“你是誰?”見對方是個小孩,還如此狼狽,戒貪心裏松了一口氣。他雖然常年呆在寺院裏,卻不是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年紀小,生的又俊秀,看衣服穿著也還算不錯,細皮嫩肉的,半夜卻不得不跑到寺院裏避難,已經足夠他聯想許多事情了。
京城裏也有不少達官貴人喜好未張開的少年,只是當今天子聖明,他們不敢隨意擄人,但也總有那麼些行當是幹這些事情的。
“我……我叫神秀。”少年有些局促,“這位大師,我能在這裏躲一躲麼?我聽說護國寺很厲害,別人不敢進來。”
戒貪眼皮子一動,又想到那些失蹤了的師兄弟們,半點也不敢留這少年下來,“不行,你去其他地方躲躲吧。”
“大師。”那少年很是緊張,懷裏的東西也顯露了出來,“追我的人勢力不小,他們想要搶我的花。我只想躲一躲,再過些日子,花也該謝了,到時候我再走。我會付香油錢的。”
戒貪看見那少年懷裏的黑牡丹,漂亮的過分,再聽那少年一說,頓時覺得自己心裏齷蹉,才會將這樣乾淨的少年當成……當成……咳咳。
“可……”
“大師,我保證不會亂跑,不會害您被懲罰的。”神秀連忙說道。
“好吧。”只是借宿幾天,應該不會有問題。“我那裏還有三個床鋪,你可以在裏面休息。只是你不要隨便跑,等到你的花兒謝了,你就要離開,不能多留。”戒貪厲聲說道。
“多謝大師,多謝大師。”神秀笑了,“我一定不會亂跑的。”
“跟我來吧。”
戒貪矜持的點點頭,確定前面沒有人之後,才領著神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你隨意挑一個睡。白日你可以出門,但被人問起,你就說是過來上香的。夜晚落山前,你必須要回來,夜晚的飯我會端給你,入夜之後,絕對不能隨意出去,明白麼?”戒貪一字一頓道。
“好的,大師。”神秀連忙點頭,“我會乖乖的。”
戒貪聽見神秀保證,臉色也和緩了一些,看見神秀懷裏的黑牡丹笑了笑,“很漂亮的牡丹,怪不得別人追著你不放。”
“他對我很重要,我不會讓他被人搶去的。”神秀摸摸後腦勺說道。
戒貪看著對方毫無心機的樣子,莫名的覺得自己也有了幾分底氣。
一個人住在這裏,還是有些害怕的。
“夜深,你先將就一晚睡吧。護國寺別的不行,但一般的官員進來也得客客氣氣的,不會有膽子來搜你。”戒貪勸慰道。
“恩恩,多謝大師。”
戒貪說完,和衣睡下,不再管謝征鴻的事。
謝征鴻看著戒貪睡下,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若是戒貪明日去調查,也會發現真有幾個官員在追謝征鴻,想要得到他懷裏的牡丹花。做戲做全套,這護國寺有些古怪,還是仔細一點的好。
謝征鴻也沒說什麼,將聞春湘放在枕頭前,躺著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