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結局

顧彥茫然的擡頭，因爲在黑暗中待了太長的時間，以至於一時間沒能習慣光明。

一如他在魔界的那千年。

並不是不想要，並不是不渴望……而是害怕，害怕去擁有，害怕會失去。

顧彥眯起眼睛，因爲陡然光線的照射，以至於眼睛有些刺痛，他並沒有露出狂喜的情緒，而是十分平靜的看著。

下來的不一定就是秦曜。

這麽多天過去了，如果秦曜贏了，一定早就下來找他了，而這麽長的時間都沒出現，死掉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是魔主贏的了話，一定會下來把他找出來殺掉的。

所以來的也可能是魔主。

顧彥心知這一種可能性更大，心知他迎來的可能是真正的死亡，但他卻不願意挪開視線。

因爲……哪怕有一絲絲秦曜還活著的可能性呢……他都不想錯過。

在親眼見到秦曜的屍體之前，他都不會放棄希望的。

如果是秦曜來找他了，他希望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上面安靜了一會兒。

然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人影出現在洞口處，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緩慢且笨拙，沿著牆壁滑了下來。最終輕輕落在顧彥的面前。

顧彥直直的看著他，臉上濕漉漉的，原來是眼淚流下來了。

「你怎麽了？」秦曜略顯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滿含擔憂，粗糙的手撫上顧彥的臉，小心翼翼的摩挲著，「受傷了？」

顧彥反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隻是陽光太刺眼了。」

秦曜鬆了一口氣，「抱歉，這麽久才下來找你。」

顧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能來就好，因爲不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顧彥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龐，不由得伸手抱住了這個男人，這種親暱而且顯得軟弱的動作，顧彥以前是不屑於做的，他並不習慣將感情表露在外，但是此時此刻，他才知道，有時候感情是無法被抑制的，能壓抑到心底的……隻是還未到深處罷了。

而且他已經不想在壓抑自己。

這時候，他隻能用這樣的動作，將這個人緊緊抱在懷裏，才能確認這是真實的，而不是他的幻夢。

原來……奇蹟是真的會發生的。

秦曜頓了一下，然後單膝跪地，回抱住了顧彥。

他們就這樣抱在一起，彷彿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如同亙古不變的雕塑。

一縷陽光從上方投射下來，照在他們的身上，泛起金色的光暈，時光彷彿被定格了。

…………………………

顧彥從床上驚醒，立刻看向身邊。

秦曜用手肘支起上身，微笑的看著他，見他睜開眼睛，笑道，「你醒了？」

顧彥緩緩吐出一口氣，也笑了。

這樣平靜而美好的生活，是他以前不敢想像的。

儘管他仍舊時常從噩夢中驚醒，每次都會夢到秦曜渾身浴血的模樣……但那總歸是夢而已。一切都過去了。

秦曜後來告訴了他事情經過，他利用陣法引來天雷之力滅殺了魔主的那尊□□，讓他徹底從人間消失，自己也因爲重傷昏迷了好幾天，所以才沒能及時來找他。

顧彥明白了事情經過，終於放下心來。

沒有了魔主，沒有了魔物，一切總算是結束了。

哪怕無數年後魔界的魔物再捲土重來，那時候他們恐怕也不在了，而且，他想放下，隻關注眼前。

事實證明，他也擁有獲得幸福的權利，顧彥覺得自己仍舊是幸運的。

儘管這一切來的並不容易。

「今天想出去轉轉嗎？」秦曜溫柔的看著他。

顧彥遲疑了片刻，「你的傷好了嗎？」

秦曜噗嗤一笑，「早就能蹦能跳了，那點傷不要緊的。」

顧彥還記得當時秦曜下來的樣子，傷的那麽重，鮮血幾乎將他染成了血色，他差點以爲秦曜挺不過來了，哪怕後來回來，也時常噩夢連連。但此刻看秦曜的樣子，而且他們還能夠……大概真的已經好了吧……顧彥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他該想些好的。

於是點頭笑笑：「那我們出去吧。」

再次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顧彥的心境和之前已經截然不同。

誰能想到，一心要來毀滅人間的魔將，最後會重新變成人呢？重新做回人的感覺，還不錯。

「現在可沒人認得你了。」秦曜眯著眼睛打量了顧彥一番，嘴角勾起。如今的秦曜，如同放下一切重擔和束縛，少了一絲冰冷，多了一份生氣。

「我已經不是大明星了。」顧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居然還有點遺憾，原來我還是挺受歡迎的吧。」

秦曜一把攬住顧彥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還是現在這樣好，隻有我能注意到你。」

顧彥頓了頓，「你在吃醋嗎？」

秦曜笑眯眯的點頭，「你以爲我不敢承認嗎？」

顧彥笑了。

兩個人就像大街上無數很平常的情侶一樣，邊走邊笑，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雖然是兩個大男人，但並未遭到鄙夷和白眼，因爲帥哥總是賞心悅目的。

殊不知他們這模樣一路虐了多少單身狗。

真是羨煞旁人。

「真是有點吃飽了。」顧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夜市，看什麽都覺得很誘人，於是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嚴格說主要是顧彥在吃。

人間的食物比起一千年前，要豐富多彩多了，然而顧彥剛回來的時候，卻並無那種興緻。

那時候，人類食物隻是爲了隱藏身份不得不爲之罷了，並不能體會到飽腹和美味，也並不切身需要。而現在他才真正的嘗到這些美味，慶幸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

舌尖味蕾傳來的觸感，如此令人懷念。

從前的他，從未真正的享受過人生。

顧彥的表情忽然沉默下來。

秦曜敏銳的察覺到了，但是他什麽都沒說，隻是一把拉住顧彥，笑道，「明天再來吃吧，難不成你還打算一天就把這裏吃遍不成？你這個身體可還沒這麽好胃口呢。」

顧彥任由秦曜拉著他前進，怔怔的，忽然低聲一笑。明明知道要懂得感恩，卻還是會難過傷感呢，這真不像他。

他看著前方半步處秦曜的背影，唇角不由得彎起淺淺的弧度。

這就是他想要的人，和他想要的生活。

他陡然加快了步伐，走到秦曜的身旁。從此以後，隻需要無所畏懼，並肩前行就可以了。

…………………………

那天之後，顧彥就不再做噩夢了。

一切都如同他想像的一樣，一開始美好的不敢置信，但後來他相信了，這就是現實。便不會再在夜裏驚醒。

這樣的時間過的很快。

眨眼兩年便過去了。

一開始顧彥的失蹤引起了軒然大波，名聲大噪如火如荼的大明星突然就失蹤了，他最後拍攝的歷史巨製成爲了遺作，無數人唏噓感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當年的最佳男演員的獎項還是頒給了他，儘管無人上台領獎。

後來慢慢的熱度降下來，就不會再每天都有人談論他了，隻是偶爾還會有死忠的粉絲爲他哀悼。

顧彥偶爾也會看看新聞，看起來覺得像是看另一個人的事。

那時候他隻是在偽裝而已，卻不想反而得到了別人的喜愛。

兩年的時間了，那個他使用過的身份不再經常被人掛在嘴邊，顧彥也基本將他所接觸過的人都遺忘掉了，他放棄的不僅僅是那個身份，還有那個身份的他所代表的一切。那個還是魔物時的他……身爲魔物的他所做的事，都已是過去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很好。

無憂無慮……這是以前他不敢想像的，但現在他得到了。

這個身體也非常好。

雖然上輩子他死了，但這個身體一直被秦曜小心保存，常年放在靈氣充足的地方蘊養，因此不但並不衰老，反而對靈氣有極高的融合度，換個通俗的話說，就是擱在古代也是個修仙的奇才。雖然現在這個世界靈氣枯竭淡薄，但也是可以修煉的，顧彥也並不熱衷追求修仙大道，所以修煉的並不認真，他隻是想好好的養著自己，可以和秦曜一起生活更長時間罷了。

也不想等秦曜還依舊年輕的時候，自己卻白髮蒼蒼了。

認真對待一個人的一段感情，這是顧彥以前沒有嘗試過的，但是他現在做的十分認真。

而且爲之歡喜。

好像給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意義。

…………………………

「你要帶我去哪裏？」顧彥坐上車後，好奇的問道。

這段時間秦曜似乎有些忙，而且從今天早上開始，就神神秘秘的。

「很快就到了。」秦曜微微一笑。

顧彥也就不再問了，他對秦曜的信任是絕對的，大約秦曜隻是想給他一個驚喜罷了。這兩年來，他可是見識了秦曜冷冰冰外表下火熱的心。而且他也並不討厭，這讓他蒼老寂靜的心似乎也鮮活了一些。

一切似乎並沒有出乎顧彥的意料之外。

秦曜帶他來到了一棟海邊的別墅，這一片別墅區都是秦曜在幕後投資建設的，他的財富已經多的無法估計。

夜空是深邃的黑，天空繁星點點，伴隨著一*的浪潮，空氣中有著潮濕的味道。

「這裏的風景你還喜歡嗎？」一番恬足之後，秦曜埋首在顧彥頸側，「我專門爲你留的。」

「喜歡。」顧彥回答的心不在焉。

他對於這些外物一向不甚在意，他在意的隻是有秦曜在身側陪伴罷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但說到底，我們都還隻是人，並不是神，也沒有超脫生死輪迴，在天道面前依舊微不足道。」秦曜今晚似乎感慨的有些多。

顧彥挑了挑眉，這道理他當然懂。

「對於一個凡人來說，這些身外之物，雖然無法讓你超脫生死，但卻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煩惱，過的輕鬆一些。」秦曜道。

「我並不介意這些身外之物，我又不是那些吃飽了撐的苦行者。」顧彥無奈一笑。

秦曜定定的看著顧彥，他似乎在顧彥的眼中看到了某種不可動搖的信念，除了那股信念，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他嘴唇微動，頓了一下，終歸道：「師父，你知道嗎？我活了一千年，熬過無數暗無天日的夜晚，支撐我走下來的……隻爲了能看到你能活過來，活的好好的，爲自己而活一次。這是你應得的。」

顧彥的表情終於嚴肅了一些，他不知道秦曜爲什麽忽然說這些，他很久沒有叫過他師父了，也沒有再提起以前的話題了。

他一直知道秦曜爲他做了很多，但是他從來不會訴之於口。

秦曜自始至終，都不是爲了尋求回報。

顧彥很清楚這一點。

「我很珍惜現在的時光，我的心願終於達成，再也沒有任何遺憾。」秦曜緩緩道，他深邃的雙眼注視著顧彥，唇邊是淺淡的笑。

顧彥明明應該是很感動的，但是他莫名的就覺得不安。

彷彿有什麽失去了掌控。

但這是不應該的，兩年都過去了，一切都好好的，他不應該突然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也許隻是夜色太美，氣氛太撩人，才會讓秦曜突然變的感性了起來。

他自己不是也有情不自禁的時候嗎？

顧彥眼神暗了些，他突然上前堵住了秦曜的口，比起聽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不如做些讓兩個人都快樂的事來得好。

…………………………

清晨的陽光透過金色的窗紗照射進來，落在臉上，暖洋洋的。

顧彥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側首去看身邊的人，然而身邊空空如也。顧彥臉色大變，惶恐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

秦曜呢？

爲什麽不在身邊？

他去哪兒了？

顧彥匆忙披上衣服推門而出，剛來到一樓，就聽到外面大門咔嚓一聲開了。

他心頭大石陡然落地，原來秦曜隻是提前出去了，並不是不告而別。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也不知爲何他這次會如此心焦。

顧彥的表情平靜下來，「你回來了。」

他走過轉角的樓梯，看向大門處，笑意僵硬在臉上。

站在那裏的青年也剛好看向顧彥，臉上露出些許錯愕的表情，隨即很快調整過來，「你就是顧先生吧。」

顧彥定定看著眼前一身幹練西裝，精神奕奕的年輕人。

這是徐明。

他沒有想到會再看到他，自從那個人類身體死去，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之後，過去的一切也都隨之斬斷了。在這個世界，除了秦曜，其他人或事對他而言都無關緊要。

他並沒有什麽留戀或者不捨，反正沒有了他，那些人也能過的好好的。

那段經歷曾在他心中蕩起過的漣漪，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平息。

徐明隻是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之一。

「你就是顧先生吧。」徐明走到顧彥的跟前，聲音明亮清晰，兩年時間過去，當初那個有些怯弱的年輕人似乎也變了不少，眼中有了更多的神采和自信。

他已經不認得自己了，顧彥很清楚的明白這一點，他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秦曜讓你來的？」

這個問題顯而易見，但顧彥卻還是問了出來。

徐明點點頭，他腋下夾著一個文件夾，「秦先生已經將名下所有的財產都轉移到了您的名下，並委託我代爲打理。」

對於秦曜，徐明是頗爲感激的。

當初顧彥莫名其妙的死了，他難過傷心之餘，是秦曜找到了他，並給他提供了條件讓他繼續深造學習，而且在現在還將這樣的重任交到他的手上。

顧彥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他深吸一口氣，卻覺得冷徹心扉。

「他去哪了。」顧彥聽到自己說。

他的聲音裏，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顫抖。

徐明嘆了一口氣，「秦先生他病的很重，自知時日無多，他明白您可能會無心這些俗務，所以才委託我來替他打理這些產業……」

他看著顧彥的眼神有點同情，雖然很多事情他並不明了，但並不妨礙他腦補出一出狗血大劇。

正琢磨該怎麽安慰一下眼前這個男人，卻擡頭落入一雙冷寂的黑色瞳孔，渾身不由得一僵，心底猛地跳了一下。

顧彥眼中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怒意和悲哀，黑色中似乎有點點猩紅，猙獰可怕極了。

他一手伸手揪住徐明的衣領！手背血管根根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心中的暴虐如何都藏不住！

這種可笑的話！這種可笑的理由！

乾脆毀掉一切好了！

徐明吃痛，發出一聲悶哼。

這一聲響很輕，落在顧彥的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理智陡然回到腦海，洶湧而來的瘋狂念頭如潮水般退去。他剛才在做什麽？他想殺了徐明嗎？就因爲他說了他不想聽的話……那些恐怖暴虐的東西，那身爲魔物時的本能，原來沒有完全從他的身上消失嗎？一旦底線被碰觸，就會毫不猶豫的爭先恐後的冒出來，欲將他吞噬，重新墮落爲那個隻爲本能而生的可悲存在。

顧彥閉了閉眼睛，聲音輕飄飄的，「他還和你說了些什麽。」

徐明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剛才他毫不懷疑眼前的男人會殺了他，但他終歸是沒有。

他定定的看著顧彥，爲什麽他不感到害怕呢？因爲之前也有過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很強大且恐怖，但其實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反而一直保護他……可是那個人死了。

連同他心裏說不出的念想，一起死掉了。

「他什麽都沒有說。」徐明搖搖頭。

顧彥一怔，隨即口中溢出笑聲來，低低的笑聲越來越大，如同嘲笑這個世界，嘲笑他自己，又或者在嘲笑秦曜。

「你……沒事吧。」徐明眼中滿滿的擔憂，他來到這裏，本來隻是例行公事，也是爲了報答秦曜的知遇之恩，但現在他卻是真的在擔心眼前這個男人。

如果是那個強大且無所畏懼的男人，是不是也會有這樣失態的一天……那該是何等絕望，才能令他失態呢？

「我很好。」顧彥說。

他收住笑，轉身慢慢走了上去。

其實他剛才是多此一舉了，秦曜要和他說的話，昨日便已經都說完了。他的願望，他的念想，已經毫不保留的展露給他了。根本不需要再多說什麽。③思③兔③網③

秦曜想要他好好的，他就好好的。

享受他留給他的一切。

好好的生活。

他並不怨恨秦曜，他隻是厭惡自己，厭惡現在這樣無力且無知的自己。

竟從來沒有發現，秦曜的真實情況。

原來那一戰的噩夢從來都未曾遠去。

…………………………

徐明本以爲這會是個很難收拾的爛攤子，但結果順利的超乎他的想像。

那個顧先生果然和秦曜說的一樣，什麽都不管，也根本不在乎他在做什麽，該吃吃該喝喝，什麽都好，就是不太喜歡出去走動。整天把自己悶在屋裏。

顧先生……徐明最近想起顧彥的頻率很高，雖然這個顧先生和顧彥長的一點都不像，但是他就是沒有辦法不去想。

他覺得自己不太正常，明明差點被殺了，反而總想起那個男人。

大概是因爲這個顧先生，也是叫顧彥吧……徐明這樣安慰自己，天底下重名的人那麽多，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徐明本來不必要經常過來的，但是他又不放心顧彥的情況。

因此天天都過來一趟。

一過來，就看到桌上的飯菜一動沒動。不由得皺了一下眉。之前顧彥雖然失態過，但很快就整理過來，並沒有讓他操心，更沒有自暴自棄的樣子。難道……是終於裝不下去了？

他匆忙上了二樓，就看到門敞著，顧彥靠坐在躺椅上，眼睛閉著淺寐，神態安詳。

徐明看的呆了一下，有點不想打擾顧彥，但想起外面一動未動的飯菜，還是輕輕開口喚道：「顧先生。」

其實徐明上樓的時候，顧彥就已經察覺了。但是他有點累，不太想理會。

想著自己假裝睡著的話，也許徐明就會走了，但沒想到徐明還是開了口。

想起這個年輕人的溫柔執著，顧彥知道自己恐怕不好糊弄過去，他緩緩睜開眼，「你來了。」

「嗯，我來看看您。」徐明有些笨拙的說。

他滿心都是擔憂，可是又怕刺激到顧彥，許多話不敢開口。

顧彥無奈一笑，他對徐明的想法心知肚明。

「我沒事，隻是不太餓，沒胃口。」曾經令他感動的人間美食，如今吃來，卻總是味同爵蠟。

這些天裏，他不論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想的都是秦曜的事。想得越多，越發無法原諒自己。爲什麽自己之前沒有發現秦曜的異狀，爲什麽自己這麽容易就相信了秦曜的說辭，相信他真的沒有事……爲什麽自己沒有更早回應秦曜的心意，沒有更早想起自己的身份。

爲什麽……要錯過那麽長的時間。

顧彥的表情明明很平靜，但徐明卻覺得很心痛。

他猶豫著開口，「那您現在餓了嗎？我去把飯菜熱熱吧！」他說完就轉身下樓了，他以爲自己可以做什麽，其實什麽都做不了，他根本無法走近那個人一步。

那是個隔離一切的獨立的世界。

但是……做飯他還是會的！至少也要讓顧彥按時吃飯！徐明暗下決心。

這頓晚飯顧彥還是下去吃了，倒是熟悉的口味，畢竟徐明給他做助理的時候，沒少給他下過廚。

他也並不想辜負徐明的一片苦心。

徐明走的時候不放心的看了顧彥好幾眼，顧彥對他一笑：「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

徐明完全不相信這句話，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和立場呢？

…………………………

顧彥回到房裏看了看外面的夜空，思緒沉浸到回憶中。

那些好的，不好的，久遠的臨近的，都一遍遍的在他的腦海中回放。而他現在也隻能在回憶中，想念秦曜的模樣，才一個多月，他就覺得難以承受，那麽秦曜等待他的一千年，又是怎樣撐過來的呢？

如果就這樣輕易放棄的話，對秦曜太不公平了，憑什麽他可以放棄的這麽輕鬆。

顧彥不想就這樣放過自己。

他驅車離開了這棟別墅，自從秦曜離開之後，這是顧彥第一次離開這裏。

他不敢回到他們住了兩年的家，那個家裏處處都是他們的回憶，他不敢回到那裏，唯恐控制不住自己，但是現在他迫切的想要回去，想到回到有秦曜氣息的地方。

哪怕隻有他一個人了，他也可以在那裏懷念。至少還有個念想……這是他僅有的東西了。

深夜的莊園寒冷沉寂，如同黑夜中無聲猙獰的墳墓。

顧彥拖著沉重的步伐，推開厚重的大門，一步步走了進去。

…………………………

徐明第二天就發現顧彥不見了，他發了瘋的到處找，擔心顧彥就這樣尋了短見，後來發現顧彥隻是回了家……顧彥回家後就再沒有出門，他好像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死氣沉沉的。

但是再沒有胃口也會按時吃飯，每天會準時出去散步，他答應過秦曜，要過的好好的，也許他有一天能夠走出來，習慣一個人的生活，隻是還不是現在。

他走遍了莊園的每一個角落，這裏到處都是他們的回憶。

有時候想起一件小小的事，也能讓他的心情開懷，他第一次發現，美好的回憶是一種珍藏，比什麽都要來的寶貴。

隻有一個地方他從來沒有踏足，就是正中央那個乾涸的湖泊。

就是在那個湖下的秘境中，曾經保存著他的身體，曾經爆發了那場大戰，決定世界命運的一刻從那裏開始，又從那裏結束。那裏他獲得了新生，那裏秦曜戰勝了魔主的□□，也葬送了他自己。

秦曜偷來了兩年的時間，讓他重新習慣了這個世界，自己卻離開了。

如今那裏一片荒蕪，曾經清澈的湖水不再，隻留下一片狼藉的坑壑，昭示著曾經的慘烈。

顧彥閉上眼睛，他想起了從廢墟中出來的那一刻，渾身浴血的秦曜擁著他，從湖底的廢墟中走出來，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以爲從此人生將再無陰霾。

原來隻不過是一場夢。

終究還是有人爲此付出了代價，這世上哪有皆大歡喜的事。

他害怕那裏，害怕隻要一靠近，連僅剩的幻夢也會如同泡沫一般被戳破，他怕自己會堅持不下去。

可是他又不受控制的會想到那裏，會遠遠看著那裏，明明知道那是緻命的，卻控制不了自己。讓那裏時刻提醒他曾經慘烈的事實。

顧彥睜開眼睛，夕陽的餘暉帶著暖暖的金色，似乎就要從天邊沉下去。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力擡起步伐，不由自主的往那邊走去。

隻是看一看，隻是看一看有什麽關係……

哪怕魔主□□已死，因爲強烈魔氣的腐蝕，這裏的地面都透露著腐朽不堪的氣息。

顧彥彎下腰來，凝視這凹凸不平的地面。

他當時沒有想過，秦曜到底是怎麽打敗魔主□□的，現在看來，恐怕是透支了所有的生命吧，他還能堅持兩年不露異樣，已經是極爲不可思議了。

當年的密道已經被完全掩埋，那座地宮恐怕再也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顧彥嘴邊溢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不過……哪怕全世界都不記得你了，我還會記得的。

就像你一直都記得我一樣。

他站直身體，就要轉身離開，腳下忽然被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狼狽的撲倒在地。鋒利的石頭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流了出來，順著石縫滲入地下。

顧彥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狽，爬起來拍了拍衣服。

正要繼續離開，眼神忽然凝了一凝。

旁邊的石塊上有著一滴暗紅色的血跡，那滴血應該已經有些時日了，被日光曝曬後，在黑褐色的石頭上一點都不起眼，哪怕仔細看可能都不會發現。

但是因爲他的鮮血染紅了一旁，剛好注意到那裏，才會注意到那一點血跡。

顧彥忽的跪坐下來，定定的看著那塊染著血跡的石頭，好半天……然後他瘋狂的用手挖起眼前的地面來，根本不管自己雙手血流如注。

那是秦曜的！那一定是秦曜的！

秦曜就在這裏！

原來秦曜就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原來他一直都沒有發現！

因爲他的膽怯和逃避！

顧彥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疼痛，隻是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一點點的挖開面前的石頭，這裏的地面比想像中鬆動，似乎隻是後來才被填上的。

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顧彥忽然觸碰到一塊石闆，那是曾經密道的入口，如今被掩埋在地下。

他一手抓住石闆的卡扣，就要拉開，忽然動作停頓了一下。

劇烈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想看到什麽？

他會看到什麽？

顧彥深吸一口氣，半晌，眼中的惶恐散去，神色堅定下來。

他知道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麽。哪怕這個結果很殘酷，他也不會逃避。這種煎熬他已經受夠了。

顧彥用力拉開石闆，走了下去。

地下的空氣十分沉悶，還依稀有著沒有散去的血腥味。

牆壁兩側的靈石散發著淡淡的螢光，照亮幽暗的道路。顧彥一步步的往前走著。

終於，他停住腳步。

通道的盡頭，秦曜靠坐在地上，他膚色蒼白，雙目緊閉，連頭髮也一根根的白如透明一般，整個人彷彿一個冰雕，靜靜的，沒有絲毫氣息。

顧彥連呼吸都放緩了，唯恐驚擾了眼前的畫面。

我終於找到你了。

顧彥的唇邊露出淺淺的笑容，眼中似乎有著無盡的繾眷。

我終於找到你了，很抱歉讓你一個人待了這麽久，很抱歉現在才過來。

他伸出手，想要碰觸秦曜的臉龐，然而想起自己滿手血污，又收了回來。他怎麽能用這雙手去碰觸他呢，他死的這麽安詳，這麽美好，如同最完美的雕塑，自己怎麽能夠破壞。

他應該回去洗乾淨再過來，如果讓秦曜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秦曜一定不會高興的。┅

「我再也不會弄丟你了。」顧彥低聲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看了看自己，這髒兮兮的模樣實在不太像他，語氣都變的不自在起來，「我晚點再過來看你好不好？」

顧彥盯著秦曜的臉，看著他白如雪的睫毛，眨了眨眼睛，「你不說我就當你答應了。」

「我很快就回來。」他站起來，轉身倉忙就要從這裏離開，他要回去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再來帶秦曜回家。

「……別走。」

顧彥的腳步猛地停住，整個人都僵硬的一動不動，他以爲自己是幻聽了。

大概是太想念，所以產生了幻覺。

回頭看一眼吧，看一眼再走，反正他很快就會回來，還怕多看一眼嗎？

顧彥慢慢的轉過身，就落入一雙金燦燦的雙眸。

渾身雪白，沒有一絲生氣的男人睜開了雙眼，雙瞳呈淡金色，耀眼又似乎在綻放著最後的光芒。隻待燃盡最後的生機。

「你……」顧彥的喉嚨似乎被什麽卡住，發出艱難的聲音，帶著喜悅的哽咽，「……還活著。」

「你不該過來的。」秦曜的唇毫無血色，聲音低而輕，眼中是溫柔的笑意，「既然來了，就陪陪我吧。」

顧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秦曜的身邊，在他的身邊靠坐著。他的肩膀碰觸到身邊的人，那樣的冰冷，根本不似一個活人。

秦曜一動不動，似乎說話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但他依然溫柔沉穩，「我想過去遠一些的地方，死在你永遠看不到的地方……然而……最後還是選了這裏。」

「因爲我想離你近一點。想留在能看到你的地方。」秦曜定定的看著他，雙目流露出歉意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私的將自己的好展示給你，自私的讓你記住我，自私的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明知道不應該這樣，明知道活下來的人會更痛苦，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愛你。

顧彥搖搖頭，又點點頭，他一眨不眨的看著秦曜，唯恐眨眼的功夫，眼前這個人就會變成一具沒有生機的屍體，怕眼前這一切煙消雲散。

「我也很自私的，難怪我們會是一對。」顧彥笑著說。

秦曜的眼神動了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說：「你答應我，會好好的。」

顧彥點點頭，「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但我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你死去，不試試怎麽會知道沒有辦法呢，如果成功了，我們就能活下來，如果失敗了，我們也能黃泉路下做個伴。」

我能找到你，這便是天意。

再也不會放開。

秦曜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勸解，但是終究沒開口。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顧彥。

顧彥也是看到秦曜之後才想起這個辦法的，秦曜之所以會死，是因爲生機耗盡。

那麽隻要將自己的生機分一半給秦曜，那他們兩個就都能活下去了，然而生機又豈是能輕易分給別人的，一不小心，既沒能救得了人，還會把自己賠進去。即使成功了，也相當於和別人平攤了命數，折壽不少。

但是對於此刻的顧彥來說，卻根本沒有猶豫的必要。

他隻怕自己連拚一拚的機會都沒有。

顧彥側頭看著秦曜，臉上盪開一個笑容，這個笑容純真炙熱，如同早起的朝陽。你給我的生命，以後讓我們一起共享。

「我很慶幸這個世界有你存在。」

顧彥笑著，上身前傾，猛地吻住了秦曜的唇，濃濃的生氣順著交接的唇舌渡了過去。

從此以後，我們都不會分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