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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第227章
第兩百二十七章

  「營正,真的不用協助拓跋部攻打白部老營嗎?」孫焦湊到了奕延跟前,目光灼灼。

  作為副將,這次他負責正面誘敵,用霹靂營兩千多兵拉住了白部鮮卑,耗了一天一夜,還射殺了將近一千敵軍,戰績斐然。現在步騎匯合,兵力損耗也不多,他難免要打一打白部老營的主意。若是不襲營,他們只能繳獲一些戰馬和鮮卑人粗陋的兵器,根本拿不到最大的好處。跟在拓跋部後面打秋風就不一樣了,收穫絶對要比現在多上幾倍,也能讓那些拓跋兵見識見識他們上黨兵的威風。

  奕延搖了搖頭:「我軍任務就是誘敵,不要多生枝節。這些事情交給張參軍處理吧。吩咐下去,全軍就地整頓,半個時辰後回營。」

  這一仗其實只是平定雁門的起始,之後還要清剿附近賊寇。沒必要在白部身上多花氣力。更何況這次出兵摻雜了不少政治利益,拓跋部可是友軍,還不勞他們提供糧秣。若是橫插一腳,搶了人家的戰獲,說不定還要惹出什麼麻煩。如今當務之急,不是眼前那點微末利益。而是收復失地,安民養民。奕延怎會分不清輕重。

  聽主帥這麼說,孫焦也收起了那點輕狂的心思,下令紮營休整。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仗,這命令好歹讓繃緊了精神的兵士們微微鬆了口氣。隨軍的護士們開始救治傷患,重傷的早就先一步送回大營了,現在則是處理輕傷,消毒包紮,避免潰瘍傷風。

  奕延也牽著馬走到了溪邊。他們停駐的營地旁正巧有一條滹沱河的分支,溪水清澈,可供飲馬。他和自家愛駒都是血污遍體,也要收拾一下才行。用毛刷簡單刷了刷那染成紅黑的馬鬃,他拍了拍馬頭,讓愛駒到邊上歇息吃草。自己則蹲在了溪邊,打水清洗臉上和手上的污垢。

  這次衝陣,兵力畢竟太少,又是襲殺對方主帥,打得頗有些艱難。奕延身上也受了幾處輕傷,特別是面上被流箭射了一記,雖然幾次擦拭,血已經止住,但是左頰還是多出了一道長長傷口,連唇上都破了一大塊。洗乾淨了臉,看著河中倒影,奕延終歸還是忍不住,掏出傷藥,在傷口處抹了些。

  他是一軍主帥,姜達可是給備了上好的傷藥,比軍中常用的藥收口要快上很多,也不容易留疤。平時奕延是捨不得用的,可是面上的傷總不能放著不管,若是留下疤來,豈不惹人生厭?

  抱著那點小心思,他處理完了臉上傷口,又仔仔細細洗過了手,確定手上沒有污漬之後,轉身坐在了一旁樹下。伸手在懷裡一探,摸出了個小小的油布包。

  一場惡戰下來,奕延身上就沒有幾處完好的地方。不是被汗水、血水浸透,就是被刀槍劍戟扯裂。然而這個油布包擱在護心鏡後,本就是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又裹了幾層耐水的布料,裡面的東西被護的嚴嚴實實,沒有半分損傷。

  看到那布包,奕延神情便是一鬆,就連臉上那亙古不消的寒冰,都像是融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揭開了油布,他取出了裡面包裹的東西。

  那是一封信。并州改換了紙質辦公,這封信用的正是刺史府專用的黃麻紙,普普通通,看不出半點稀奇。更不該被奕延這樣身份的人,當做稀世珍寶貼身保存。

  然而奕延卻極為輕柔的展開了那信,手指沿著粗糙的黃紙一點點下滑,落在了信末那行小字上。

  「兵凶戰危,善自珍重。願君得勝而歸。」

  一句極為平常的祝福語,不論是放在主帥對將領,還是放在主公對臣屬身上,都看不出分毫異樣。然而在收到這封信後,奕延卻像得了什麼寶貝一般。

  這還是主公第一次如此吩咐。之前戰事,大多都是臨危受命。是為了梁府,為了上黨,為了并州不得不勝的死戰。而剿匪那樣小差事,也無需多加吩咐。而今次,是他第一次在別郡正面開戰。多這麼句叮囑,似乎並不為過。

  可是奕延卻像看到了這行小字之後的東西。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離開主公如此之久,兩個月轉瞬即逝,新興和雁門卻還需時間打理。心念似潮,寄語如舟,他就像是獨攬孤木的溺水者一樣,抓住了這隻言片語。

  主公是不是也有些惦念他?在排斥和拒絶之外,是不是也有絲與他感同身受的寂寥和牽掛?

  而這一點點臆測,便足以慰懷。

  能夠握刃引弦,斃敵性命的靈巧手指,緩慢又略顯笨拙的在那行墨字上劃了幾遍。像是怕這嬌弱的紙張承受不住,奕延小心的疊起油紙,把那油布小包放回了懷中,緊緊貼在心臟前面。靠在身後的大樹上,他輕輕舒了口氣,閉上了雙目。

  *

  「部帥,前方來了消息。白部的兵馬潰敗了,據說不少逃向了這邊,晉軍讓咱們小心提防。」這是個不錯的消息,然而副將稟報時,眉頭鎖地死緊,顯然不怎麼肯信。

  說實在的,拓跋鬱律也不信。白部這次可是派了五千兵!這群白狗想來桀驁,怎麼說也是讓單于花了無數功夫才打下來的部族,哪裡會是弱旅?然而放在那夥并州兵面前,卻像是紙糊的一般。接戰怕還不到兩天功夫,怎麼把這群兇徒的建制都打垮了?難不成是用了什麼詭計?

  然而想是這麼想,戰報他卻不能不放在心上:「派一千人去狹道守著,若是見到潰兵,立刻剿滅。」

  這可不是拓跋部的風格。畢竟草原之上,勝利一方往往把失敗者也當做一種戰獲。不是用來換錢,就是捉回去當奴隷。但是白部不同,他們本就是拓跋部的奴隷,現在變成了逃奴,就需要更加嚴峻的法子來懲戒一番。而有了白部這個例子,其他別部也會藏起野心,乖乖唯拓跋部是從。

  拓跋鬱律可是拓跋猗盧的侄子,心機手段都是上上之選,怎會不知事情輕重?對於這些白狗,當然不會手下容情!

  不過話說這麼說,白部那五千兵真的被擊潰了?若是并州兵果真如此強悍,這次的戰獲分配,怕要再考慮一二了。

  攻打老營雖然不算太難,但是處理老弱婦孺,搬運部落物資,乃至清理潰兵,仍舊花費了拓跋鬱律不少時間。三日之後,在晉軍的大營中,重新見到那個溫和無害的參軍時,這個鮮卑漢子也擺出了親切笑容:「張參軍果真謀略無雙,這次剿滅白狗,可是多虧參軍!」

  那個姓奕的羯人不知去了哪裡?拓跋鬱律不曾多問,直接把功勞推到了張賓頭上。

  張賓笑咪咪道:「我一個文士,只是動動嘴皮子而已。仗還是諸位將軍之功。白部可盡歸了拓跋將軍帳下?」

  這話似乎有些深意,拓跋鬱律也不含糊,哈哈一笑:「婦孺三千餘,已經盡數命人押回族中了。」

  他只說了婦孺,沒提老弱青壯,顯然是屠了個乾淨。張賓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拱手道:「那便要恭喜拓跋將軍了。如此大勝,下官也要稟明使君,向朝廷請命!過些日子,說不得朝廷又有加封。」

  聞言,拓跋鬱律眉峰一挑。雖然這些人一口一個「單于」的叫著,拓跋猗盧其實還沒有得到朝廷正式冊封。若是真有了冊封,他家叔父統一三部也就之日可待。這可是個不小的人情。

  又幫自己平亂,又要給叔父請封。甚至前面那五千兵,也是人家一手擊潰的,自己這便宜,豈不是佔得太大了?

  「如此,便多謝使君了!」拓跋鬱律一臉謙恭道,「末將也從白部老營繳了些牛羊馬匹,還請參軍收下!」

  張賓做出了訝然之色:「這怎麼使得?」

  「當然使得!若是沒有并州兵馬,此戰難能勝得如此輕鬆?這些微末,本就是貴部應得之物!」拓跋鬱律答的極為豪邁。

  「哈哈,將軍實在太客氣了。」張賓哪會真的推讓,人家只是一遞台階,他便順勢收下了這批戰獲。

  比起金銀珠寶,顯然這些牲畜更符合并州的利益。

  各自都拿到了好處,氣氛可不就愈發融洽了?張賓著實又吹捧了拓跋鬱律幾句,還提了提邊貿之事,隨後才大大方方收了牲畜。兩邊都還有事,倒也沒有舉辦什麼慶功宴,各自打道回府。

  在拔營之事,拓跋鬱律又看了眼那固若磐石的晉軍大營,心中輕嘆一聲。看來這并州兵馬著實不能小覷,回去之後,他一定要稟明叔父,讓族中有些準備。

  鮮卑人走了,張賓等人卻沒有立刻返回晉陽。新興和雁門兩郡初定,哪裡能夠走得脫。奕延更是沒有半點懈怠,帶兵開始了漫長的剿匪之旅。

  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月,一道消息從河東起,瞬間傳遍了天下。

  漢王劉淵正式稱帝,遷都平陽!

  「此物真乃始祖之印?」劉淵已經換上了代表帝王的袞冕。他本就身材高大,容貌威儀,如今著帝王服飾,更顯出非凡氣度。

  然而此刻,他正兩眼放光,盯著面前案上的玉璽。這是在他登基之後,一名漢臣呈上的。所謂「始祖」,指的乃是當初代漢自立的外戚王莽,這人登基以後改國號為「新」,刻有一方舊璽,上書「有新保之」。然而如今這璽上,卻多了三字,變成了「有新保之泉海光」。

  劉淵的字元海,聽聞汾水得璽,又見璽上添字,怎能不大喜過望?!這豈不是天命所歸,上天為賀?

  就算是劉淵這樣老成持重,又蟄伏半生之人,登上了帝位,也難免變得自傲起來。又撫了撫玉璽,他朗聲道:「既然汾水獻瑞,新朝便改元『河瑞』吧!」

  下面臣子哪個會掃主上性子,立刻齊聲讚賀。劉淵志得意滿的看著階下群臣,再次開了金口:「如今皇漢定鼎,當再伐晉國!」

  這也是大的基調。一山不容二虎,更別說兩個,乃至三個皇帝了。只要司馬氏不滅,洛陽始終是劉淵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末將願往!」、「兒臣願領兵踏平洛陽!」

  數道請命之聲響起。劉淵哈哈一笑:「皇漢人才濟濟,兵強馬壯。三載之內,必平洛陽!」

  就像一聲虎嘯,這雄壯誓言在寬闊的宮殿中迴蕩。山呼聲隨之而起,與那豪言融做一處,迴蕩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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