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番外：不再見

它是只野狼，被采藥的兩個人撿回去養。

不知為什麼，它總覺得那兩個人有點眼熟。跟著他們回到家後，它發現自己能聽懂人類的語言。

慢慢地，它知道了，這家人姓陸，撿回它的人叫陸凱撒，看起來很年輕，卻是陸家的家主。

而另一個人，叫薛舒揚。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它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它總覺得這個名字不該屬於這個人，這個名字不是別人的——

感覺這東西，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它對薛舒揚有著極大的惡意，薛舒揚也對它有極大的惡意，通常絕對不會讓它接近陸凱撒。陸凱撒呢，雖然喜歡它，但也不因為薛舒揚的阻撓而生氣，反而微微地笑著，仿佛覺得薛舒揚吃醋阻撓的樣子很有趣。

它看出來了，陸凱撒和薛舒揚是雙修伴侶，而且在這段感情之中，薛舒揚是先愛上的那個。陸凱撒高考成績很不錯，但沒去外地上大學，反而找了個本地大學。

在陸凱撒不間斷的丹藥投喂下，它從普通野狼變成了一隻靈狼，可以幻化出不同的形態。比如變成一隻小小的摩薩耶。

陸凱撒喜歡它雪白雪白的樣子。

它雖然不喜歡那種弱小的外形，可既然陸凱撒喜歡的話，它可以變化成任何形態。每次看到陸凱撒，它都不願意挪開目光，它喜歡看到陸凱撒臉上的任何表情，開心的，惱火的，促狹的，興致盎然的，什麼它都喜歡。

真的太好了。

這個念頭莫名地出現在它腦海。接著它感覺有眼淚從自己眼眶裏湧出去。沒有人會注意到一隻狗在流眼淚。它用爪子把眼淚抹掉，繼續定定地趴在窗邊看著陸凱撒。

陸凱撒正在做實驗，專注又認真，手不帶絲毫顫動。不多時，藥液的萃取就成功了。圍攏在陸凱撒周圍的學生們滿臉驚歎，明明陸凱撒是最年幼的，他們看向陸凱撒的目光卻充滿了景仰和敬慕。

陸凱撒就該這樣的。

它這樣想著，視線又有些模糊。

陸凱撒就該這樣的，活得肆意又飛揚，值得所有人愛慕。

陸凱撒不該被傷害、被踐踏，不該變成冷冰冰的屍體。

它感覺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冷冰冰，對，冷冰冰，不管抱著多久，不管想了多少辦法，那具軀體都一點點冷了下去，又僵硬又冰冷，沒有絲毫生氣。

它，想起來了。

它才是“薛舒揚”。

陸凱撒是他的，陸凱撒是屬於它的。

一切都是誤會，是他錯信了別人。他不該那麼愚蠢，相信別人而不相信陸凱撒；他不該那麼愚蠢的，明明他和陸凱撒才是最親近的人，卻因為種種偏見而往陸凱撒胸口刺出一劍。

他只是想給陸凱撒一點教訓而已。

讓陸凱撒聽話，讓陸凱撒乖順，讓陸凱撒不敢再想著離開他去找什麼妹妹、不敢再想著和什麼人見面。

他只是想給陸凱撒一點教訓。

即使是直刺胸口的一劍，他也可以救活的，他可以很輕鬆地保住陸凱撒的性命，然後讓陸凱撒明白自己的生死由誰掌控著。

可是陸凱撒以血和性命起誓，永生永世再也不與他相見。

永生永世不再見。

他抱著那具冰冷的屍體靜靜坐了很久，時光仿佛已經靜止了，沒有白天，也沒有夜晚，他的腦海裏只剩下陸凱撒最後流出的血和淚。

陸凱撒哭了，以前不管是遇到什麼事，陸凱撒都沒哭過。最開始是備受寵愛，沒誰會惹他傷心；後來是親朋盡失，知道即使哭了也沒有任何用處。

可在劍尖刺入胸口的那一瞬，陸凱撒的眼淚流了出來。

無聲無息。

卻令人難以忘記。

人只有一顆心。

那一刻，陸凱撒的心已經死去了。所以陸凱撒也不願意再活下去，或者說，陸凱撒不願意再在有他的世界裏活下去。

陸凱撒說，永生永世都不願再見他。這話聽起來像賭氣，可在往後的無數個日夜、無數個輪回轉世裏，他才發現那並不是一句賭氣的話。

他毀了他們所在的世界，追著陸凱撒入了輪回。

可不管他再怎麼努力，陸凱撒的目光都沒有再落在他身上。

他會轉世成一棵樹、一棵草、一隻狗、一隻鳥，看著陸凱撒一世世幸福美滿。

陸凱撒有家人，有愛人，有不同的事業和不同的笑容。明知道轉世之後的那些人已不再是陸凱撒，他還是妒忌得發瘋，他痛苦得發瘋。

可每次他想要接近轉世後的陸凱撒時，都會遭遇種種意外。

比如被子彈穿破胸膛。

比如被人砍成木料。

他連進入陸凱撒眼簾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他回到了他們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

它看起來□□寧了。

而且，陸凱撒可以看到他了。

這是不是代表陸凱撒那個誓言不再存在了？

聽到實驗室門打開的聲音，他激動地跳了下去，對著陸凱撒猛搖尾巴。哪怕是當一隻狗也好，只要陸凱撒能看見他就好，只要陸凱撒能再看他一眼、陸凱撒能再抱他一下，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就在陸凱撒彎下腰來抱他的時候，那個冒牌貨“薛舒揚”來了。

他滿含敵意地豎起尾巴，對著那個冒牌貨齜牙咧齒。這個人肯定不是他！這個人是冒牌貨！這個冒牌貨偽裝成他欺騙陸凱撒！

令他絕望的是，摩薩耶可愛的外形讓他看起來毫無威脅性。

那個冒牌貨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拉著陸凱撒就往外走。

他邁著小短腿跟上去。

有陸凱撒在，那個冒牌貨沒把他踢開，只是牢牢抓著陸凱撒的手不放。陸凱撒似乎已經被那個冒牌貨騙過去了，並不掙扎，和冒牌貨一起回了陸家。

回到他們長待的院落，那個冒牌貨說：“我逮到一隻鳥，你一定喜歡的。”

他隨著那個冒牌貨的目光看去，瞧見了一隻圓圓胖胖的醜鳥。那只鳥長得真的太奇怪了，一點都不好看，可陸凱撒見了卻很驚喜：“啊，真可愛！”陸凱撒好像第一眼就愛上了那只醜不拉幾的鳥兒，高高興興地把它抱進懷裏。

他耷拉著腦袋蹲在一邊。

那個冒牌貨看了他一眼，對著他冷笑了一下。

他頓時炸了，朝著那個冒牌貨汪汪汪地猛叫了幾聲。他知道這個冒牌貨在打什麼主意了！這個冒牌貨就是見不得他靠近陸凱撒！

說不定這個冒牌貨是刻意奪舍了他的身體，把他的靈魂塞進了這匹野狼身體裏面！

對，一定是這樣的。

他怒火中燒，卻無計可施。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只能巴巴地看著陸凱撒和那只醜鳥越來越親近，看著陸凱撒親密地抱著那只醜鳥喊它“胖胖”。

他妒忌極了。

可妒忌也沒用，每次他試圖靠近陸凱撒時，那只胖鳥都會來攪局。

他只能在一旁看著。

看著那個冒牌貨卯足勁討好陸凱撒。

看著陸凱撒交上越來越多的朋友。

看著陸凱撒身邊出現越來越多的人——而且他沒跟著回來之前就已經在陸凱撒身邊的宋言、唐語、蘇小眉、葉昊天等等，一個個都和陸凱撒特別親近。

每到葉昊天帶著個女人來訪時，他能看到那個冒牌貨滿臉憋悶的模樣，竟和他一樣妒忌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想想那個冒牌貨平時對陸凱撒的殷勤，他覺得那個冒牌貨一定也和他一樣，做過一些傷害陸凱撒的事情。

只是那個冒牌貨比他幸運多了。

那個冒牌貨有機會彌補。

而他連靠近陸凱撒的機會都沒有。

連像現在這樣默默地看著陸凱撒，都是他掙扎了一世又一世的結果。

這一世，他也只能和以前那樣看著陸凱撒幸福美滿嗎？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那麼愚蠢。

他自虐一樣看著陸凱撒一點一點對那個冒牌貨敞開心扉。

也一點一點地瞭解他們所在的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

一切災難都消弭於無形。

那個心機深重的“暗鬼”早已成為過去，連提起的人都沒有。

陸凱撒已經覺醒為“人皇”，他和葉昊天一起把仙靈山的陣法修整了幾次，不時扔些危害人間的妖修進去，給陣法補充新的“靈氣來源”。

妖修們惶惶不可終日，不敢再在人間興風作浪，甚至還有一些妖修主動投誠，向陸凱撒效忠，建立一個符合時代潮流的妖修管理機構，對願意當個遵紀守法好公民的妖修們進行身份登記，進一步清除潛伏在人間的禍害。

俗世和修真界都一團和氣。

他在一旁看著，覺得這一切簡直像夢一樣。原來他們所在的世界不僅僅是絕望和悲慟。

原來他也能和陸凱撒一起改變一切，而不是光顧著痛恨老天。

他心痛得難以自抑。

陸凱撒，陸凱撒，陸凱撒。

他的陸凱撒，被他殺死了。

他永遠都沒辦法再接近陸凱撒。

取代他陪在陸凱撒身邊的，是那個冒牌貨。

由於被陸凱撒喂了很多丹藥的關係，他的性命比普通野狼要長很多。所以他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一天他突然聽到陸凱撒對那個冒牌貨說：“石頭，我都想起來了。”

那個冒牌貨看起來又欣喜又激動，抱著陸凱撒不撒手。

片刻不離陸凱撒的那只醜鳥雙翅一展，身上披上了火焰般的羽毛。它高高地唳叫一聲，把陸凱撒兩人背到了自己背上，帶著他們往天際翱翔，在天空中拖出一道美麗的焰光。

原來，那不是他的陸凱撒。

能看見他帶他回家、能伸手撫摸他的，不是他的陸凱撒。

他的陸凱撒已經死了。

——被他親手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