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四個捨身崖

最終我們四個沒有順著那條老舊的棧道，去位於一千多公尺的一號捨身崖，而是順著路折返回了旅遊管理處。

還沒等走到大門口，就看到一個佝僂的老人背著一大捆麻繩，沉默的跟著一個小夥子朝游道盡頭的纜車走去。

我心裡一動，立刻改了想法。

「跟上去。」用力的推了推秦思夢三人，我讓他們盯緊前邊的一老一少，然後前腳並後腳的走入了纜車中。

隨著纜車往上爬，自己偷偷的湊到穿著老舊麻布衣的老人身旁。

「老人家，您要去捨身崖背屍體？」我咳嗽一聲，突然問。

麻布老人臉上滿是刀削般的歲月痕跡，他年輕時似乎受過什麼傷，右臉上甚至遺留著一個令人驚悚的巨大爪子印。這爪印也不知道是什麼凶厲的動物抓出來的，很深。至今臉肉都沒有再長出來，皮深深的陷下去，幾乎和顎骨黏在了一起。

老人能活下來，實在是運氣不錯。

「你、你咋個知道我們要去捨身崖？」老人一聲不吭，甚至表情都沒有變。反而是他身旁的年輕人驚訝起來。

「猜的。」我輕輕一笑，指了指老人背上的繩子，「你們身上有峨眉山旅遊管理處的胸牌，證明是工作人員。背著繩子，但是有沒有背簍，證明不是沿路的清潔人員。剩下的可能性，就很好猜了。」

一邊說，我一邊透過纜車的玻璃朝外望去。這架纜車直達金頂下方不遠處，雲山莽莽，飄飄欲仙。但是在自己眼中，卻總覺得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仙山峨眉，或許也沒有人類想像的那麼美麗。它的兇險，被隱藏在層層霧間，雲深不知處。

「剩下，剩下還有什麼可能！」年輕人眨巴了下眼睛。

我搖搖頭，「兄弟，你就別不識貨了。傳說峨眉山上有兩種清潔工，一種是清潔沿路上遊客亂丟的垃圾的。而另一種，就是清理亂跳的屍體。」

纜車穿入了雲層，玻璃外的一切都變得迷茫起來。

年輕人乾笑了兩聲，有些警戒，「你曉得還真多，兄弟是幹什麼的？莫不是看不透人生，又是個想從捨身崖上跳下去的？」

他的話說到這裡，聲音低沉了些，「兄弟想開些，這世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自殺前，多想想你父母！他們將你養大不容易哈。」

切，這傢伙還真把我當成想要從地球Online中主動刪帳號重練的傢伙了。

我鬱悶的指著自己的臉，「兄弟，你睜大眼睛看著我，這麼帥，還大有錢途咧。怎麼可能會自殺。」

「你不自殺，幹嘛找我們說話。明曉得我們是去抬屍體。」年輕人摸了摸腦袋：「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要跟我們套交情，以後處理你的屍體時處理好點。」

我被這想太多的傢伙弄樂了，指著一直沒開口的麻衣老人道：「我也不是想跟你說話，是想跟這位老人家擺擺龍門陣而已。」

「這位老人家叫劉狗子，可惜你要失望了。」年輕人擺擺手：「他從來不說話，是個啞巴。」

「或許他其實不是啞巴，至少不是天生的。」我撇撇嘴，將這聒噪的年輕人擠開，硬是擠到了叫做劉狗子的老人身旁。

麻衣老人不知道曾經經歷過什麼，似乎早已經對任何事情都麻木了。臉上碩大的傷口，傷及了他的口腔，說不定這便是他無法說話的原因。

「劉老，您哪裡人？」我厚著臉皮問。

麻衣老人看也沒看我一眼。

我也沒在乎，自顧自的說：「據說只有當地人才知道，捨身崖其實一共有三個。一號捨身崖，位於海拔一千一百公尺的山崖上。二號捨身崖位於雷洞坪附近。三號捨身崖離金頂只有幾十公尺遠，也是所有去過沒去過峨眉山的人，都知道的捨身崖。可是，傳說還有第四個捨身崖。」

「劉老既然敢在三號捨身崖背屍體，肯定知道許多峨眉山的秘密。請問您是否知道這第四個捨身崖的位置呢？」我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觀察著老人的表情。

老人仍舊面無表情，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

我眯了下眼睛，心中思緒萬千，最後決定出個狠招，「劉老，您的名字挺奇怪的。居然叫劉狗兒。劉家在峨眉山附近不是大姓。但是在富順自流井地區，倒是有個挺興旺的家族呢。」

說到這，老人垂下的手難以察覺的動了一下。

自己頓時大喜，內心深處有了個令人驚訝的猜測，「自流井的劉家本來一直都很興旺，可惜八十多年前出了一件慘事。三霄洞內，劉家因為尋找一個叫做劉娃兒的小孩，死了七十幾個人。他們每個人，都死得極為怪異。可惜哪怕是如此，自始自終，劉娃兒的蹤跡仍舊沒有被人發現。」

麻衣老人眉毛抖了一下。

「劉老，您老祖籍是富順縣吧？」我變本加厲的又道：

「在四川，為自己的孩子取名『狗兒』的，大多數都是鄉下的窮人家。『狗兒』這名字賤，窮人認為好養活。但是自流井因為采鹽業，哪怕算不上肥的流油，但也不至於窮到哪裡去。為孩子取名『狗兒』，自然很多父母都做不出來。」

我張大了眼，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所以，劉狗兒這個名字。是劉老您自己取的，對吧？」

麻衣老人終於忍不住了，他麻木的外表出現了裂痕，偏過頭來看向我。

「八十七年前，三霄洞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個劉娃兒失蹤到了哪裡。劉家七十多人是如何慘死的。」我摸了摸下巴：「說不定，其中原因，我知曉一些呢。」

老人突然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纜車微微一頓，金頂站到了。老人冰冷的看了我一眼後，毫不猶豫的朝纜車外走去。

我站在他背後，用力喊了一聲：「劉老，我住在麗園酒店103號房。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纜車內孫喆、秦美女和老五都被我的一席話給弄得呆若木雞，好半天才緩過來。

「古小娃兒，那老傢伙真的、真的是劉娃兒？」老五這個人不簡單，顯然知道許多內幕。

「劉娃兒又是哪個啊？」猴子與秦美女面面相覷，開口問道。

我一邊順著人流往纜車外邊走，一邊解釋，「三霄洞慘案這件事中埋藏了許多真相，劉娃兒是自流井劉家的孫輩。同他的爺爺一起和族長為三霄寺送銅鐘。根據史料記載，就是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才引得許多人進三霄洞搜尋。」

「所以並不是因為自流井的人在三霄洞裡唱戲，才引發的慘案？」猴子瞪大眼睛。

我搖了搖頭，將三霄洞慘案真正的故事講了一遍，三個人再次大為震驚不已。

「可是小古你是怎麼確定，劉狗兒就是劉娃兒的？」秦思夢不解的問。

我聳聳肩膀，「很簡單。一個人從小的習慣，是難以改變的。自流井產井鹽，鹽幫也多。劉娃兒的衣著打扮，就是當初老自貢人的鹽幫打扮。」

「那老古，你小子真曉得八十七年前的三霄洞裡，發生過什麼？你娃簡直是神了！」猴子感歎道。

我在他腦殼上用力敲了一下，「白癡，我怎麼可能知道。本人只是稍微有些聰明而已，又不是真的是神仙。」

猴子頓時瞠目結舌，「結果你仙人板板是在臉不紅心不跳的唬他劉狗兒？靠，幸好哥子是堅定不移的站在你這邊的，不然怎麼被陰死的都不曉得。」

我乾笑了兩聲，這個傢伙的話還真夠直接。

老五摸著下巴，沉默片刻：「可是等到劉狗兒真的要你說真相，你咋個說？」

「我什麼都不會說。那大豐神陵墓的佈局太大，鬼知道裡邊有什麼。當初劉娃兒進去的時候，也不過十多歲罷了，那年齡的人知道什麼？無論他在洞裡遇到過什麼，看到什麼，又是怎麼僥倖逃脫的。肯定曉得的東西比我們少得多。到時候，繼續糊弄他。」我撇撇嘴，冷笑。

「唉，你這個人，真的是成精了。」老五感慨不已，同時也生出了剛才猴子那番話的感覺。和這聰明傢伙作對，真的是被賣了還在樂呵呵替他數錢。

秦思夢捋了捋長髮，「我們現在幹嘛？」

「回酒店。」我一揮手，發號施令，「等劉狗兒來找我們。」

猴子唱反調，「你小子真的認准了他會來？」

「他一定會來找我的。」我非常肯定的朝天空望了一眼。

金頂下方是雲，金頂上空，也是雲。被夾在兩層雲只見的我，壓抑得難以承受。山雨欲來風滿樓，那個可怕勢力的觸手已經探入了峨眉山管理局，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時間，緊迫啊！

當夜……

猴子在麗園酒店103號房裡焦急的走來走去。他體內的頭髮詛咒已經爬到了離心臟只剩下幾公分的位置，死亡隨時都會降臨。由不得他不著急。

峨眉山上一入夜就漆黑一片，望著窗外濃墨般的夜色，猴子問道：「那劉娃兒怎麼還不來？」

「等。」我和秦思夢以及老五拿著一副紙牌在鬥地主。

猴子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他總覺得那些髮絲已經刺入了心臟表皮，心在隱隱發痛，「要不老古，我們先自己到峨眉山找找看吧。那劉娃兒有些不可靠，我可能只剩下二十個小時可以活了。」

「等不到劉娃兒，我們根本就找不到大豐神陵墓的入口。」我搖了搖腦袋：「根據三角定位法，那個入口應該在金頂垂直向下的某個位置。演空大師修建的三霄寺，並不是現在大家所知道的那個三霄洞。而且現在許多背包客跑去探險的三霄洞外的那個荒廢小寺廟，其實也只是三霄廟罷了，小得很。和史料記載不符。」

「所以我猜，真正的三霄洞，應該位於第四個捨身崖下。也就是七十多個自流井村民真正慘死的地方。那位置，應該經歷了八十多年的層層封鎖，再加上當地村名忌諱極深，早就沒辦法考究了。」

猴子心煩氣躁的走到包裹著趙雪屍身的袋子前，歎了口氣，「這個哥子曉得，可是，哥子老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四個走的哪一步吉祥過，一步錯步步錯，所以要更加的小心！耶，贏了！」我迅速將手裡的牌出光，手一抄，大喜過望的將老五跟秦思夢面前的錢全部抓到手裡。

玩了三個小時，我就足足贏了三個小時。一大堆錢轉移到自己面前，我樂呵呵的，「運氣好！運氣好！」

秦思夢大為不滿，「不玩了！不玩了！小古，你聰明就聰明嘛，打個牌居然還在用你妹的心算能力。有你這麼強大的腦袋，說打牌能贏得了你！」

「一碼歸一碼，我這個人不喜歡輸錢。」我撇撇嘴。

老五盯著我的臉，突然「桀桀」的笑了兩聲：「古小娃兒，我一直都在觀察你。你這混蛋又冷靜又聰明，簡直沒有缺點。但是只要是人絕對不可能完美無缺。難道，你娃娃最大的缺點……其實你是個財迷？」

我臉色一僵，幹校了兩聲，「怎麼可能嘛。」

秦思夢嗯了兩聲，仔仔細細的在我臉上打量，「想一想，小古你好像除了最開始請我吃過幾頓飯後。之後所有的活動開始都是我簽的單。」

「我沒錢了嘛，又不像你，女土豪。」我偏過腦袋，突然正色道：「噓，別說話，正主來了！」

「切，別想岔開話題……」秦美女不依不鬧的還想將這個問題扯清楚，猛地聽到了房門那頭傳來了敲門聲。

所有人都一愣，房間裡頓時只剩寂靜。

「去開門。」我示意猴子先看清楚來人是誰，再將門打開。自己倒是挺舒服的坐到了床上。

來人果然是麻衣老人劉狗兒，他用僵硬的表情站在門口，沒有一絲準備進門的意思。誰他也沒有看，只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我。

我們倆隔著幾公尺對視了接近兩分鐘，麻衣老人這才擺動雙手，想要比劃些什麼。

「劉老，不用那麼麻煩。我會讀唇語，你有什麼話動動嘴就好。」我從床上走下來。

麻衣老人點點頭，開始表達自己的來意，「你，真的知道八十七年前，那個洞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知道。」我打量著他臉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我還知道，你臉上的傷，是什麼東西弄的。那東西有人的模樣，可是卻沒有皮膚，裸露著皮下組織，通體血紅。對吧？」

大豐神陵墓每個鎮壓墓中都有血屍，主墓肯定也少不了。

劉狗兒眉頭一低，顯然是被我說中了。

「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顯然，令自己的老家人甚至爺爺慘死的事情真相，已經困擾了他八十多年。否則這個接近一百歲的高齡老人也不會從三霄洞中逃出後，一直沒回家，而是待在了峨眉山裡。

「告訴你可以，但是有個條件。劉老，您活了這麼大歲數，應該知道等價交換原則吧？」我淡淡一笑：「帶我們去真正的三霄洞，我就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劉狗兒又死死盯了我幾眼，「希望你說話算話。不怕死，就跟我來！」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背上行李，我們跟著他走。」吩咐所有人立刻行動，出門前，自己一把拽住了老五，「老五叔。雖然我不知道你還在隱瞞什麼。但是那個神秘組織的內情，你顯然比我們更清楚。希望——」

「這個我曉得。你放心，一有風吹草動，我會通知你的。」老五肯定道。

我頓時安心了一些。這個老五雖然不值得完全信任，為人也狡猾得很。但是卻很識時務。背後那神秘勢力在冒出了個老張這週邊人物後，就再也沒有了行動。這實在令我有些心驚膽戰。

這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風格啊。

一出酒店，黑暗將每個人吞噬了。四周目不可視物，山風刮得也很烈。仿佛游道周圍的每一棵樹，都是一隻吃人的怪物。

猴子被冷風一吹，猛地打了個寒顫，「好冷。」

麻衣老人用手電筒抵著下巴，好讓我能看到他的嘴唇，開口道：「去金頂。第四個捨身崖，就在那裡。」

「老子曉得三號捨身崖在金頂，咋個四號捨身崖也在那疙瘩？」老五有些狐疑。

「八十七年前，當三霄寺的浮屠鐘響起，據說捨身崖發生了一次小範圍的地震。」麻衣老人說：「而三霄洞裡發生的爆炸同時，絲毫捨身崖往下塌了五十六公尺的海拔。再也沒有路能夠過去。除非，從金頂某一處攀岩垂降。」

我點點頭，「這事在民間有流傳，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峨眉山的夜晚，冷而寂靜。時有猛獸在樹叢中發出一種像老人且咳且笑的叫聲，弄得我們四個人一陣心驚肉挑。沒想到白天人潮如織的遊道，一到了晚上居然如此可怕。

藉著手電筒發出的光芒，摸索了近兩個消失的山路，終於，金頂到了。

入眼處就是一尊高達四十多公尺的金佛。這尊四方十面普賢像是金頂的標誌，也是峨眉山十景之一。莊嚴肅穆的普賢菩薩失去了日光的照耀，只剩下長明燈點燃黑夜，顯得無比的陰森。

一出遊道，麻衣老人便領著我們繼續走。路過華藏寺臥雲庵，路過庵左的睹光台。知道寺後斷岩。這塊斷崖據說高達八百公尺，峭壁如削，這裡就是三號捨身崖了。

捨身崖因昔日常有人於此跳下輕聲而得名。崖左有巨石屹立雲中，名為金剛石。

三號捨身崖前有攔腰鎖鏈和木欄杆，阻攔輕生者跳下去。還特意豎立了一個木牌，上邊寫著：「想一想，跳不得」的字句，勸告輕生者，生命可貴，不要在這裡捨身。

「這就是三號捨身崖？」猴子用手電筒在捨身崖前照來照去：「挺普通的嘛。」

黑暗中的捨身崖看起來確實很平常，用手電筒光往下照射，只有朦朧的感覺，完全不覺得恐怖。

我撇了撇嘴，「就是因為看起來不恐怖，才是最可怕的。三號捨身崖是除了青藏高原之外最高海拔的風景區，垂懸崖高度國內任何風景區都無法匹敵。山高則距離天更近。

「山崖下經常雲海茫茫，讓人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沒有恐懼感。所以來捨身崖刪帳號自殺的人很多。否則，你見過幾個人挑華山千尺幢？嚇都嚇得腿軟了。

「而且據說從捨身崖跳下可以得道成仙，所以捨身崖成了國內旅遊景點中自殺率最高的一個景點。」

秦美女點頭，也感歎道：「聽說前幾年有人除了五萬美金請人爬下捨身崖，可沒有人敢去。下邊據說有點類似原始森林，自由人類在峨眉定居以來，從沒人下到底。穀底很深，氧氣也稀薄。」

「誰！」她的話音還未落，我猛地朝三號捨身崖附近的一處陰暗處爆喝一聲。老五的速度比我的聲音更快，迅速掏出彈弓，朝那地方「唰唰唰」的射出了三顆致命的石子。

石子故意沒有擊中對方，但是卻將那躲躲藏藏的傢伙嚇得夠嗆。

「別、別，是我！」一個年輕人將雙手舉到頭頂，心驚膽寒的走了出來。

月光正好轉出了雲層，將他的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