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商餘這年春節終於回家過了一次年。

　　他幾年沒回過家，自覺像個陌生人一樣按門鈴等開門，誰知在家裡幹了三十幾年活的張嬸開門時不僅看起來很開心，把他迎進門以後還說：「四少爺，家裡門鎖一直沒換，你要是還留著鑰匙，下次可以直接開門的。」

　　「……」商餘有些驚訝，但是沒說什麼，只點點頭道，「謝謝張嬸。」

　　他的父母在樓上房間裡休息，客廳只有大哥三姐的孩子在玩耍，其他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在哪個房間。坐在地毯上玩積木的三個孩子裡，商餘只能認得出大哥家的女兒薇薇，而三姐的雙胞胎他只知道名字——還是報紙上登了才知道的。

　　面對幾個孩子，他難免有些尷尬，就想著先上樓向父母打招呼，可他還沒走到樓梯的位置，身後就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然後被一團小小軟軟的東西抱住了腿。

　　他低頭一看，是雙胞胎裡的一個，這孩子正是三四歲軟乎乎的年紀，抱著他的腿仰頭和他對視，然後露出一個天真的笑來，甜甜地叫了聲小舅舅。

　　商餘受寵若驚，但又覺得奇怪，他離開家的時候這孩子還沒出生，而且他又這麼幾年都沒回過家，三姐的孩子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他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頭，笑著問他：「小寶貝，你是小遙還是小遠？」三姐的孩子分別叫趙子遙和趙子遠，這也是他在報紙上看來的，不怪別人，只是因為他三姐夫太有名了。

　　「我是小遠，小遙是我哥哥！」男孩還是軟乎乎地抱著他，只不過從腿換成了手臂，看起來很喜歡他，「小舅舅，你怎麼一直都不回家呀，外婆可想你了，老是看你的照片。她還叫人去買過你做的蛋糕給我和小遙吃，小舅舅你做的蛋糕真好吃，連小遙都說好吃。」

　　「……是嗎？」商餘怔了怔，然後朝他笑笑，「你們生日是在什麼時候？下次生日舅舅給你們做生日蛋糕好不好？」

　　「好！小遙你聽到了嗎？小舅舅要給我們做生日蛋糕啦！」小遠終於放開了他，奔向還在砌積木的小遙和薇薇，興高采烈地報喜去了。

　　商餘站起身來，心情有些複雜。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派人去買過他做的蛋糕，也不知道家裡的門鎖幾年都沒有換……也許，這個家並沒有他印象中那麼冷漠，又或者是這幾年來大家的心境都發生了變化。

　　他先前跟父母提起甘霖的存在時，曾經對他冷嘲熱諷的父親竟然沒有什麼表示，向來無條件贊同父親意願的母親甚至難得和顏悅色地提出讓他有空帶甘霖來喝個茶……這些都讓他覺得很驚訝，然而真正回到家裡時，才發現讓他驚訝的原來遠不止這些。

　　說實話，他很感動。

　　商餘很清楚，當初選擇離家的他其實是很任性的，這麼多年沒回過家，說起來是他虧欠自己的父母，畢竟離家時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有必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但是如今回到家他卻沒有受到冷遇，連坦白性取向都沒有再受到冷嘲熱諷，看到父母已經開始發白的鬢角，他才意識到原來他們也會老。

　　印象裡那個不折不扣的商人父親，居然不再像以前一樣強硬冷漠了。

　　這頓年夜飯吃得意外地和諧，商餘一直被三個孩子圍著，充當男保姆一樣的角色。薇薇和小遙小遠看起來都很喜歡他，尤其是小遠，得到他「今年生日給你們做蛋糕」的承諾以後就一直小舅舅前小舅舅後地喊，連他三姐商樺都有些吃味。

　　「看來我也得去報個烘焙班學學怎麼做點心了。」商樺遞給他一碗湯，臉上罕有地帶著點笑意，「老四你脾氣也是好，居然能看住這兩個搗蛋鬼，今晚多虧你了。」

　　商餘跟這位女強人三姐感情並不深厚，但是對於對方主動釋出的善意也不會拒絕，他笑著接過湯，禮節性地回道：「雖然只會一些基礎的糕點類型，但是如果樺姐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教你。」

　　商樺微微睜大了她塗抹精緻的眼睛，隨即彎了嘴角笑起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先說聲謝謝。」

　　他們的父母一直沒在飯桌上說話，直到吃完飯，商餘看看時間差不多準備回去了，他的母親才開口挽留：「都這麼晚了，就在家裡過個夜吧，難得一家人守守歲。」

　　她用了「家裡」和「一家人」這樣的字眼，語氣裡還有些軟化的懇求意味，商餘覺得驚訝，又覺得實在難以拒絕。

　　他在陽臺上給甘霖打電話時，甘霖正在外婆家的院子裡點仙女棒，還特意把手機湊近了一點讓他聽煙花燃燒時「滋滋」的聲響：「你沒有過來，我就把你那份也一起放掉啦。」

　　「注意安全，玩得開心點。」

　　「嗯，我會的。」電話那頭的甘霖似乎離煙花遠了些，說話的聲音也重新變得清晰起來，「你在家怎麼樣？有被爸爸媽媽說教嗎？」

　　「……出乎意料，但是很好，不用擔心。」商餘遠遠地望著湖的對岸，依稀能看到甘霖外婆家附近的那一片老房子，想到甘霖正一個人在院子裡點煙花，他的心就忍不住軟下來，連聲音也一樣，「突然有點想你，怎麼辦？」

　　甘霖大概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好幾秒才回答他：「允許你明天過來跟外婆拜年，記得帶年貨……要早點過來，我也想你。」

　　「好，大年初一你可不要賴床，小心又被外婆說是小懶豬。」

　　掛了電話回過頭，商餘發現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

　　那個強硬了大半輩子的商人看了看他的手機，又看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轉身就要離開。然而，卻在離開前留下了一句話。

　　「有空帶那個孩子來，讓你媽看看。」

　　「……是。」

　　商餘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謝謝您。」

　　已經有些佝僂的背影頓了頓，然後一步一步地離開了。他注視著那個背影拐過樓梯拐角，然後露出一個百感交集的笑容。

　　他想，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新年。

　　他會一直記住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