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折骨4
劍神雲采夜跑去地府一趟,再回來之後一整天都沒出房門,大家對此心照不宣,唯有一心唸經不知世事的青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屢屢想往客房處跑,卻總是被姜寧大長老攔下一同在赤霞城巡邏。
說來這事也怪,普通人死回化作的鬼魂一般會下意識地往陰處去,以避開凡人的對他們來說十分炙熱的陽氣;但枉死城中關押的是冤死的怨魂惡鬼,這種鬼魅一旦出世,便會在黑夜裡往人多的地方去,吸食凡人的精氣或是尋找替死鬼。所以曉綠雲采夜幾人對此才十分重視,日夜不輟地在城中監視著一切。
可如今整整七日過去了,城中依舊是一片安穩寧靜,未有絲毫亂象發生,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好事,但雲采夜等人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要麼這些怨魂惡鬼是跑到其他洲去了,要麼他們就依然還在這卞沙洲某一處藏匿著,如同躲在暗處的毒蛇,不知何時就會猛地躥出草叢,狠狠咬你一口,不把你毒得七竅流血不肯罷休。
翌日,雲采夜在赤霞北邊巡視時遇到了骨墨,骨墨見他孤身一人,便湊上去道:「采夜上仙今日居然獨自一人在這城中巡視。」
雲采夜聞聲停下腳步,問他道:「很奇怪嗎?我以前不也經常一個人下凡,在這人間界九洲四海中遊巡。」
「誒,那不一樣。」骨墨揮揮手,「你都說了是以前,你現在不是有了個寶貝小徒弟嗎?他小時候你不是整日抱在懷裡捨不得撒手,怎麼?現在輪到你被他抱就不高興了?」
魔界之人行事說話向來無所遮攔,骨墨這話在他看來已是說得夠含蓄了,雲采夜聽了還是羞惱萬分:「你說話怎麼……」
骨墨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自己戳到劍神大人的痛處了,鑒於他打不過雲采夜,骨墨決定還是好言好語,規矩一些與他說話好了:「其實我有件事想和你說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說。」
雲采夜看也不看他道:「那你還是別說了。」
骨墨有些急了:「唉,這不成,我要說!這事只有你和我才能幹。」
雲采夜望向他道:「什麼事?」
骨墨仍在扭扭捏捏地:「……你小徒弟去哪了?」
雲采夜無語地望他一眼,開口道:「我讓他和青釋到東邊巡視去了。」
他們兩人都用了斂影訣,按理來說應該是沒人看得到他們的,但骨墨還是往四處瞄了瞄,確定周圍確實無人後才細著嗓子小聲道:「你陪我再去枉死城瞧一眼吧。」
「枉死城不是已經被毀了嗎?」雲采夜皺眉,「你還要怎麼去那?」
骨墨苦著臉:「是,枉死城確實已經被毀了,但那只是困住那些怨魂惡鬼的陣法被毀啊,那枉死城中的一切還是好好的呢。」
雲采夜瞪他道:「你怎麼不早說?」
「哎呀,我這不看那些怨魂惡鬼們都跑出來了,以為他們總該會到這赤霞城作亂一番的,誰知道他們啥也不幹,實在是太不對勁了。」骨墨來回在原地踱步,細細的眉毛緊緊蹙起,顯得焦慮難安,「要是他們跑出枉死城只是做給曉綠我們幾個看呢?要是他們在我們離開後又回枉死城預謀大事了怎麼辦……」
雲采夜抬手,止住他的喃喃碎語道:「行了,我陪你去。」
骨墨以拳擊掌,面上一片喜色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雲采夜看了他一眼,接著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還有我小徒弟。」
骨墨道:「你們兩個真是片刻都捨不得分離啊?」
雲采夜「嗯」了一聲,隨後湊袖間掏出白鸞信紙疊成仙鶴喚燭淵回來,骨墨對他這態度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待燭淵迅速來到雲采夜身邊後,三人就出了赤霞城往枉死城那邊去了。
骨墨路上嘀嘀咕咕的:「這還是大白天呢,枉死城能進去嗎?」
「這不得問你嗎?」雲采夜轉過頭來問他,「枉死城是你建的啊。」
骨墨聳聳肩,十分自豪道:「建城多簡單啊。當年我聚魂幡中雖無十萬鬼軍,但幾千苦力還是有的,我出苦力,玄九明佈陣,這不是很簡單嗎?」
雲采夜:「……」
「你說,這鴉白聚那麼怨魂惡鬼,他到底要幹嘛呢?」骨墨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雲采夜道:「這事還得問你,我認識的人中,與鬼接觸的最多的人就是你和秦卿。」
骨墨搖搖頭:「秦卿可比我瞭解多了,他可是鬼王啊!我所知道的,聚集這麼多怨魂惡鬼的用途只有一個。」
枉死城的陣法被毀,他們便可不再分晝夜地進入枉死城,但這入口十分難尋,燭淵聽到骨墨這麼說就停下了尋找枉死城入口的道路,朝骨墨看去,想聽聽他的看法,雲采夜也頷首,示意骨墨說說他所知道的這用途是什麼。
骨墨見這師徒兩人同時朝自己瞧來,立時攤開雙手道:「你們看我做什麼?那用途就是造城啊!我幹過的,方纔還與你們說了呢。」
雲采夜和燭淵:「……」
骨墨還沒說夠,在那張著猶如染了胭脂的紅色唇瓣嘰嘰歪歪道:「我說錯了嗎?怎麼你們倆都不說話?」
燭淵道:「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骨墨不高興了,摸摸自己艷如紅胭的下唇道:「燭淵小兄弟,你這話我不愛聽。」
「我愛聽就行。」雲采夜推推他,「你有空在這裡閒扯,不如找找這枉死城的入口在哪,或是做好和曉綠上仙解釋這一切的準備。」
骨墨大驚:「你把這事告訴曉綠和老葉了啊!」
雲采夜問他:「不然呢?你還想瞞著曉綠上仙他們不成?」
「這倒不是……」骨墨蹙著眉,「只是鴉白第一世和曉綠關係緊密,我怕他會去找曉綠和老葉的麻煩。」
雲采夜道:「他們有何關係?鴉白若是要找旁的麻煩,找的人也應當是我,畢竟第一世他可以說是因我而死。」
骨墨聽到他這話,瞬間來了趣,繞著雲采夜轉了兩圈道:「你說話的口氣怎麼那麼像你師父啊?二殿下,你上輩子可不是這樣的。」
燭淵聞言,眉梢一挑問道:「那我師尊上輩子是什麼樣的?」
「像只鵪鶉。」骨墨看了燭淵一眼,又把視線移到雲采夜身上,「我以前在紫宮看見過你,那時你整日躲在荒夜背後,倒比他還像弟弟。荒夜也是個瘋的,整個魔界就他和老葉講點道義,所以老葉後來死了。」
雲采夜注意到骨墨的話,眉頭微微蹙起,疑惑地朝骨墨望去:「你……」
骨墨唇角緩緩勾起一個笑容來:「在魔界,太講道義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雲采夜瞳孔猛然一縮,連忙轉身朝赤霞城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處的天際隱隱發黑,明明是烈陽正盛的午時,赤霞城上空卻覆了一層密密實實的黑雲,其間紫色電光閃爍,遙遙可聞雷聲轟鳴作響。
燭淵不等雲采夜發話,立時就握拳朝骨墨攻去,拳頭揮過時破風聲颯颯,打到骨墨身上時卻宛如打到了一團軟雲霧氣上,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骨墨腳尖點地,迅速朝後退了幾步避開雲采夜疾劈過來的劍芒道,見那兩人欲往赤霞城中趕時慢悠悠地開口道:「不用去了,來不及的。」
雲采夜回頭,眉目含霜,語氣冷冷道:「我以為你和葉離箏是朋友。」
骨墨聽到他這話卻仰頭哈哈哈大聲笑了起來:「我們是朋友沒錯,可是你知道曉綠當年被魔軍絞殺時我為何沒去幫她,卻偷偷留下了一顆牽情花種子?而葉離箏出塔後為什麼沒來找我這個老朋友,反而去了你的雲劍門呢?」
見雲采夜沉默不答,骨墨便笑了笑:「所以我才說,你真是太像你師父了。」頓了頓話音,他抬手輕輕撫著自己的唇瓣,如同在百汀洲菇董店他和雲采夜對峙一般,祭出自己的鬼面聚魂幡,「一樣地,太過容易相信他人。」
雲采夜運起渡生,正欲攻過去,燭淵卻拉住了他的手低聲道:「師尊,二師兄還在城中。」
骨墨見此也連連擺手,滿臉笑意:「采夜上仙,你不會是以為我要打你吧?我不打朋友的。放心吧,也多虧你提前告知了曉綠和老葉,他們一看到你的信,恐怕就馬不停蹄地趕去救你那二徒弟了。」
雲采夜問他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他此生遇到過無數人,兩面三刀,亦正亦邪的人也見過不少,卻從未見過像骨墨這樣的人——他沒有任何追求,甚至也不懼死亡,一切事情似乎都是隨性而為,願意幫誰就幫誰,想讓誰死就陰誰,讓人完全看不懂他心中在想何事。
骨墨笑了笑,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瞇起,紫瞳中滿是喜色,望著赤霞城的方向道:「我說過,建一座城很容易,而毀掉一座城也很簡單。你看葉離箏現在跟著曉綠吃素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是你沒見過他之前有多狠戾,幽都十二魔君之首,可不是光靠一身蠻力就能當的。」
「而我幫鴉白的理由也很簡單,他需要一座城的生人之血來祭劍,而我需要那些人的魂魄來祭幡,這理由夠嗎?采夜上仙。」骨墨回頭,逆著沙漠上空中刺目的燦光對雲采夜說道。
然而下一瞬,他就變了臉色,坐上聚魂幡迅速朝赤霞城相反的方向跑去,留下一道遙遙遠去的聲音:「老葉,把曉綠還給你的利息我收走了,幫曉綠恢復記憶那事,就當我送你的新婚禮物啊——」
骨墨話音剛落,一隻巨獸便從天而降,它前額有著四隻角,只是其中兩隻是殘缺斷角,身披長如蓑衣的棕色長毛,落地後化為人形,對著骨墨離開的方向怒吼道:「骨墨——老子下次再見就他.媽打死你——」
曉綠和青釋在葉離箏落地時便從他身上滑落,青釋走到雲采夜身邊,低聲道:「師尊……城中人都……」
雲采夜抬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已經知道了。」
「他們無法投胎!」青釋猛然抬起頭,眼眶微紅,「枉死城中的怨魂惡鬼並未出現,是那鴉白……他殺光了所有人,那些人的魂魄也被骨墨魔君收走了,而我卻不能出手相救……」
雲采夜抬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無須太過自責,這是仙規,不可違背。」最後四個字,雲采夜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出口的,仙規不可違,他在目睹荒夜在自己面前死去後,便完全明白了這幾個字的沉重。
而鴉白曾經也承受過這份沉重——在他還是仙醫朔茴之時,如今承擔這份沉重的人,換成了青釋。
葉離箏仍是滿面怒氣,戾氣繞身,連魔族的紫瞳都現了出來,曉綠見他這樣,蹙著眉走上去道:「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骨墨的為人,這事我們都大意了。」
隨後她轉身,語帶歉意向雲采夜解釋道:「骨墨做事向來隨性而為,又是魔商,他做任何事都是基於利益,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向來都是六親不認的。」
雲采夜握緊渡生,望向曉綠道:「可這赤霞城萬人的性命,可不是就能這樣輕易算了的。」
曉綠一怔:「可你也知道仙規不可違,那城中萬人的魂魄被骨墨用於祭旗,便再無生還的可能了。而那鴉白,他已經有了第一世的記憶,你是鬥不過他的。」
雲采夜沉默了片刻,踉蹌著後退兩步,笑了一聲:「其實他有句話說的沒錯,這仙人做的還真是挺沒意思的。」
他們本應維護六界秩序,卻在人間凡人受難時不能出手相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想必鴉白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當著他們的面屠盡赤霞城,讓他們好好看看,這仙規,這天道,有多冷血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