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暖氣管道並沒同公告中所說下午就能恢復正常，上午的時候幾個工人折騰了半天未果，下午熱力公司派了兩個車的人來，初步檢查後提出要整體檢修，全部工作第二天才能完成，北方的冬天，半天沒暖氣就能把人凍感冒，更別提還有一個晚自習，學校不敢冒險讓高三生凍著，當天下了通知，暫停兩天的晚自習。

　峰非正怕海秀感冒，接到通知後放心不少。

　快放學的時候，峰非想起上午何浩跟自己說的話，問起海秀︰“听說前些天月考你又拿了班級年級兩個第一？”

　海秀靦腆的點點頭︰“嗯。”

　峰非與有榮焉︰“不錯啊，怎麼也沒跟我說？”

　海秀眨眨眼︰“這有什麼好說的……”

　“這還不值得說？”峰非原本還擔心海秀上個月總開小差跟自己聯系，會耽誤成績，現在看學霸就是學霸，絲毫沒受影響，峰非道，“說說，想要什麼獎勵？”

　海秀使勁兒想了下，為難道︰“想不出來……”

　“自己想要什麼還不知道？”峰非好笑，“最近最喜歡什麼？我買給你。”

　海秀覺得峰非是明知故問，害羞的小聲道︰“最喜歡的……是你啊。”

　峰非忍不住笑了，他抿了抿嘴唇壓低聲音道︰“行，我把我自己送你了，你想怎麼用？”

　海秀乍一听“把我自己送你”還覺得很浪漫，但連上後面一句，略一想，馬上難為情起來了，他往自己那邊靠了靠，低頭看書，峰非捅捅他，追問道︰“問你呢。”

　海秀把自己往窗戶一邊縮，峰非就繼續戳他，盯自習課的老師看不下去他們一直搞小動作，重重的咳了一聲，峰非沒心沒肺的抬頭看了老師一眼，繼續戳海秀︰“說說，說說。”

　老師︰“……”

　海秀被他鬧的想笑又不敢笑，寫了紙條遞給峰非。

　海秀︰別鬧了，老師看咱們了。

　峰非︰看唄，說真的，想要什麼獎勵？

　海秀︰真不知道……晚上不用上晚自習了，一起做飯吃好不好？

　峰非︰想吃什麼？

　海秀︰火鍋吧，就會做這個。

　峰非︰成。

　海秀將紙條夾進辭典中，不再傳了，峰非又做了一道題，不多時放學了，峰非自己去拿外套穿上，看著海秀收拾兩個人要帶回家的作業，問道︰“先去買點東西再回家吧，反正也不著急。”

　海秀沒異議︰“買什麼？”

　“買點吃的，順便買洗發水，家里的快用完了。”峰非想了下，“火鍋底料是不是也沒了？”

　海秀不太確定︰“好像是沒有了，買一點吧。”

　峰非點頭，一把拿過兩人的書包，另一只手拉著海秀︰“走了走了，再晚點容易堵車了。”

　超市里，峰非一邊挑火鍋底料一邊問道︰“阿姨這幾天還那麼忙嗎？”

　海秀點頭︰“我晚上給她打電話，她都是在公司，不過……也有可能是故意躲我爸爸。”

　峰非無奈︰“你爸爸……何必呢，對了，咱媽今年多大來著？”

　海秀道︰“三十九歲。”

　“哦。”峰非點點頭，“不太像，你媽媽還挺顯年輕的，看著跟三十二三的似得。”

　“是。”海秀若有所思，小聲道，“其實，我爸爸看上去也挺年輕的，他比我媽媽大三歲，但看上去也就像三十幾歲。”

　峰非回頭看了海秀一眼，笑道︰“爸媽都好看，所以生的孩子才這麼漂亮。”

　峰非眼中有些許揶揄的神色，海秀知道他是在笑話自己之自夸變漂亮的事，不好意思的笑笑，峰非將挑好的底料放好，推著購物車去日化區，繼續問道︰“那你爸爸現在在做什麼呢？年下做什麼的不忙啊，怎麼他還有工夫來找你？”

　“我爸爸是大學老師。”海秀細細解釋，“在北方教學，那邊寒假放的早，所以他年下特別有時間。”

　峰非聳聳肩，沒將冷嘲熱諷的話說出口︰還大學老師呢，衣冠禽獸。

　海秀知道峰非想說什麼，笑了下︰“不管什麼工作，也總有好人和壞人，他其實對學生不錯，我小時候，他們還沒離婚的時候，每年教師節的時候都有學生來看他。”

　“正常啊。”峰非不為之所動，“工作能力強，待人接物周到體面，但處理不好家庭問題的男人多了，你爸爸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只是出軌，還有那在外面正人君子，一回家就家庭暴力的人呢。”

　海秀縮縮肩膀︰“家……家暴啊……”

　“對啊。”峰非余光一掃，見周圍沒人，偏頭在海秀耳邊輕聲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得，運氣這麼好找到我這樣什麼都好的？”

　海秀緊張的看向周圍，不安提醒道︰“別……瞎說。”

　“我說什麼了？”峰非依舊大喇喇的，自顧自的拿東西，逗海秀，“誰愛听誰听去，在學校不讓說，出來還不讓說了？剛說到那兒……對，說到你爸，他現在放假了，已經過來了？”

　海秀不確定︰“我奶奶病已經好了，應該是可以出遠門了，我媽媽沒跟我細說，我只知道我爸爸前些天總給她打電話，現在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我問過我媽媽，我媽媽讓我別多想。”

　這點上峰非跟姜喻曼倒是想到一起去了，海秀病情漸好，絕不能冒險讓他再乍然接受這麼個父親︰“你媽媽是怕……影……響……”

　峰非推著購物車拐過貨架，看著眼前的人，瞬間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三米外，一個男人推著同樣的購物車，他怔怔的看過來，眼神穿過峰非，直直的落在海秀身上。

　峰非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從上往下打量眼前的人……

　看上去三十幾歲——海秀的父親年過四十，但看上去還很年輕。

　穿了一身剪裁得體的灰色西裝，襯衫干淨整潔——身為大學老師，衣裝得體。

　男人推的購物車里擺著幾件日用品——倉促趕到這邊來，剛剛落腳。

　當然，這些東西還不能讓峰非肯定什麼，峰非看著眼前男人和海秀相似的眉眼，心中確定，這應該就是海秀的生父，海浩瑋了。

　峰非心里暗罵一句，什麼鬼運氣！百年不遇的停一次電，誤打誤撞的來這邊買東西，這都能撞上！

　海秀也愣了，他雖然早有準備，最近可能會見到海浩瑋，但萬萬也沒想到的會是在這種場合，海秀腦中迷迷糊糊，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峰非剛說的話會不會被听見了，他看了峰非一眼，又看同樣傻了的海浩瑋，語氣艱難︰“峰非，這是……我爸爸。”

　峰非沒說話，海浩瑋如夢初醒，眼眶紅了，幾步走近就要來抱海秀，海秀本能的後退，峰非一步走近擋在海秀前面，笑了下︰“叔叔您先別激動，海秀，叫人啊。”

　海秀咽了下口水，干巴巴道︰“爸爸。”

　“海秀……”海浩瑋似是有一肚子話要跟海秀說，他深呼吸了下，感念道，“終于讓我看見你了，海秀，你媽媽對我有些誤會，這些天一直攔著我，不讓我見你，海秀，爸爸很想你。”

　峰非心里冷笑了下，對海浩瑋道︰“這邊不是說話的地方，這邊超市上面有家咖啡廳，我請您去喝一杯？”

　海浩瑋看向三番兩次攔著自己的“陌生人”，心里許多疑惑，只是剛見面不好說，他勉強點點頭︰“好……”

　在這種地方遇見了，誰也沒心思再買東西，匆匆去結賬了，結賬時海浩瑋要付錢，而峰非先一步掏出了錢包，海浩瑋微微蹙眉，看著峰非的眼神中有些戒備。

　“三杯卡布奇諾謝謝。”上樓後峰非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面對海浩瑋，峰非沒什麼好涵養，無意讓他點餐，按照自己的口味點了咖啡，對海浩瑋一笑，“您跑這麼遠過來，真是辛苦了。”

　海浩瑋能感覺出峰非的敵意，他含混的答應了一聲，看向海秀，眼中多了些慈愛︰“海秀，我們有一年沒見了。”

　海秀淡淡點頭︰“是。”

　海浩瑋有點尷尬，繼續道︰“爸爸其實是很想多聯系你的，但你媽媽非要一意孤行的帶你來這邊，爸爸想見你一面都這麼難……”

　“之前……”海秀低聲道，“之前在老家那邊的時候，您也沒怎麼聯系過我。”

　峰非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海浩瑋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看看峰非，繼續道︰“那是爸爸沒有時間，海秀……爸爸現在都想明白了，爸爸不想讓你再吃苦了，爸爸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讓我補償補償你，好不好？讓我給你個完整的家……”

　峰非有點听不下去了，他嘗了一口咖啡，拿出手機來給姜喻曼發短信。

　海秀表情依舊不豐富，聞言輕聲道︰“不用了，我和媽媽覺得現在就挺好……”

　“你是被你媽媽洗腦了！”海浩瑋恨鐵不成鋼，“海秀，咱們三個才是一家人，你不想像其他孩子一樣，有個完整的家嗎？海秀……幫幫爸爸，去勸勸你媽媽，她太固執了，我承認當年是我不對，但我和那個女人已經離婚了，我想補償你們！我……”

　“叮咚……”

　峰非的短信提示音驀然響起，瞬間破壞了海浩瑋努力營造起的苦情氣氛，峰非一邊低頭看短信一邊無所謂道︰“您繼續您繼續。”

　海浩瑋看著頻頻打岔的峰非，眉頭漸漸皺起，道︰“不好意思，我現在跟海秀談的是我們的家事，冒昧的問一句，你是……”

　“咱媽的短信。”峰非完全當海浩瑋不存在，將手機遞給海秀，“讓你早點回家，晚上早點睡。”，海秀心虛的看了海浩瑋一眼，接過峰非的手機，低頭看姜喻曼的短信，

　海浩瑋眉頭皺的更緊，不解道︰“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剛才說……”，咱媽？這個人為什麼也管姜喻曼叫媽？！

　峰非抬眸，愣了下後嘴角一點點挑起，對海浩瑋快速道︰“是的，您沒誤會，姜喻曼現在也是我的母親。”

　海秀︰“！”

　海秀心里那點郁結瞬間一掃而空，全部被恐懼代替，峰非這是對他爸爸出櫃了嗎啊啊啊啊？！！

　峰非瞬間拋棄了前一秒的計劃，順水推舟，表情自然︰“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已經認可了她，把她當做了我的母親，也接受了海秀這個弟弟。”

　峰非牽起海秀的手，微笑︰“所以，您剛才說這是您的家事的時候我就想說，這也是我的家事。海先生，我不想打擾您和您兒子接觸，但您現在跟他談的話，已經影響到我們這個新家庭了。”

　海秀驚恐的看著峰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峰非他這是瘋了嗎？！！！

　海浩瑋眼中帶了幾分怒意，他起身，壓了壓火氣又坐下，強忍怒火，質問道︰“姜喻曼再婚的事，怎麼沒跟我說？”

　海秀瞪大眼，再婚？！！

　峰非失笑︰“這種事……本來也沒必要通知前夫吧？”

　“姜喻曼是故意在耍我？！”海浩瑋徹底失態，怒道，“她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還讓我千里迢迢的跑到這里來！”

　峰非無辜道︰“這我不清楚，但據我所知，她也從來沒答應過要跟您復婚，所以說不上耍吧？海先生，這種事……一廂情願不太好吧。”

　海秀︰“……”

　他已經明白過來了。

　海秀默默的偏過頭看窗外，並不想解釋。

　海浩瑋再沒想到，這麼多年沒再婚的姜喻曼來這邊不到一年就又結婚了，他的計劃泡湯，惱羞成怒，再看海秀也不順眼，不等他失態罵人，峰非先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名片來遞給海浩瑋，輕松道︰“不好意思，我們以為，像這種情況，您不會願意多接觸我們，免得彼此尷尬，但沒想到您這麼在意，這是我父親的名片，有機會我們可以聚一聚。”

　海浩瑋松了松領帶，略顯粗魯的抄過名片，低頭一看峰非爸爸的頭餃……

　海浩瑋︰“……”

　就在前兩天，他還讓海秀奶奶勸姜喻曼，別太較真，像她這個年紀這個條件，找不到比自己更好的了……

　海浩瑋臉上火辣辣的，看著峰非父親的名片，想罵又不敢罵。

　峰非起身，背起兩個人的書包和剛才在超市買的東西，拉起海秀︰“走了。”

　海秀猶豫了下，走出兩步後海浩瑋認真道︰“爸爸……我和媽媽，現在生活的很好，咱們……以後別相互打擾了。”

　海浩瑋冷冷的看著海秀，心道你媽媽嫁入高門了，你當然覺得很好了，峰非看出海浩瑋對海秀的不滿，不等他把傷人的話說出口，先道︰“海先生，之前您不知道，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但現在我已經把話跟您說清楚了，希望您不再糾纏，不然……”

　峰非頓了下，對海浩瑋笑道︰“听我弟弟說，您是大學老師是嗎？這種工作得愛惜一下名聲吧？要是讓您學院領導、同事、學生知道您糾纏前妻……不好吧？”

　海浩瑋瞬間閉緊了嘴，幾番隱忍，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