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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明瀾回到家,意外地看見言敬禹正坐在圓桌前和殷虹說話,他面前還擱著一碗熱湯,很是悠閒地握著勺子舀碗裡的湯。
“回來了?”殷虹轉頭笑對湛明瀾,“我正和你大哥說公司裡的事情呢。”
“好。”湛明瀾換好鞋子,輕輕晃了晃手裡的包,“你們慢聊,我先上去了。”
殷虹點了點頭,隨即又和言敬禹細聊起來,言敬禹的視線從湛明瀾身上收回,專注在和殷虹的談話上。
湛明瀾上樓,路過弟弟湛博俊的房間,扣了扣門後推進去一看,他正躺在床上,手裡捧著一本《電話銷售中的心理學》聽到動靜,挪開書,看見湛明瀾,輕聲叫了聲老姐。
“工作上還順利嗎?”湛明瀾問。
“挺好的。”
“我不打擾你了,別看得太晚了,注意身體。”湛明瀾說著輕輕帶上了門。
她回到房間,進了衛浴室洗澡,熱氣氤氳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兩顴被熱氣蒸得紅紅的,唇尖突起,用手揉了揉,果然是腫的。
洗好澡,她穿上睡裙,將乾發巾裹在頭上,走出來的時候卻嚇了一跳。
言敬禹正抱臂倚在她的門口,見她從衛浴室出來,便邁步進來,帶上門,打量了她一番,開口:“晚上在泰隆吃飯?”
“對。”湛明瀾走到沙發邊上,拿起薄的外套披在身上,“看見你和華筠了,不想打擾你們二人世界,所以沒進去打招呼。”
言敬禹走到床邊,很自然地坐下,伸了伸長腿,姿勢頗有些閒聊的意味:“這一年,在J市過得還好?”
“還不錯。”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牆上的掛鐘,“我今晚要早點睡,所以沒興致和你聊天。”
他隨即起身,一步步走到湛明瀾面前,一手沉而有力地按在她肩膀上,說:“瀾瀾,你怪我?”
“怪你什麼?”湛明瀾反問,“怪你用情不專,朝三暮四,還是怪你為兄不仁,引誘了弟弟的小女友,或者是怪你將名義上的妹妹當成一個工作機器,要求甚嚴,諸多苛刻?”
言敬禹輕笑了一聲,手依然按在湛明瀾肩膀上,大拇指撥開她垂下來的一縷頭髮,姿態有些親暱:“列了我這麼多罪名。好,我承認我的確不是一個好情人,也不是一個好兄長,只是一個對下級要求苛刻的老闆。不過,瀾瀾,你用不著躲著我,畢竟我們還有一定的關係,在公在私都避不開見面,你躲也躲不過去。”
“你想多了,我沒有躲你。”湛明瀾後退了一步,伸手將他按在肩膀上的手撥開,“只是不想見你而已。”
“原因?”
“你問為什麼?”湛明瀾冷笑了一下,“你倒是說出一個我想見你的理由?”
“看來我是真的惹你討厭了。”言敬看著湛明瀾許久,突然問,“你有了新的交往對象?”
“這很正常,我都二十七了,同齡的人都結婚了,我該有男朋友了。”湛明瀾說。
言敬禹靜默,在燈光下,他面如冠玉,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線,眉峰微蹙,然後淡淡地說:“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對男人別一味地討好,他們很可能會得寸進尺,不拿你當一回事。”
這是很久以前,他對她說的話。
湛明瀾突然笑了,點頭:“您不僅和我說過,還切身教導了我,我已經學會了。”
“好。”言敬禹菲薄的唇勾起一個笑,“你清楚就好。”
“我要休息了,你可以出去了。”湛明瀾下了逐客令。
言敬禹徑直往門口走,邊走邊說:“博俊的性格並不適合從商,如果有可能,你再勸勸他,他放棄所愛的建築學未免太可惜。當然我是客觀地說出對這事的看法,並不存有其他私心。”
湛明瀾不語,她不知道言敬禹這番話有幾分真,不過關於湛博俊放棄建築學而從商這事上,她的想法和言敬禹倒是一樣的。
只是湛博俊這次是鐵了心地要做出一番成績給眾人瞧,他每天在公司裡的時間不低於九小時,連午休時間都抱著銷售的書啃,整個銷售部的經理和職員對他有這樣的表現都大為意外,連殷虹都沒料到兒子會這麼有拼勁,私下和湛明瀾說:“雖然博俊放棄當建築師很可惜,不過以他現在的勁頭看,是真的想做出一番成績給我們瞧瞧,我們應該支持他,畢竟一個人的未來有無限可能,博俊還這麼年輕,重新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的。”
殷虹至今不知道華筠那事在湛博俊心裡造成的傷害,只是單純地以為兒子越長大越好強,有了野心,想證明自身價值,這對她而言也不是十分的壞事,畢竟在她看來,男人有些功利心也屬正常,況且若湛博俊在啟銘紮根,算是子承父業,如果湛弘昌還在世,也不見得會反對。
湛明瀾默不作聲,不知該怎麼和殷虹說這事。
“對了,瀾瀾,你最近有沒有新認識的朋友?”殷虹開始旁敲側擊。
湛明瀾知道她想問什麼,點了點頭:“算是認識一個吧。”
殷虹立刻大為驚喜,反問:“真的?他怎麼樣?年齡多大了?做什麼工作的?是本地人?”
湛明瀾咬了一口土司,再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笑道:“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等有譜了再告訴你吧。”
“好,我等著,只要你肯行動起來就好。”殷虹笑瞇瞇地看著她,又說,“我現在擔心的就是你和博俊的婚事,尤其是你,你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如果有適合的對象,就該好好把握住。至於博俊,誒,我上回開玩笑說你什麼時候給媽媽娶一個媳婦回來,他就不高興了,竟然說十年內都不考慮談戀愛,我一聽差點傻了,問他為什麼,他不肯說。不過他嘴上不說,我心裡是明白的,他還惦記著以前那個女孩呢。”
提到華筠,湛明瀾嘴角的笑容滿滿隱去。
“那個女孩其實挺不錯的,文文靜靜,乖巧懂事,看起來也沒有多的心思,雖然家境差了點,但我和你爸向來不看重門第這東西,只要你們自己喜歡就好,所以那會我也蠻高興的,博俊第一次找到那麼喜歡的女孩子,整日笑嘻嘻的……只是可惜沒維持多久,誒。”殷虹想起華筠,還是忍不住感慨。
“媽,我吃好了。”湛明瀾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指,“去公司了。”
“好,開車小心點。”
上車後收到了封慎的短信,言簡意賅的幾個字:“今天天氣不錯。”
湛明瀾心裡“呃”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
側頭看了看窗外,發現果然是一個好天氣,淡金色的陽光灑在玻璃窗上,晶瑩的彩色緩緩游移,她靜靜地看了一會,突然覺得他這條短信也不是廢話,好天氣的確直接影響一個人的好心情。
譬如現在,她覺得精神抖擻,煩亂的思緒都停下來,安靜地享受這一刻的靜謐。
封慎發這條短信的時候,人就坐在元嘉集團第二十七層的辦公室,處理事務,因為公事繁忙,他昨晚是睡在辦公室的,清晨五點就起來繼續投入工作,喝咖啡的時候,突然看見窗外的好天氣,想到了湛明瀾,便發了條短信給她。
“今天天氣不錯。”
過了一會,她回复:“太陽照得我好舒服。”
他看著“瀾瀾”兩個字,微微笑了一下。
十點多的時候,凌騰來元嘉見封慎,兩人談了很久的新能源計劃,到了午餐點,凌騰邀請封慎到對面的商務酒店二樓吃飯,封慎沒有拒絕,很隨意地和他一起走下去,邊走邊繼續聊公事,到了酒店二樓,服務員將他們帶到事先預定好的包廂,包廂裡已經有個人在了,正是穿著精緻的凌小築。
“哥……封慎哥哥。”凌小築笑著打招呼。
封慎微笑頷首。
這自然是凌騰安排的飯局,為了給妹妹製造機會。
果然中途,凌騰藉口出去抽根煙,包廂裡只剩下封慎和凌小築,凌小築大著膽子問:“封慎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吵?”從剛才到現在,她說了不少話,還和凌騰鬥嘴,余光時不時地瞟封慎,他的視線一直沒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不會。”封慎淺笑。
短短兩個字讓凌小築剛壯起來的膽子又急速縮小……她都快對自己產生懷疑了,自己難道很醜?不對,大家都說她漂亮可愛,自己難道氣質很糟?不對,大家都說她清新可人,自己難道說錯話了?不對,大家都說她既然說錯話也俏皮可愛……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凌小築百折不撓,又嘗試說了幾件趣事,封慎聽後不外乎淡淡地評價“不錯”“挺有意思”“嗯”用詞吝嗇到讓人後背起了陣陣寒意……凌小築最終噤聲,悶頭啃青菜。
用完餐,封慎回了元嘉,凌小築立刻將委屈訴給凌騰聽。
凌騰聽了後說:“這樣吧,過段時間讓媽媽陪你去封家正式拜訪一下,順便讓她向封慎奶奶提出我們的想法。”
凌小築面色猶疑,畢竟由女方提出聯姻事宜,真的很沒面子。
“你不想嫁給封慎了?”凌騰彈了彈她的額頭,“我告訴你,像封慎這樣眼界高,性格偏冷的男人,你一味矜持下去是沒多大效果的,還不如由長輩出面,直截了當地提出想法,成功機率會大很多。畢竟封慎年紀不小了,他奶奶催他的婚事也催得緊,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適合結婚的對象。”
“適合結婚的對象?”凌小築反問,有些失望,“只是為了結婚嗎?”
“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你以後就會清楚了。重要的是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他自身條件好,封家又是大家族,你如果能嫁進去,是最好不過的了。 ”凌騰笑了一下,“嗯?”
“我是很喜歡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凌小築的聲音因為羞澀慢慢弱了下去。
“這樣就好。”凌騰摟著她的肩膀,“好了,別愁了,笑一個。”
*
湛明瀾正在午休,手機又震動了,她打開一看,是封慎的短信:
“中午按時吃飯了嗎?”
當她是個孩子?
“當然。你呢?”
“朋友請客,吃得還不錯。”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閒聊了很久,湛明瀾的余光瞟到了窗外的大太陽,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外面的陽光,發給他,主題是:今天天氣真的很不錯。
過了一會,封慎回复:
“那瀾瀾心情不錯?”
“……嗯。”
“是因為天氣好,還是因為和我聊天?”
“……都有。”
“原諒我的流氓行徑了?”他突然問道。
那日在餐廳包廂裡,他對她動手動腳,大肆揩油,她雖然沒有扇他一個耳光,但作為一個女人,再狂放也有尺度,她始終有些尷尬,末了,他笑說:“是我有些急了,我向你道歉。”
顯然,並不是真心誠意的“道歉”。
她不知該回什麼,說起來他的流氓行徑也是她默許和縱容的,現在說原諒不原諒也怪矯情的,想了想隨便敲了個表情過去。
封大公子顯然不懂得發Q版表情,回復了句:這挺有趣的東西是表示什麼意思?
……
她停頓了一下,發過去:封慎,你介意我現在對你沒有你對我的那種感覺嗎?我不能騙你,也不想騙你。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就此結束。
直到這天下班結束,他都沒有回复。
後面的幾日,他也沒有聯繫過她,似乎冷冷地消失了。
不過,他的決定在她意料中。畢竟沒有人願意願意充當填補對方寂寞的角色,任何人的感情都是金貴的,言敬禹看賤了她,她不能因此看賤別人的感情。
誠實,坦白對待他,是一種尊重。
*
又一個週末,湛明瀾陪幾位新加坡的貴賓到馬場騎馬。
期間,有一位女貴賓提出和她賽馬,她爽快地答應了,指了指遠處的小山坡:“從這裡開始,到那個山坡。”
有朋友做裁判,一聲令下,湛明瀾的馬和那位貴賓的馬飛快地衝了出去。
湛明瀾很小就學騎馬,還是言敬禹教的,那會,他抱著她上馬,教她握韁,和她共騎一匹馬,也會帶著她飛馳而去,讓她感受那風馳電掣的快感。
不提也罷。
湛明瀾沒有爭強好勝的脾性,有意讓那位女貴賓,調整了速度,讓對方領先自己幾米。
只是,突然間,一匹小巧的馬從左側橫衝過來,湛明瀾立刻握住韁繩,將馬頭反擰,避開了撞擊,隨著一聲尖叫,那馬上的人兒摔了下來,湛明瀾扭頭一看,竟然是華筠。
華筠這一摔,摔得不輕,她落地的時候,發出嘶聲裂肺的尖叫。
湛明瀾立刻下馬,走過去一看,華筠的小腿處滿是血。她微微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小腿,不敢碰也不敢動,惶恐地搖頭,隨即大哭出來。
湛明瀾欲接近她,她竟然本能地衝口而出:“你不要過來!”
湛明瀾只好停步,幫她喊人過來。
很快,兩三個同是穿著騎馬裝,英姿勃發的男人趕過來,領頭的就是言敬禹。
他命令身邊的人叫救護車,又喊來馬場的醫療救護人員,先給華筠處理傷口。自己彎下腰,將華筠摟在懷裡。
華筠已經哭得不成聲了,面色蒼白欲昏厥,手卻始終攥緊言敬禹的胸口,斷斷續續地喊“敬禹哥哥,我的腿好痛”
言敬禹一手輕撫她的背,一邊低聲耐心哄道:“沒事的,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