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蠱毒險
在明湖西南方向、綠樹掩映中有一座小碼頭,因為位置偏僻,又布置得隱秘,如無人指路根本發現不了。
一條小船穿過蘆葦蒿草,靜靜地停在碼頭上。
步隨雲走下船。
一位素衣老者立於碼頭,對他躬身延引,“步公子請,主人等你很久了。”
步隨雲客氣道:“有勞。”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小道逶迤走入碼頭前的樹林。
樹林深處有一處湘妃竹圍起的小院,院內遍植四季花木,枝葉扶疏,落英繽紛。一座掛了“幽蘭居”的小屋在繁花中格外靜謐。
淡淡藥香從屋內溢出,偶爾可以聽到一兩聲琴音。
步隨雲推門進屋,在地上放好的秀團上坐下。
“你來了?”柔美的女聲從前面的紗簾內傳來。
“許久不曾來打擾,你還好嗎?”
“好啊……只是覺得這裡有些冷清……”
“莫不是怪我沒有來看你?”步隨雲笑道。
“你不要這般說話,我會以為你很惦記我。”簾後的女人帶點兒幽怨地嗔怪道。
步隨雲的微笑僵了僵,垂下眼簾道:“算我說錯了。”
紗簾輕動,一件東西嗖地從裡面飛出來。
步隨雲揚手穩穩接住,是一隻蜜色瓷如意盞,盛滿清香的茶水。
這杯茶水在空中走了一遭,竟然一滴未灑。
步隨雲舉杯飲了一口,贊道:“好茶。也只有在你這裡才喝得到這種極品。”
裡面的人不答,撥了幾下琴弦。待步隨雲飲完一杯茶,才道:“我替你看脈。”
步隨雲挪近簾子,伸出手。一隻如玉纖手搭上他的手腕。
“越來越重了。”裡面的人擔憂地道。
“最近發得比以前頻繁……還有多少時間?”
“如果找不到母蠱,短則幾天,最多不超過一年。”
“你都解不了,再也找不到其他能解的人了。”步隨雲像是早料到這個答案一般,並不太在意。
兩人沉默了片刻,女子輕聲道:“你還是不肯答應嗎?”
步隨雲淡淡一笑道:“你該是了解我的。有些事,我做不到。”他頓了頓,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我可以答應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玖蘭不能換個條件嗎?”
叫玖蘭的女子一字一頓道:“你也應該了解我。有些事,我同樣做不到。”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各懷心事地靜坐品茶。
喝完一盞茶,玖蘭先開口道:“西平郡主那般人才你都不要,卻不知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可人?罷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何時。”
步隨雲不理她話語裡諷刺和隱隱的威脅,挑眉微笑道:“玖蘭儘管拭目以待。
玖蘭幽幽嘆息了一聲,淡淡道:“如果在皇宮找不到解藥,你再去木永楨那裡找一找。這蠱是來自他的藩屬。”
步隨雲拱了拱手道:“我的事不用費心了。還要麻煩你為我配一些上回的藥丸。”
“你有朋友斷了經脈?要這種引經續脈的藥。”
“也算是朋友。”
從簾子後又飛出一隻白瓷瓶,“你求的藥。”
步隨雲收起瓶子,誠懇地道了謝。
玖蘭又撥了撥琴,“你若要謝,不如多陪我彈一會兒曲子。”
步隨雲揚手,袍袖在空中劃了一道瀟灑的弧線,懷裡已抱住一把琴,“恭敬不如從命。”
……
步隨雲從幽然居回到玄王別院,走進書房,玄天賜正靠在錦榻上看書,水邱靜枕在他腿上睡得香甜,手邊放著半卷的書本。
步隨雲掃了一眼桌案、書架,雖然陳設未變,他還是發現了些微被翻動過的痕跡。
身後的玄天賜在他扭頭時迅速把頭埋進書裡,躲避他的視線。
步隨雲走到書架前面,轉動一隻不起眼的青花梅瓶。墻上傳來輕微的響動。步隨雲掀起墻上的一幅畫,露出打開的暗格。
一隻珠光四溢的雲紋面具靜靜地躺在暗格中。
面具擺放的角度歪斜了一點點。
他轉向玄天賜,“誰開過暗格?是阿靜嗎?”
玄天賜已經從錦榻上下來,站在他身邊,“阿靜今天找書的時候不小心發現了……我什麼都沒有告訴他!”玄天賜信誓旦旦地保證。
步隨雲拿過面具,七彩的珠光掠過他的眉眼,令他微微眯了眼。他修長的手指在面具上輕輕摩挲,若有所思地道:“這是玄家的
秘密,要小心保守。”
“我知道。”
步隨雲把面具放回去,關上暗格,見玄天賜站著不動,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舒展眉頭露出溫煦的笑容,道:“你想告訴阿靜?”
玄天賜低下頭,有些扭捏道:“也不是非說不可。但是阿靜什麼都告訴我,我還有事瞞著他,很不夠朋友……”
步隨雲抬手按住他的肩頭,溫言道:“有秘密瞞著親近的人,是不好受。但是,現在還不是坦白的時機。讓他知曉,未必是好事。”
“喔……時機到了,就可以告訴他嗎?”玄天賜撓撓頭問道。
“自然。”步隨雲目光落到窗外,久久凝望著遠處的某個地方。
……
昭妃進宮後,果然很得皇帝喜愛,不過皇帝並未專寵於她。不但對辰妃寵愛不減,對冷落許久的皇后、秀嬪也重新有了興趣。去皇后鳳儀宮的時間比以前還多。
後宮雨露均沾,皇帝自然忙碌起來,來妙音閣的次數少多了。而秋寧自游湖之後,心裡有了疙瘩,也刻意迴避皇帝的臨幸。
秋寧身為男寵多年,床笫間的手段不少,但是他對這種事始終有些排斥,雨雲間的銷魂始終到不了心底。和墨欽曾有過一段很短暫的快樂時光,後來知曉他的心意後,心也冷下來,討好的成分遠遠多於享受。
如今只要兩人親熱,秋寧便會想起那日在昭文閣外,步隨雲憤懣冰冷的眼神。像在心裡扎下一根刺,再也取不出來,雲雨時更是刺得心臟隱隱作痛。
墨欽輾轉於嬪妃之間,反而讓他鬆了一口氣。
只是皇后身邊防的滴水不漏,秋寧對她下過幾次手,均未成功。眼見皇后聖寵愈隆,她的肚子也變成秋寧最擔憂的麻煩。
這天晚上,步隨雲又來與秋寧見面。
隨著皇宮警備加強,步隨雲進出宮越來越危險,秋寧勸他道:“如今說宮中是龍潭虎穴也不為過,有消息可以讓小郡王和辰妃娘娘傳遞,你何必親自來?萬一……”
步隨雲笑道:“我想來看你……我真高興,阿寧會為我擔心了。”說著執起秋寧的手,雙手包住。
觸手冰涼,不似過去那般溫暖。
秋寧仔細打量步隨雲,見他的臉色更蒼白了,連脣色也變得淺淡,不禁蹙眉道:“你是不是又病了?”
步隨雲迴避他的視線,無所謂地道:“練功出了點兒小紕漏,不礙事。”
秋寧還想再問,他已轉開話題,講起了齊王的事。
原來,步隨雲接到念秋的消息,得知世子齊敬之以及齊王妃對幾位庶出的兄弟十分苛刻,儘管兄弟們有的當了官,有的打理著齊王的生意,每月都有奉銀,其實所得有限的很。這些人當中不乏花天酒地的紈!子弟,經濟上便更拮据了。
步隨雲派人結交到一位齊王的庶子,又是請客又是送錢,很快得到對方的信任。這位庶子過了一段時間的奢侈生活,胃口被餵大了,一面對世子和嫡母更加不滿,一面生出自己做私活賺錢的念頭。
步隨雲的人趁機邀他合夥向燮國高價倒賣軍馬。要知道燮國正與青龍國對峙,戰爭一觸即發,這個節骨眼上倒賣軍馬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這位庶子自然是不敢的。步隨雲便在他負責的生意上做手腳,致使他虧了很多錢。他怕家裡追問起來不好交待,終於動了倒賣軍馬的心思。
秋寧聽到這消息,大喜過望——這位笨蛋齊庶子如果真做了軍馬生意,便把齊王拉進了私通燮國的漩渦,到時再大造輿論,皇帝想維護他都不行。
步隨雲道:“等生意成了,還要你和辰妃在宮中配合。”
秋寧道:“這要我們如何配合?”
步隨雲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道:“糊塗了?嬪妃之中不是有父兄在朝中擔任言官的……”
秋寧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隨即贊道:“你這個局布得巧妙,齊行忌一定想不到會後院起火。”
步隨雲眼露譏諷道:“他不知約束家人,這種結果是遲早的事。大樹從裡面爛總是比從外面砍容易得多。不過多虧了念秋姑娘傳來齊行忌家中的情況,我才知道從何處下手。”
秋寧想起念秋,眸光變得黯淡。
步隨雲扶住秋寧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念秋姑娘在齊府中一切尚好,我也安排了人照顧她,你不用擔心……這次計劃成功,齊行忌的氣數就盡了。你在宮中切莫輕舉妄動。齊行忌請了一位高人,精通藥理,我怕皇后會疑心你的身份。對付齊氏的事,你就交給我。”
秋寧心頭一熱,翻手握住他的手,聲若蚊蚋道:“你也要小心。”
他第一次做出親熱舉動。步隨雲怔愣了一下,然後暢快地笑起來。
秋寧自覺失態,想甩開他,反被他摟進懷裡。額頭被吻了一下,可是嘴脣如冰一般。秋寧打了哆嗦,正想詢問,步隨雲已經推開他,匆忙離開了。
秋寧望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伴隨著疑惑,心中騰起一股莫名難言的憂慮……
步隨雲一路急奔,剛回到住處,便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真氣在身體裡亂竄,所過之處如蟲噬般熱辣辣地疼。
蕭玖蘭說過蠱毒這幾天也可能發作。難道是……大限已到?
步隨雲忍住疼痛,勉力撐著一口氣叫來親信,斷續吩咐道:“快去……幽蘭居……找蕭神醫……”
親信都知道他的情況,不敢有片刻耽誤,緊急護送他前往幽蘭居。
還是那處小碼頭,還是那片樹林,然而林中小路早已不見,只有一片石陣擋住去路。
步隨雲此時已經呼吸微弱,昏迷不醒。
他的親信再著急,仍然不敢貿闖。一人上前,在樹林外的石頭上放了一塊木牌,高聲道:“我家先生步隨雲求見蕭神醫!”
回聲在夜空裡迴旋,幾隻飛鳥撲啦啦地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