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自由行
秋寧睜著眼躺在床上,眼望窗內窗外的月色,耳聽靜夜裡的更漏。他已經不眠不休地躺了兩天兩夜,身體輕飄飄的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長生居然留下書信,說是去為步隨雲找母蠱。這個傻孩子!不知道蘇忠能不能把他找回來。
這也許就是命!他不掙了。掙也掙不動了。他打算過幾天獨自去東邊刺殺齊行忌。不成是命喪黃泉,成了也是孤獨終老,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
怪不得神佛要絕情絕欲,情和欲真是天下最磨人的東西,能把人磨得死去活來。
他聽到窗外傳來輕微異動,並沒在意。聲音來到窗下,驀地眼前一黑,一條人影翻進窗來。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秋寧騰地坐起來,直直地瞪著眼前的黑衣人。
面巾拉下,露出那張魂牽夢縈的笑臉。
秋寧幾乎要疑惑自己是在做夢,然而下一刻便落入那人溫暖的懷抱,嘴脣被霸道地含住。雖然脣齒冰涼,但擁抱是穩定而充滿力度的,秋寧瑟瑟地抖起來。他的嘴脣舌尖被吮咬得疼痛,終於放了心。
不是夢!不是夢!
秋寧伸手緊緊抱住步隨雲,整個人壓到他身上,用力地回應他的親吻,舔著,含著,咬著,要纏進他的骨血裡。
他們在床上翻滾,差點兒掉下床。
步隨雲穩住兩人的身體,輕輕放開秋寧,一手捧住他的臉,一手輕撫他的臉頰,柔聲道:“你受苦了。”
秋寧再撐不下去,忍了這些天的委屈決堤而出,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順勢趴進步隨雲懷裡嗚嗚哭泣。
步隨雲把他緊摟在胸前,一面輕拍他的脊背,一面輕聲安慰。
等秋寧哭得差不多,步隨雲捏了捏他的臉頰,愛憐地道:“再哭天就亮了。”
秋寧揉著眼睛賭氣道:“我曉得天亮你就要走。”
“是啊……”眼看秋寧又要掉淚,步隨雲馬上補充道:“你要和我一起走。”
“走……去哪裡?”秋寧此時才回過神,驚疑不定地看著步隨雲。
步隨雲眉開眼笑地道:“阿寧,我們私奔吧。”
“你不結婚了?”
“不結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再不走就真走不掉了!你想不想跟我走?想的話就別問了。”
秋寧把心一橫,點點頭,真就不再說話,由著步隨雲打理。
步隨雲打開帶來的包袱,拿出衣服給秋寧換上,拿一頂大皮帽遮去了他一半的眼睛,外人只看到毛茸茸的帽子,看不到他的紫眸。步隨雲則換上行商愛穿的皮襖,粘上鬍子和麻子,扮作年老的行商模樣。
步隨雲看秋寧瘦骨伶仃,皺眉問道:“好不容易養了些肉也折騰沒了。你可有力氣翻墻走路?”
語氣裡的關切疼愛讓秋寧心情大好。他握緊步隨雲的手,笑嘻嘻地點頭,心裡竟生出一點冒險的興奮雀躍。
步隨雲和他一道翻墻出院,然後七拐八繞地走上定州的市集。市集角落有一家天食人的商號,門前停了馬隊正在裝貨,步隨雲上前與掌櫃嘀咕幾句,便拉著秋寧上了一輛馬車。
當太陽升上天空時,他們倆人已隨天食商人的馬隊出了定州城。
馬隊走了大半天,步隨雲向馬隊付了錢,單獨趕一輛馬車往西而行。這時他取了臉上的麻子,秋寧也摘下皮帽。步隨雲趕車,秋寧則緊挨他而坐。
“忠叔早上要給我送飯,發現我不在一定會擔心。”
“忠叔知道你跟我走了,院外的守衛還是他放倒的,要不然我們哪能那麼容易跑掉。”
“啊?忠叔早知道了?”
“我去找過忠叔,才知道你已回定州,還有……你吃的那些苦……”步隨雲牽過他的左手,摸著斷指處,心疼到不行,“還疼不疼?”
秋寧心裡泛甜,笑著搖頭:“不疼。”
“你不疼,我疼!”步隨雲把他的手按在心口,輕聲道:“這裡疼。”
秋寧靠在他肩膀上,只覺得天高地闊,到處是自由天地。
“我們這樣跑了,王府會不會派人追我們?”
“有人追才算私奔啊。”步隨雲笑得一臉不正經。
“蕭神醫怎麼辦?神龍谷必不會善罷甘休。”
“人生在世總會有辜負別人的時候,算我對不起她,只能下輩子還她。”步隨雲斂去笑容,眼神變得幽深起來,“我縱負天下人,也不願負你!所以,阿寧,陪著我,直到我死,好不好?”
秋寧按住他的嘴,嗔道:“不許胡說!不活到七老八十,你不準死!”
步隨雲呵呵笑道:“好,你不讓我死,我就不死。”
“你說蕭神醫替你壓制了蠱蟲,到底能管多久?”
步隨雲的笑容裡有陰霾一閃而過,“大約要管一、兩年。”
“我們先安頓下來,然後一起去南疆,那是金家的老窩,一定能幫你找到母蠱……長生也在找,我們可以找天璣閣幫忙……”
步隨雲看著他認真盤算的模樣,心頭柔情翻涌,忍不住親了親他的頭頂,轉過頭面向前方揮舞皮鞭,馬兒吃痛,撒開蹄子跑起來。
秋寧一路和步隨雲說說笑笑,全不管他們越走越偏遠。他把整個人交給步隨雲,任是天涯海角都跟定了。
這樣不管不顧地做一件事,還是他十多年來的頭一遭,能夠拋去肩上的重擔,能夠不管責任不問恩義,居然如此輕鬆容易。
秋寧歪著頭凝視步隨雲。說起來,步隨雲真是個很矛盾的人,他對玄氏可謂盡心盡力,多數時候都是以大局為先,然而在感情一事上,他執著得近乎偏執,竟然說拋去一切就毫不猶豫地拋掉。這樣一個重視責任的男人,有時候又灑脫任性到目空世俗的地步。
步隨雲對他擠擠眼,道:“看什麼?為夫有那麼好看嗎?”
秋寧撇撇嘴,把他的腦袋扭正,“就沒見過比你臉皮厚的人。”
步隨雲哈哈笑道:“臉皮不厚能拐到你麼?”
秋寧垂下眼睫,靜謐一息,低聲道:“你會不會後悔?”
步隨雲目含深情地注視他,並不回答,反而提問道:“猜猜我最崇敬的人是誰?”
秋寧想了想,遲疑道:“小祖爺爺?”
“小祖爺爺當年是有實力問鼎天下的,但他只選在西疆偏安一隅,因為他覺得大祖爺爺太老實,一旦捲入朝堂爭鬥,即便能保全平安也一定不開心,他寧願守著大祖爺爺在這裡終老。我也想像他那樣,給你一方自由天地,再不受打擾,只做你喜歡的事。可惜,我還是要讓你承受那麼多……”
秋寧沒留意到他語氣裡的沈郁,以為他還在說成婚之事。他挽緊步隨雲的手臂,柔聲道:“像現在這樣就夠了。不想以前,不問未來。”
步隨雲攏了攏他的散發,在心裡暗道:“阿寧,對不起,我把這樣一副重擔交給你!想給你自由,卻給了你一個牢籠,你會不會怪我?請原諒我的自私,成全我的心,卻犧牲了你……”
……
玄王府,蕭玖蘭坐在窗前。她身穿一件月白交領夾襖,外罩兔毛比甲,臉色蒼白,眸光冷淡,在窗外冰雪的映襯下,宛如雪塑,令人望之心生寒意。
小芙拿過她大腿上冷掉的熏籠,碰到她冰涼的手指,忙往熏籠裡填了炭火再塞回她手裡。
小芙望著蕭玖蘭搖頭嘆息——自從步隨雲跟那閹貨跑掉後,姑娘就是這幅模樣。
步隨雲真是太欺負人了!還有三天就要成婚的,谷主和谷中管事的人都來了,他留封信跟人跑了!任誰遇到這種事都要氣到嘔血,何況姑娘心高氣傲,哪裡受得了?
谷主發怒,差點和玄氏翻臉,完全是看著步夫人的面子,才勉強沒和玄氏絕交。所有人都想著姑娘再也不會管步隨雲的死活,沒想到姑娘竟堅持留在王府,還是不肯放棄。唉,也不知圖的什麼?
小芙正在腹誹,無塵抱著一團雪白的東西推門而入,對蕭玖蘭恭敬道:“師叔,回來了一隻雪鴿。”
蕭玖蘭抱過那隻鴿子大小的雪白鳥兒,摸了摸它凌亂的羽毛。
“放出去這麼多隻,只回來這一隻,應該是找到了。時間趕得好,再晚幾天那蠱就發作了。師叔是不是即刻啟程?”
蕭玖蘭撇了一眼窗外,眸光冰冷的可以將人凍起來,“再等等……我倒要看看,步隨雲你是不是真敢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