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與君絕2
秋寧他們三人一直朝冷宮方向奔去。
那裡還有一條密道,只因為位置偏僻、且曲折難行,所以步隨雲只帶秋寧去過一次,便不再從那裡進出。
這一路上又不免幾番廝殺,秋寧只覺內力迅速流失,幾近枯竭,完全是勉力支撐著逃跑。
他們跑到冷宮旁的一條死巷中,秋寧伸手在一面墻上按了按,再用力推動,整面墻轉開一道縫隙,後面是一條黑暗密道。秋寧將聖旨塞給蘇忠,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身後殺聲四起,火光晃動,眼看追兵已至。長生和蘇忠進到密道裡,轉身招呼秋寧。
秋寧站在原地沒有動,對他們愴然一笑,“忠叔,請務必將聖旨交給郡王!”
蘇忠大叫道:“少主!你做什麼!”話音未落,已身處黑暗。兩人使勁拍打墻壁,想把墻推開,而石壁硬是紋絲不動,顯然那邊已扣死。
秋寧嚴厲的聲音傳來:“還不快走!你們想讓我死不瞑目麼!”
蘇忠停下動作,把聖旨貼身放好,拖著長生小跑起來。
長生哽咽地道:“師、師傅還沒出來!”
蘇忠已定下神,道:“少主留下就是為我們爭取時間,我們不能辜負他的託付!再說……皇帝不一定會殺他,我們出去才有機會救他。”
……
秋寧轉過身,款步走到巷口,執劍面對源源不斷地涌來的追兵。
體內的真氣不多了,最後再支持一陣,為蘇忠和長生他們多爭取一些時間,自己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幾步之遙的衛隊。
晴朗的夜空驀地響起一聲驚雷,緊接著一道閃電在秋寧的頭頂炸開。雪白的電光下,秋寧的衣袂和黑髮隨風鼓盪,以昂然從容的姿態堵住小巷。
領頭的武監高喝一聲:“抓住他!”
明晃晃的武器向秋寧當頭砸來。
秋寧輕盈旋轉飛躍而起,踩著鋒刃借力,再次躍起時,短劍如虹,嘩啦啦砍倒了一片。
血線噴涌,濺到他的臉上和身上,白衣染滿斑斑血跡。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衝上來,彷彿又回到記憶裡那個毀滅一切的夜晚,漫長的殺戮像是沒有盡頭。
力氣從骨骼血液中消失,身體不再聽使喚,當他再次跳起落地時,終於摔倒在地。他拼命用短劍杵地,使自己能保持蹲跪的姿勢,不至於太狼狽。
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宮道上血水橫流、橫七豎八地躺著全副武裝的侍衛。誰都看得出來,秋寧已是強弩之末,可是紫眸裡閃爍著奇異光芒,那種不計生死的決絕殺意,令人望而生畏。
宮道上急奔來一輛攆車。墨欽未等車停穩便跳下,大步奔來,慌得眾人讓開一條路,待他奔到秋寧對面,又將他團團圍住。常貴舉著傘被擋在包圍圈外,急得直跺腳。
墨欽推開擋在他前面的人,順手抽出一把寶劍,指著秋寧喝道:“你不是很厲害嗎?起來和朕一戰!起來啊!”
他的聲音像炸雷般,甚至蓋過響亮的落雨聲。
秋寧掃了他一眼,低下頭。只看得見肩膀急速起伏。
墨欽往前一步,冷笑道:“起不來了嗎?”
秋寧帶喘的聲音夾雜在雨聲裡顯得很模糊,可是墨欽聽清了。
他說:“殺了我!”
墨欽露出陰冷的笑容,冰冷的劍尖抵住他的下頜,慢慢挑起他低垂的頭。劍刃在他脖頸臉龐間游走,輕柔得宛如墨欽床!間愛憐的撫摸,然而墨欽眼中迸發的勃勃怒意,似乎下一刻就會將他凌遲。
“你到底做了什麼?”墨欽惡狠狠地問。
秋寧淡淡一笑,道:“做了我該做的事。欺君罔上,罪無可恕。”那無所謂的淡薄笑容,像一桶熱油澆到墨欽熊熊燃燒的怒火
之上。墨欽氣得抖動手中寶劍,刺進他喉間的皮膚。
一滴血珠滲出來,很快被雨水衝掉,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
想到他即將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墨欽的胸口竟如刀剜般大痛。平時的狠意,今晚的怒意,在這一刻都不能促使他的手再往前半分。
生平第一次,墨欽握劍的顫抖起來。
而秋寧,沒有任何表情,猶如泥塑一般,無懼,也無情。
墨欽放下劍,冷笑道:“你想死?”
回答他的只有急促雨聲。
他再次舉起劍,寶劍森寒的光掠過秋寧的臉頰。
“我不會讓你死。”墨欽輕輕吐出這幾個字,劍鋒迅疾而下,帶起兩道細細的血線。
墨欽挑斷了秋寧的手筋。
秋寧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又被挑斷了腳筋。
墨欽透過雨幕盯著秋寧的鮮血汩汩流淌,化成血水蔓延至自己腳下。然後,他丟掉手中寶劍,冷聲吩咐:“帶走!”
兩名武監過來拖起秋寧便走。
很快宮道被收拾乾淨,羽林衛將小巷反覆搜查幾遍,沒有發現任何東西,也就撤走了。
……
“娘娘還是回去吧,皇上說了不見任何人。您這麼站在雨地裡,要是著了涼,奴才可擔待不起。”常貴苦口婆心地勸說立在雨裡的辰妃。
“聽說皇上今夜遇刺,本宮不見到皇上實在難以安寢。”辰妃堅持道。
常貴無奈,只得低聲道:“皇上沒事,就是被氣著了。如今在氣頭上呢。”
“秋公公他……”
常貴忙擺手打斷她道:“娘娘,可別再提這人了!要是讓皇上聽見,指不定又要震怒!”
辰妃壓下心中焦急,壓低聲音問:“皇上如何處置那罪人?”
常貴猶豫了一下,辰妃和秋媚音關係匪淺,她見皇帝恐怕是想打探消息。在內侍的忠誠和對秋寧的憐憫中掂量了一轉,他終於還是小聲道:“他被囚在千秋殿。估計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說完,他後退一步高聲道:“聖上有口諭,娘娘您就別為難奴才了。”
辰妃假意徘徊一息,方登車而去。走到半道,遇上昭妃的攆車,兩人隔著簾子互相問過好,辰妃道:“妹妹要是去千秋殿還是先回吧,聖上今夜不見任何人。我才往那裡回來。你有孕在身,可經不得雨淋。”
“多謝姐姐提醒。我去請個安,皇上若不見就罷了。”
辰妃不再多話,徑直回流霞宮。
木永楨料到秋寧會沉不住氣就犯,讓木馨在宮中布置。他們並不擔心秋寧行刺,一來墨欽是武將出身武藝不低,身邊又有衛隊,秋寧不可能明刀明槍地行刺;他們在皇帝身邊安插了懂解毒的金家人,也不怕秋寧下毒。
哪知秋寧只是迷倒墨欽,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麼手腳。金姑姑守住密道,還讓他們走脫了兩個人,這般不明就裡,便不好準備後招。姓秋的實在狡猾!
木馨暗忖一會兒,吩咐折轉回宮。現在還是不要去觸墨欽的霉頭比較好。
……
今晚對玄天賜也是一個不眠之夜。
先是蘇忠、長生前來投奔,拿出秋寧偽造的聖旨。上面的內容令他稍稍吃了一驚——皇帝將藥師國的全部遺民賞給玄王為奴,其生殺獎懲大權由玄王一併掌握,任何人不得干涉,今後但凡有願意投奔玄王的藥師國族人也不得阻攔。
這無疑是將藥師國全族人的命運交到玄王手上。
若假聖旨是為藥師國平反的話,皇帝完全可以找個名目廢除。但秋寧卻將藥師國全族劃到玄王名下,不得不說他把皇帝逼進了一個死角。皇帝總不可能把賞出去的東西又收回來,除非他想和玄氏翻臉,並且頂上出爾反爾的名聲。
關鍵時候,秋寧和藥師國族人還是選擇相信步隨雲和玄氏。
秋寧阻擋追兵,獨自留在宮中。二姐傳來消息說,他還活著,暫時不知道皇帝會怎樣處罰他,肯定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玄天賜原本很看不起他,但他今天這份捨身的勇氣、偽造聖旨的膽識,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玄天賜想起剛才藥師國幾位長老的爭執,蘇忠想去營救秋寧,招來了大部分人的反對。
這也難怪,秋寧閹人男寵的身份並不適合成為族長,全族人剛有安全去處,實在不應為了他繼續和朝廷對抗。既然他自願成為棄子,又何必再做無謂犧牲?
明知這是顧全大局的最好選擇,玄天賜還是忍不住齒冷。
一個為族人甘願犧牲性命的人,最後卻被族人拋棄!如果秋寧知道結果是這樣,是否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平日裡學的那些做領袖的道理,此時顯得格外殘酷涼薄。
玄天賜揉揉額角,提筆給步隨雲寫信,說明秋寧的處境和自己對藥師國族人的安排。
將信送出後,玄天賜返回臥房。
水邱靜蜷在床上睡覺。
木永楨雖然沒有折磨他,可是他被嚇狠了,見到玄天賜就一直哭。如果不是玄天賜有事要處理,估計他現在還吊在玄天賜的脖子上。
小孩的身體蜷成一小團,鼻頭紅紅的,腮幫上還有淚痕,睡夢中仍帶著驚恐表情。
玄天賜拉開他的衣服,見瑩白皮膚上赫然一片烏黑青腫。玄天賜不禁後悔做戲的那一腳踢得太狠,病秧子細皮嫩肉的,一定疼得不行。
他拿過跌打膏藥,輕輕打開水邱靜的身體,將藥涂在小孩肚子上。他第一次幹這種事,下手沒輕重。水邱靜痛得“嘶”了一聲,小臉皺成包子。
玄天賜忙停下手,見水邱靜沒醒,他又放輕動作小心地涂藥。
涂完藥,他歪頭看了水邱靜一會兒。
想起小孩哭著說“我想去找你才被人抓”時的可憐樣兒,他嘴角微微翹起,湊過頭在白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他也有些困了,爬上床把水邱靜摟在懷裡。
閉上眼的時候,他還在想,要是病秧子知道他哥哥的事,還不知會哭成什麼樣?但願隨雲哥哥能救出秋寧……
水邱靜在夢中好像聽見有人輕聲囈語:“病秧子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