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橫生變1
早在墨軍和玄軍於定州城外對峙時,遠在南部邊陲的信王木永楨,悄悄去了一趟東邊齊行忌的領地。
他和金烈等十多個親近隨從來到東邊一處偏僻的群島,穿過島外圍的村寨,他們一路往密林深處而行。
四周是參天大樹,青碧的樹葉鬱郁蔥蔥,彷彿永遠在滴水,地面滿布青苔和腐土,散發出一股陰冷朽爛的氣味。
金烈被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竟是幾根白骨,不禁大感晦氣,低聲嘀咕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木永楨不動聲色,微眯雙目向前方望去。一道清明如水晶的河水從前方蜿蜒而下,在河水的上游隱約可見白色的石堆。
如果他記得不錯,這裡便是被齊行忌出兵剿滅的藥師國。
世人只當藥師國為齊行忌所滅,卻不知當年藥師國隱於東海霧霾深處,島外機關密布,齊行忌之所以能一路順利攻入藥師國,乃是因為有木永楨提供的地圖,並破壞了藥師國的機關。之後,齊行忌和木永楨瓜分了藥師國的寶藏,齊行忌還販賣了一大批美貌奴隸狠賺了一筆。
這些舊事極為隱秘,外人不得而知,只是此次舊事重提並約他見面的那人,到底算不算外人?
順道而行,青藤巨蔓如蛇,樹木參天蔽日,幽深得幾乎看不見日影。那些白石變得清晰起來,原來是一壁殘墻。斷垣之後,是一座座倒塌的白色房屋,很多部分已被植物覆成了一片綠毯,依然能感覺出曾經的精緻,而一路上的白骨也漸漸多起來,有些地方壘成了小山包,是曾經發生屠殺的地方。
穿過一道苑門,所見的景致令眾人愕然定住,萬沒想到這陰森荒涼的密林深處,竟有這樣一處天境般的所在。一大片白石建築順坡而下,盡頭是一個美麗寬廣的湖泊,晶瑩碧透的湖水如翡翠般映日生輝,湖邊綠草茵茵如毯,綴著各色花朵,層層樹影隨風起伏,彷彿有呼吸一般生生不息。只是森森白骨煞了風景。
在最高的白色石台上,獨立一人,高大魁梧,雖身著青色孺衫,仍是一身殺伐決斷的武人氣度。
他對木永楨拱了拱手道:“下官見過木王爺。王爺不遠千里而來,還望莫嫌下官唐突。”
木永楨將金烈等人留在台下,自己獨步而上,對陸震淡淡一笑,“陸將軍……本王著實沒想到將軍會有此一約。”
他撩袍隨意坐在一塊石頭上,環顧四周感嘆道:“鮫人之國,果然名不虛傳。”
陸震在他對面坐下,不無惋惜地嘆道:“這個地方的妖人還是下官親自剿殺的。”
木永楨扭頭直視他,意味深長地道:“喔?齊王當真重視將軍。”
陸震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挑眉一笑道:“當年藥師國破,收穫最多怕是王爺您和齊王……下官隨有所斬獲,相比起來也只是皮毛。”
木永楨在心裡“哼”了一聲,面上卻故作驚訝道:“齊王竟如此吝嗇麼?如將軍這般人才原該厚待才是。”
陸震搖頭,不滿道:“說起來,下官隨齊王征戰多年,算得上出生入死,可惜從齊王處得到的始終抵不過下官付出的血汗,唉……真是寒心得很。”
木永楨不置可否,靜待他的下文。
陸震神色誠懇地繼續道:“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下官素聞王爺禮賢下士,尊賢重才,若王爺覺得下官還有些許用處,下官定將竭盡所能為王爺效勞。”
不等木永楨說話,他從袖中取出一幅卷軸展開。裡面是齊王屬地的軍事布局圖,不但標記明裡暗裡的各處崗哨,連具體人馬、糧草均標得清清楚楚。
木永楨微微吃了一驚。陸震能持有這樣一幅地圖,說明他對齊氏的軍事情況了如指掌,這除了三軍統帥和極其重要的將領,誰有這般權力?傳聞說齊行忌十分信任陸震,誰料到居然信任到這種程度!若陸震為己所用,那取齊行忌的地盤還不如探囊取物?自己冒險前來這偏遠之地,原是有籠絡之心,只是這個陸震……
木永楨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嚴肅地審視著陸震,“將軍所求只是前程而已?”
陸震的臉色黯了黯,沉默一息,方道:“王爺慧眼,陸震確實不單求前程……下官與那世子齊敬之原是有仇。”
木永楨挑起雙眉,是專心聆聽的態度。
“下官家母早亡,家父續有一婦,生了一女兒、。下官雖然離家甚早,與家人鮮有往來,可那畢竟是下官的親人。齊敬之好、色成性,強搶家妹,家妹不從自殺身亡,那時家中只剩繼母臥病在床,一氣之下也歸了天……下官對那母女並無多少感情,只氣齊敬之明知那是下官家人還要強辱之,他置下官於何地?白替他們齊家賣了那麼多年的命!”
陸震站起身,面對那面靜謐的碧湖道:“王爺雄才偉略,下官若能替王爺打一片天下,王爺想必不會虧待下官。”
木永楨捋須笑道:“這是自然。”他起身走到陸震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一個無聲的應諾。
陸震望著湖水,眼光逐漸變得幽然深遠,像是下了一個決心似的堅決道:“下官還有一個請求。”
木永楨目光閃動,像是早知道他還會有要求一般,“將軍請講。”
“王爺若得天下,懇請將藥師國人賜予下官為奴!”
……
墨軍撤回關內,玄天賜也不再追擊,帶領主力部隊先回定州城,留下餘部打掃戰場。
一隊俘虜排成兩排,用粗繩捆縛,被押解回定州。時值隆冬,天寒地凍,多數人佝僂著身子低著頭,只有最後的一名俘虜,腰背挺得筆直,昂首抬頭,雖然衣衫破爛,但臉容還算潔淨,一雙紫眸熠熠生輝,絲毫不見頹喪之態。
幾個押送俘虜的士兵跟在他身後竊竊私語,不時傳來猥褻的笑聲。有隻言片語傳到他耳中,他只做不知。
突然一個士兵快步走上來,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隨即哈哈銀、笑道:“別說,挺圓的!好摸!”
他轉頭瞪著那士兵,厲光從紫眸裡爆射出來,那士兵打了個激靈,高聲壯膽道:“看什麼看……哎呀……”話音未落,便被一腳大力踹了出去。
士兵們被嚇了一跳,那被踹的士兵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肚子跑過來,揮舞著拳頭想去打他,“媽的,敢打你爺爺我,我弄死你!”
他毫不動容,冷冷淡淡地吐出一句話:“你們不想活了麼?”
話音不大,那如冰雪般凜冽的語氣卻讓這些小兵心頭一震。
他們中間有機靈的,也知他身份特殊,還未被公開定罪,原本威望就高,族裡還有人當官。看他一身凜然氣勢,哪裡像是階下囚,莫不是有把握翻身?若真如此,他們今日得罪了他,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於是有人上來拉住那被踹的士兵,好生勸說。
正鬧著,一名將官大步而來,手裡馬鞭一指,喝道:“幹什麼?”
小兵們唯唯諾諾站在一旁,不敢吱聲。那被打的士兵此時也後悔自己手欠,低頭弓背地縮在人後。
那將官走到秋寧身旁,低聲道:“可是他們怠慢將軍?”
秋寧冷冷瞥了小兵們一眼:“不是大事,無須介懷。”
那將官正是秋寧以前的副將武明。武明皺眉道:“將軍還是騎馬吧,前面的路更難走。”
秋寧不在意地道:“今時不比往日,你莫要為我引來閒話。不過幾日就到定州,忍一忍便是。”
武明心知秋寧為自己著想,他帶的隊伍裡並非個個是親信,秋寧如今在西疆人眼裡就是個叛徒,太優待他難免招惹非議。
武明是個直人,當日秋寧救他全家,他便視秋寧為恩人,一心想要報答。後來隨秋寧一起帶兵,很為秋寧的才幹為人折服,武明壓根不信他是叛徒。在路上遇到從墨軍大營隻身出逃的秋寧,武明更加認定他是被冤枉的,所以一路上將他作為囚犯羈押,心裡已經過意不去,如今見秋寧這般為他考慮,更是熱血上涌,愧疚萬分。
武明提高聲音道:“將軍乃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我讓我的大恩人騎會兒馬又怎的?軍法又沒說不準報恩!”一邊說一邊解了秋寧的繩索,將他推上馬背,與自己並轡而行。
秋寧坐在馬背上,心裡既感嘆又感激,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他從墨軍大營裡逃出來,一直小心掩藏行蹤,躲過幾隊黑騎衛和洪驤軍。他不想冒然現身,這洪驤軍裡也分派系,若是落入有心人手裡,自己未必能見到玄氏的人,身上的東西也難交給步隨雲。然而僅憑個人之力,他或許連定州城都進不了。
後來他碰巧遇到武明帶領的這支隊伍。他信任武明是講情義的漢子,所以主動投入其帳下。武明當真沒有為難他,他說什麼信什麼,只是他身份特殊,不得不與囚犯放在一起。
武明在他身旁道:“我已把將軍之事稟奏王爺,相信回到定州後定會為將軍平反。”
秋寧握韁繩的手指下意識地緊了緊。他壓抑住滿心的激動忐忑,平靜地點頭道謝,而眼望定州的目光不由得熱切起來。
秋寧被押解到定州後,並未見到玄天賜或是玄氏的任何人,而是被關進大牢。單人牢房裡有桌有床,被褥也厚,飲食不差,算得上優待。只是沒人理會他。
這樣不見天日地過了幾日,秋寧憂急如焚,幾次申訴也無回音。好不容易等來武明探監,才知玄天賜似乎有意將他隔離,甚至勒令武明等人不能泄露秋寧回來的消息。
莫不是玄氏出了變故?但問武明卻是問不出什麼。
他只得求武明設法向水邱靜等人傳遞消息。
過了兩日,水邱靜終於出現在大牢裡。
水邱靜又長高了,已經有了少年的挺拔模樣。
乍見秋寧,他怔愣之後,隨即撲到秋寧身上。紅著眼圈叫一聲“哥哥”後便哽咽難言。
秋寧撫著他的頭髮,柔聲道:“阿靜不怪哥哥吧?”
水邱靜用力搖頭道:“不,一點兒不怪!哥哥做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他隨即抱著秋寧上下打量,待發現秋斷指時,又流下淚,噙著淚問道:“這……怎麼傷成這樣?”
秋寧心中有事,不及傾訴,只急著問道:“隨雲好嗎?他的蠱有沒有發過?”
水邱靜低下頭,不自然地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秋寧不相信地反問。
水邱靜把頭垂得更低,囁喏答道:“我們族人如今沒有傳召不得到王府,更別說後院了。我、我都好久沒見到瑛兒了。”
秋寧驚愕之餘,心裡涌起不好的預感,“這是為何?”
水邱靜閉上嘴不答話。
秋寧急得亂搖他的肩膀,不斷追問。
水邱靜見他鬢發散亂,雙眼赤紅,神情幾近癲狂,實在不忍,咬牙道:“先生要和蕭神醫成婚了!就是幾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