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陰陽路2
秋寧覺得自己睡了好長時間,睜開眼時四周一片黑暗,伸手去摸身旁,空空如也。他驚得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身處車廂,身下墊著厚厚的褥子,還蓋了棉被,可是車廂的窗子和門緊緊關閉,只露進幾絲微弱光線。
他去推門窗,全是由外面鎖起來,推不開。衣服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觸手發硬,是乾涸的血跡。他心慌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步隨雲在何處?這血又是怎麼回事?
他大力拍門,扯著嗓子喊,沒有得到絲毫回應。最後在他準備用內力震開車門時,外面傳來一個漠然的聲音:“我等奉步夫人之命送公子回王府,請公子莫讓我等為難。”
秋寧聽後,稍微鬆了口氣,忙問:“步先生在何處?”
外面沉默一息,答道:“待公子回到王府自會知道。”
秋寧無法,只得安靜地蜷坐在漆黑車廂裡。他嘆了口氣。終於還是逃不掉,隨雲大約會有辦法處理……心臟沒來由地一疼,隨後急速地跳起來。秋寧用手按住胸口,把頭埋在膝蓋上,有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慌亂。為什麼心會這樣痛?為什麼會有想流淚的感覺?
……
馬車日夜兼程,只花了三天便回到定州。秋寧照舊被送到以前住的小院。步凌波始終未露面,秋寧再三要求見她或玄天賜,侍衛只讓他耐心等待。他說想見步隨雲,侍衛乾脆不答話。秋寧無法,只得乖乖待在小院裡。
隔了兩日,步凌波終於出現了。
她渾身縞素,臉色灰白,眼睛紅腫,見到秋寧時,未開口就濕了眼眶。
秋寧只覺不祥,顫抖著聲音問:“阿姐,隨雲呢?”
步凌波用衣袖顏面,邊流淚邊輕聲道:“蕭神醫說找到你們……我們趕去的時候,還以為你們在睡覺,後來才發現隨雲他已經、已經……蕭神醫說他沒救了……”
宛如晴天霹靂在秋寧耳邊炸響,頃刻間,他眼前發黑,雙耳無聞,身體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步凌波忙伸手扶住。好容易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失神地喃喃道:“不……不可能……”
步凌波心痛難當,嗚嗚咽咽地低泣道:“隨雲他,逃婚那天,便沒想活下去……他這是在拿命表明,寧死也不負你啊!”
秋寧胸口如刀剜般大慟,眼裡一片模糊,猶如末日來臨,舉目四顧茫茫無岸。
他雙目愣愣地望著前方,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下臉頰,神智恍惚地反覆道:“我不要他死!他成婚也沒關係……我不要他死……”
步凌波看他這個樣子越髮心疼,勉強拭去淚水勸道:“你,節哀……這是隨雲自己的選擇……”
她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推到秋寧面前,“在隨雲身上發現的,你看了便知曉他的心意。”
秋寧慢慢低下頭,拿出信紙,展開細讀。步隨雲在信上剖明心跡,絕不願為苟活而背叛秋寧,另外請玄天賜讓秋寧接替自己的位置,協助玄氏奪取江山。除了一番肺腑之言外,他詳細分析了秋寧的擅長,說明將重任委託給秋寧的種種好處。
步凌波邊拭去淚水,邊幽然道:“隨雲這樣做,既是要求玄氏善待你和你的族人,又是給你一個施展才幹的機會,從今往後你便是玄氏麾下重臣,誰還會因為你的過去而輕視你?他用心如斯良苦,阿寧你可明白?”
秋寧緊緊捏著信紙,流著淚笑道:“他將這樣一副重擔放到我肩上,是怕我想不開……可是,他成全了自己的真心,卻留我獨活於世,這算不算狠心?”
“他若不是這種人,你又怎會愛他?”步凌波伸出雙手握住秋寧的手,低聲道:“你現在是隨雲的未亡人,去送送他吧?”
……
秋寧披麻戴孝,懷抱七弦琴,緩步踏入玄王府內的靈堂。
他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表情,紫瞳深澈晦暗如幽海,身形挺拔如修竹,一步一步穩穩地踩在黑色玄岩地面。他穿過層層飄舞的靈幡,宛如穿過時光的迷障,慢慢的走向他的愛人。然而,他的腳步最終被黝黑的靈柩擋住。
不過一層薄薄的棺木,卻將他們生生阻隔在陰陽兩端。
秋寧靜靜地注視著寫著步隨雲名字的靈位。紫眸裡逐漸泛起水光。令人駭然的是,那光影裡竟漫開殷紅,看上去彷彿他的眼裡含著的不是淚,而是血!
他盤腿坐下,將琴置於膝蓋上,清越的琴聲從他指尖流瀉而出。
如水過山石,奔騰入海;如朽骨生花,春回大地;如雲開霽散,雨過天晴;如生命之流,奮力向上……如世間一切不可說,不可避,不可挽回的事物消逝,生生不息。
水邱靜揉著眼睛悄聲問身旁的蘇忠,“這是什麼曲子?”
蘇忠表情肅穆地答道:“我族的安魂曲。”
秋寧長睫輕闔,黑髮從鬢邊垂落。他的神情專注,好似是在用靈魂演奏一般。
琴聲在安靜的靈堂裡盤旋迴盪。漸漸地,一陣低泣響起,隨後哭聲越來越大,在場諸人都掩面哀哭,盡情宣泄著對死者的悲思。
隨著眾人逐漸止住哭泣,琴聲也越來越小,直至曲終。
兩道艷紅的血淚從秋寧閉著的眼中緩緩流下。
靠得近的女眷忍不住驚叫出聲。
蘇忠快步過去扶住他,關切問道:“公子,你的眼睛?”
秋寧搖了搖頭。挽住他的手,緩緩站起來,平靜地道:“過兩天就好了。”
忽然靈堂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窈窕身影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高聲叫道:“隨雲哥哥!”
眾人定睛一看,無不震驚——來人竟是據說已經薨了的辰妃,玄若霞。
玄若霞不顧諸人驚疑目光,撲到步凌波身前,急急問道:“阿嫂,這是這麼回事?我在西州時還聽說隨雲哥哥大敗墨軍,這才幾個月啊,怎麼人就沒了?”
一名高大男子從身後拉住她道:“你別急,有話慢慢講。”
玄若霞摔開他,吼道:“走開!”
那男子被鬍子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說話語氣仍舊溫和:“這種事當然要慢慢講。”
玄天賜還算冷靜,也知道玄若霞那時是詐死,於是上前道:“我們到後面去說。”
步凌波對秋寧點點頭道:“阿寧也一起來。”
幾個人來到玄天賜的書房,玄天賜將事情簡略說了,玄若霞當即失聲痛哭。
鬍子男抱臂靠墻,一下一下揪著鬍子,眉頭深深蹙起來。驀地,他目中精光一閃,眉頭舒展開來,問道:“大姐,我表妹呢?”
他這話是向步凌波說的。步凌波愣了一愣,仔細打量他一番,遲疑道:“你是……”
鬍子男拍了拍額頭道:“我這幅模樣難怪你認不得。我是蕭玖齡。”
蕭玖齡與步凌波乃同父異母的姐弟,雖未相認,私下裡都心知肚明。
此時蕭玖齡直白地捅破,步凌波很是彆扭,客氣地道:“原來是神龍谷蕭大公子……蕭神醫前兩日已離開定州返回神龍谷了。”
蕭玖齡一拳擊到手掌上,道:“不對啊!”
玄若霞抬起淚眼哽咽道:“什麼不對?”
“你忘了你是怎麼離開皇宮的嗎?”
玄若霞的瞳仁猛地放大,著急道:“你是說……隨雲哥哥是……假死?”
步凌波和玄天賜驚疑不定,異口同聲道:“怎麼可能?”
“我見到隨雲的時候,他確實是沒氣了,也摸不到脈搏。”步凌波道。
蕭玖齡道:“你們有所不知,我表妹有一項絕技,名叫‘七星迴天針’。只要人還沒死透,她只要用這種針法護住心口一絲陽氣,便能起死回生。她的神醫之名不是白得的。她愛極步隨雲,變著法兒想要嫁給他,就算他真死透了也要用‘七星迴天針’試著救一救才是,不可能試都不試便急著離開,這不合情理。再說人死沒死透,原是只有懂醫術的人才能判斷。”
聽他這樣一說,步凌波回想起蕭玖蘭對於步隨雲的死似乎並不太悲傷,至少與她想嫁步隨雲的熱切不相稱。步凌波原以為她是氣步隨雲悔婚才匆匆離去,現在想起她竟像是在躲避什麼。
蕭玖齡又道:“我當初能給若霞服用假死藥,再把她偷出皇宮,難道她就不會偷步隨雲嗎?”
玄若霞騰地一下跳起來道:“開棺!”
步凌波與玄天賜交換一個眼神,玄天賜咬牙道:“那就開棺驗一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