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公主劫3
護送公主的隊伍離開西州城,前往定州而去。時值寒冬,地面上全是冰凌,馬匹行進中時常打滑。這幾天雖然沒下雪,可西疆的大風比冰雪還冷,像是要把寒氣直吹進骨頭裡。
這樣的天氣本不宜長途跋涉,然而皇帝有旨,須得盡快將公主送到定州與步隨雲完婚。
公主雖是宗室出身,家境勢微,全靠祖上萌恩為生,皇帝要她嫁,她焉能不嫁?哪怕是嫁到萬里之外、傳說蠻荒的西疆;哪怕是嫁給一個不曾謀面、身無功名的男人。她只能接受。再想想皇帝交給她的秘密使命,她更覺得身不由己、前途未卜。
她放下撩起一線的窗簾,重重地長嘆一聲。
忽然,隊伍前面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馬車前後晃蕩幾下,停了下來。
未等她發問,車外傳來一個醇厚柔和的聲音:“草民步隨雲向公主叩安。草民接駕來遲,望公主恕罪。”
寶華公主輕聲道:“步公子無需多禮。”
“玄王令草民護送公主前往定州,公主有需要儘管吩咐草民。”
“玄王有心了。步公子辛苦,且喝口熱茶再趕路不遲。”公主示意婢女斟了茶遞出去。趁著錦簾挑起的瞬間,她忙忙地向外看去。
只見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輕公子立在車轅前。他頭戴褐色綸巾,穿同色圓領夾襖,領口袖口綴著白色兔毛,身披玄氏大氅,襯得面容溫潤清俊。似乎留意到公主的視線,他向車內展顏一笑,笑容溫柔得如春風拂面,給寒冷的天氣也添上兩分暖意。
寶華公主忙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心裡砰砰跳個不停。沒想到這位步公子倒是一表人才,與這樣的郎君結為夫妻好像也不算太壞。
她的愁苦心情好了稍許,緊繃的神情也舒展開來,甚至帶上了幾不可見的一點笑容。
步隨雲帶領隊伍行進了約一個多時辰,四周景致越發荒涼,除了黃白交雜的戈壁就是白茫茫的冰雪。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嘯,接著一聲聲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公主驚恐地發問:“出什麼事了?”
無人回答,只聽尖嘯伴著馬蹄在寂靜的荒野格外刺耳,隨著聲音的接近,地面也震動起來。而馬隊中的一些馬匹竟然掙脫韁繩,頓時人嘶馬鳴,亂了陣腳。
公主和婢女們擠在一起,嚇得瑟瑟發抖。車廂門被!地推開,步隨雲焦急地道:“稟公主,我們遇上此地的流匪。這些流匪人數眾多,凶悍野蠻,今次悉數出動,我們恐怕不敵。”
公主聲音發顫地問道:“那、那該如、如何是好?”
“為今之計只有由衛隊抵擋流匪,草民護送公主回西州,待到西州重整隊伍再往定州。”
公主早沒了主意,木愣愣地被步隨雲推上馬背,兩人同乘一騎,向西州方向飛奔。
寶華公主向後望了一眼,但見黑紅兩隊人馬廝殺做一團,鮮血潑灑地面,還冒著熱氣。她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揪住步隨雲的衣服,再不敢亂看。
兩人帶著一隊人馬疾馳不知了多久,直至坐騎力竭倒地,遠遠地已能看到西州城墻。
步隨雲扶起鬢發散亂、臉色青白的公主,“前面就是西州城了。公主入城便安全了。”
他將公主抱上一匹馬,對剩下的衛士吩咐了兩句。
公主不顧禮儀地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要去哪裡?”
步隨雲向身後揚了揚下頜,道:“草民去把追兵引開。”
公主急道:“不,你和我們一起走!”
步隨雲溫和地微笑道:“我若不去引開敵人,我們一個都走不了。”他向馬臀猛抽幾鞭,馬兒吃疼,撒開蹄子往西州方向跑。
公主扭頭去看步隨雲,見他翻身上馬,向來時的方向而去。
一片蒼茫中,他的身影分外奪目,久久留在寶華公主的眼裡。
……
步隨雲他們沒有注意到,在遠處的戈壁殘垣後,一直有一隊人馬悄悄跟著他們。
陸震眼望前方,脣邊帶著嘲諷的冷笑,自言自語道:“姓步的真會演戲!這公主只怕還對他感恩戴德!”
待步隨雲走遠,他拉起面巾遮住臉孔,向身後揮了揮手,十幾匹高頭大馬躍然而出,沒一刻便在西州範圍外趕上了公主一行人。陸震一馬當先,嘩地抽出寶刀,利刃寒光如閃電般劃破天幕,公主哼都沒哼一聲便被砍翻掉下馬背。她纖細的頭顱猶如折斷的花朵,軟軟搭在肩頭,殷紅的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她的華服。
跟隨她的衛士瞬間被解決乾淨。
陸震的人將他們的屍體用麻袋套上,直等到入夜後,悄悄拖到西州城邊,擺出慘遭屠戮的樣子。他們又拖來幾具土匪的屍首,陸震挨個翻了翻,從其中一人貼身處翻到了洪驤軍的令牌。陸震把令牌放在顯眼處,對手下點點頭。
一行人悄然無聲地退到黑暗中的土壁後藏匿,而一個腳快的弄出動靜驚動了守城士兵後,也迅速躲起來。
西州城頭火把閃耀,不一會兒城門打開一條縫,出來一隊騎兵。騎兵很快發現公主等人的屍體,立刻騷動起來。
陸震在暗處看得清楚,露出滿意的微笑——這世間難道只有你步隨雲會使離間計麼?你這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看你如何收場!
……
“先生,不好了!”
在哨所裡焦急等待消息的步隨雲,聽到這句話,瞳孔驀地收縮了一下,語調仍舊鎮靜,“西州城有什麼消息?”
“寶華公主死在在西州城前,還有幾名洪驤軍兵士的屍體……他們有洪驤軍的憑據,騙不了人。如今西州城都知道,玄王派人裝成土匪殺害公主。西州都護正在集結軍隊。”
步隨雲附在身後的手掌握緊成拳,素來溫文的臉容籠上了一層凝重。西疆有一股勢力在暗中監視玄氏,自己太大意,竟然未察覺!
他原先打算讓洪驤軍士兵裝扮成土匪,阻撓公主前往定州。到時候將此事上奏皇帝,順便說西疆匪患嚴重,待清剿土匪後再迎娶公主。有了昨日那場戲,匪患變成事實,皇帝若堅決送公主去定州,就再派人堵截,如此來上幾回,拖個一年半載沒有任何問題,皇帝還不能怪罪他們。
然而,公主死了,自己的計劃敗露,局勢便發生了決定性的逆轉!簡直是塞了個治玄氏罪的把柄到皇帝手裡!
步隨雲的黑眸慢慢沈定下來,眼光裡有一種破釜沈舟的堅決,他肅聲道:“即刻通知郡王,讓他見機帶西平郡主離京!越快越好!另外將西州這邊的情況稟報王爺和趙將軍。我們這就回定州!”
……
秋寧推快窗戶,仰望夜空。今夜月色極好,半面冰輪,萬里星海,遍地碎玉,數枝梅影。
墨藍的夜空,緩緩騰起一團薄雲,似在月前撒下無數淺淡花瓣。
蒼穹之上突地白光一閃,一顆彗星拖著一道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似一柄寶劍割破幽藍、明月、還有破軍雙星……
秋寧驚得往後退一步,打翻了几案上的茶盞。
“公子……”
面對聞聲而至的長生,秋寧故作鎮定地笑道:“無事,不小心打翻杯子。”他總不能說,大戰之前,破軍雙星為彗星所破乃為大凶!
他心神不寧地坐在屋裡,想靜心思考一下局勢,卻無論如何靜不下來。
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騰地站起來,幾步跑到門前,一頭撞入剛進門的步隨雲懷裡。
步隨雲愣了愣,隨即溫柔地拍拍他的背,調笑道:“才一天不見就想我了?”
秋寧不說話,只是緊緊勒住他的腰。
步隨雲覺出異樣,將他抱起來放到桌上,對上他的眼,柔聲問道:“怎麼啦?”
秋寧的紫眸含煙籠水,半晌方輕聲道:“為什麼要瞞我?”
他指的是皇帝賜婚一事。
“你忙著練兵,我不想你分心。”步隨雲說得理所當然。
這個理由顯然沒有打動秋寧。他意味複雜地凝視著步隨雲,輕聲道:“你放心……”
放心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步隨雲再次將他擁入懷中,沉默一息,方道:“你為什麼選我?”
秋寧趴在他胸前道:“因為你對我好。”
步隨雲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只是因為我對你好麼?
他不再說話,慢慢低下頭。他的臉離得那麼近,漆黑深邃的眼眸裡有淡淡的愁緒,貼上來的脣,是那麼溫暖安靜,有很多兩人都明白,卻說不口的心事。
秋寧捧住他的臉,主動張開嘴,引導他深入,再深入。是不是讓他深入到自己的魂靈之底,他才不會在擔憂懷疑?
……
清泰八年註定是不平靜的一年,還未開春,玄王謀士步隨雲讓洪驤軍扮成土匪殺了遠嫁的寶華公主。皇帝震怒,要求玄王押送步隨雲進京問罪,玄王抗旨不從。久病在床的辰妃因此事憂心過度,沒幾天便薨了。在京城為質的郡王玄天賜,未等辰妃下葬,竟然躲過皇帝耳目悄悄潛出京城。
公然抗旨,質子逃跑,玄氏之逆心昭然若揭,與朝廷之間那層假惺惺的面紗徹底撕破。
春節一過,皇帝便集結軍隊準備討伐玄氏。
而玄氏流年不利,屬地的南邊在年頭發生大規模的、近乎毀滅性的地龍之災。玄王遣破擄將軍趙戍狄帶領三萬人馬前往救災,為防大順軍隊趁火打劫,在西疆沿線駐守了三萬精兵,實際上玄氏能與皇帝對戰的軍隊只有四萬。
皇帝毫不猶豫地調集五萬騰驤軍匯集西州城守軍三萬,共八萬人馬,於清泰八年春御駕親征討伐玄氏。
兩軍對戰之際,陸震被齊王召東邊。齊王想與玄氏聯手,而陸震回稟玄氏不肯結盟,態度十分堅決,齊王無法,只得靜觀其變。
全天下人的眼睛都集中到西疆,等待著這一場決定青龍國命運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