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痛離別
為防後方出意外,步隨雲下令對定州城嚴查嚴防,蟄伏在城內的各路暗探均不敢輕易行動,小心躲藏。然而在這種非常時期,墨欽的親筆信還是送到了秋寧手上。
墨欽在信上說,他有步隨雲所中蠱毒的母蠱,只要秋寧肯回到他身邊,他便將母蠱交給步隨雲以解其毒。
秋寧看過信後,心思急轉,反覆掂量,既為步隨雲有解毒的機會而欣喜,又猶豫自己是否該接受墨欽的提議,另外還懷疑墨欽所說是否屬實,他真會那麼好心交出母蠱?
秋寧思忖半天仍舊拿不定主意,只得暫時將信藏起來,也不與人提起。
次日,像是警告一般,步隨雲在城頭督戰時忽然蠱發,抬回營帳已經昏迷不醒幾乎沒了氣息。
秋寧聽到消息趕過去時,蕭玖蘭正在為步隨雲醫治。秋寧在帳外,只聽帳裡不時發出撞擊、和器物翻到的聲音,其間夾雜步隨雲壓抑的呼痛聲。步隨雲不談感情時是極擅忍耐的人,若非疼的狠了,他是不會啃聲的。
秋寧心急如焚,一把抓過守在帳外的阿成問道:“隨雲蠱發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阿成苦著臉答道:“有時候直接昏迷過去,有時候卻是要折騰很久,據蕭神醫說疼起來就如萬蟻蝕骨……”
秋寧臉色大變,身體巨烈地晃了晃,阿成忙扶住他,聽他喃喃自語道:“萬蟻蝕骨?好歹毒!”
“可不是,先生為這鬼蟲子吃了好多苦呢!”
說話間,蕭玖蘭掀簾而出。她一臉疲倦,半依在小芙身上,剛跨出營帳便徑直上車,半步路都不想走的樣子。
秋寧急忙跑進營帳,見步隨雲滿臉是汗,半靠床頭。他坐到床邊握住步隨雲的手,好像握住一塊冰似的。他再摸摸步隨雲的脖頸,也是冰涼一片。
步隨雲微笑著安慰他道:“我沒事。”
秋寧拉開他的褻衣,他身上遍布青紫淤痕,多半是疼痛難忍時往硬物上撞的。
“怎麼會這樣?”秋寧聲音發顫地道。
步隨雲掩住衣襟,輕描淡寫地道:“也就是那一陣,忍一忍就過去了。”
秋寧知他不願自己擔心,便不再多話,掀開被子上床,把步隨雲摟抱在懷裡,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待步隨雲睡過去,秋寧悄悄下床,穿好衣服後直奔蕭玖蘭住處。
蕭玖蘭的臉色和步隨雲一樣不好,凝神擺弄一桌子藥瓶,秋寧進屋也不招呼。
秋寧開門見山地問:“在下想請教蠱蟲之事,請蕭姑娘賜教。”
“公子精通醫術,他的情況何須問我?”蕭玖蘭仍舊不抬頭,淡淡地反問。
“不瞞姑娘,我族人精通藥理、也懂岐黃,對蠱術卻是一無所知。”秋寧老實回答。
蕭玖蘭這才停下手中動作,抬眼看向秋寧,“蠱術無非是用餵了藥的蟲子互相牽制罷了。只是金氏蠱蟲特別厲害,子蠱植入人體後便融入骨血,除非有母蠱方可引出。”
“隨雲不是將蠱蟲從世子身上引出麼?如果找個內功高手……”
“那是因為世子是小孩,體內精氣不能穩固蠱蟲,而步隨雲內力深湛,蠱蟲進入他體內融得比旁人更快,那種方法對他已無效。”
“非要找到母蠱才能救他?”
“對。”
“為何蠱毒發作時,隨雲會那般痛苦?”
“金氏蠱術之所以歹毒便在於此,可以利用母蠱操縱中蠱之人,要他疼便疼,要他昏便昏,反反覆覆,無休無止。”
秋寧用力閉了閉眼,勉強定住心神,對蕭玖蘭拱手道:“多謝。”
小芙探頭看秋寧離去後,好奇地問蕭玖蘭:“步先生真沒救了嗎?多可惜啊!”
蕭玖蘭神情複雜地低嘆一聲,“救……代價太大……”
小芙驚愕地叫道:“啊?可以救啊?”
蕭玖蘭慢慢站起身,扶著桌邊輕聲道:“以命換命,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誰願意?如無所圖,太不值了……”她隨即嚴肅地吩咐小芙道:“這事不得外傳!”
小芙忙點頭道:“我知道了。”
……
“少主,無冬草找到了。”
“西疆這種氣候,要找無冬草只怕不易,忠叔辛苦了。”
“找是不好找,不過花點心思還是能找到……不過少主要無冬草幹什麼?”
“嗯,我要用這個配藥。”秋寧敷衍地回答。
蘇忠知他不願多說,便自覺地告退。
秋寧用無冬草配製了一種藥,又用剩下的麒麟果配製了另一種藥。
等天黑以後,他端坐案前,案上放了一排東西。
他拿出墨欽的信重讀一遍後,把信湊到燭火上,燒了。
他將無冬草配製的藥一口服下,然後小心地在手肘處貼了一塊人皮,把麒麟果配製的小藥丸封在人皮下,看上去那處好像一塊並不顯眼的疤痕。
他緩緩站起身,吹熄蠟燭,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垮出房間時,他回頭環顧房間,心知踏出這一步後再無回頭路,而前途如何也是未知。
……
步隨雲沒想到秋寧會深夜前來。他現在身體不好,又得時刻關注前線,每天住在九陽隘口哨所裡,秋寧在定州管理糧草,相隔路途雖不遠,來來去去也很麻煩。平時,兩人隔四、五天才見一次面,深夜相會更是從未有過。
秋寧突然到來,給步隨雲一個大驚喜,更令他驚喜的是秋寧今晚格外主動。換著法兒把他伺候得快要升仙了。
步隨雲摸著秋寧的頭髮,“阿寧……你這是……呃……要把我榨幹麼?”
在他身下忙活的秋寧抽空回答:“我……很想……你。”
步隨雲閉上眼,無比愉快地笑了兩聲。阿寧從沒有這般主動呢,即使是在麒麟谷玩得最瘋的時候,他也是欲迎還拒的。阿寧熱情起來真讓人吃不消……只是為什麼他的眼眸會如此深沉得看不出情緒?他還來不及細想,就淹沒在極致巔峰的快感中……
終於消停下來,已是後半夜。
秋寧抱住步隨雲輕聲道:“你怎的還是這般冷?我抱著你睡吧。”
步隨雲“嗯”了一聲,枕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等步隨雲睡熟後,秋寧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從步隨雲的案頭翻出令符,快步來到隘口的大門前。
他向守衛出示了令符,守衛狐疑地詢問半晌,見秋寧答得滴水不漏,又顧忌他與大總管的關係,最後只得放行。待秋寧離開後,守衛的領隊不放心,差人去向值夜的玄天賜稟報。
……
“阿寧!”步隨雲猛然坐起,身旁早已空無一人。耳邊彷彿有鼓聲咚地響了一下,步隨雲赤腳跳下床,衝動案幾旁,腳下一個踉蹌,伸手扶住了案沿才沒有摔倒。他快速翻找一通——令符不見了!
彷彿預感到什麼,步隨雲外衣都未披,穿著褻衣衝向哨所大門。
守衛隊長見他這般模樣,驚得張大嘴。
他臉色蒼白,眼睛卻是亮得驚人,冷聲問道:“秋將軍可是出城去了?”
“嗯嗯,剛走了一會兒。他有令符,說是大總管您吩咐的,屬下已回報郡王……”
步隨雲像是被重錘錘了一下,胸口氣血翻騰,說不清到底是驚愕、憤怒還是痛楚。
他不顧一切地衝上高墻!站在墻頭,遠遠看見一個黑影漸行漸遠。
陡然間,風急雲涌,天地間充斥著呼呼風聲,宛如凄厲的哀號。黑雲層層聚攏,竟然飄落下片片雪花。早春的雪,冰冷無比,掠過皮膚,如針刺般密密疼痛。
步隨雲衣衫單薄地站在城墻上,搖搖欲墜得像是隨時會被大風卷走。
他對著遠處一聲聲大喊:“阿寧!你回來!阿寧!回來!”
他的聲音比風聲更悲涼,像是那啼血杜鵑,字字染血,句句碎心!
遠處的身影頓了頓,彷彿還回頭望了他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繼續前行!
無論他怎樣呼喚,也喚不回那離去的人兒。
玄天賜快步跑上來,用自己的披風裹住他。
他推開玄天賜,衝下城墻。胡亂搶過一匹馬,欲上馬時,被玄天賜一把抱住,死活不讓他動彈。
步隨雲急紅了眼,啞著嗓子叫:“你放開我!”
玄天賜也叫道:“不放!你要幹什麼!他是自己走的,你就是去追,追得回來麼?”
步隨雲聽了這話,不動了。奮力甩開玄天賜,回頭瞪著他!
玄天賜被他哀慟的目光刺得生疼,還是咬牙繼續道:“你若此時出去,必死無疑!你可以不要命,但你沒有這個權利,因為你的命現在不是你的!你是行軍大總管,只要這場仗繼續一天,你的命就是全定州城、全西疆百姓的!”
步隨雲緊繃的身體慢慢地、慢慢地放鬆下來。他低下頭,丟開韁繩,轉身往前走了兩步,驀地朝堅硬的城墻撞去!
周圍的人全驚嚇得傻了。只有玄天賜靜靜地看著他,伸手擋住要上前阻攔的人。
步隨雲咚咚地撞著墻,一邊撞一邊默默地流下淚來。直到他把額頭撞得紅腫一片,才停下。他背對眾人,狂笑聲聲,那種像是哭泣似的笑聲聽得眾人從腳底直冒冷氣。
笑到最後,步隨雲捂住胸口低下身,玄天賜忙上前攙扶。步隨雲抬起頭時,眼神已恢復清明。
他長嘆一聲,喃喃道:“也罷。回去吧。”
天氣驟然變冷,他剛才哭泣的那面墻上留下一串冰稜——那是被凍結了的,他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