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工作
生活裡有太多似曾相識的場景,一句對不起,引出最傷人的話。
以至於,他現在不太敢聽到這三個字。
許輝閉著眼,嘴裡一遍遍喊著吳景安的名字。
像一個脆弱的孩子,在黑夜裡想要抓住令他安心的人。
吳景安轉過身,到底是心軟,走回他身邊,一手搭上他額頭,輕撫額際短髮,語調溫柔地說:“我在這,許輝,我在。”
許輝緊鎖著的眉心漸漸舒展,緩緩睜開的眼裡印著男人平靜的面容。
“景安……”許輝嘴角勾起笑,兩手捧住男人的臉,“你原諒我了嗎?”
吳景安疑惑地看著他。
“為什麼,要愛上這麼過份的我?為什麼,還要原諒這樣的我?景安,我曾經,把你傷得多重,現在,還會恨我嗎?”
許輝的眼神迷離,好似穿透眼前的人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過去的他瀟灑、自信,貼著貴公子的標籤,游走在上流社會的各種派對中。
過去的他嘴角噙著笑,把最惡毒的話說給最愛的人聽。
“現在流行搞基啊,哥幾個誰要是無聊了,可以找景安打發打發時間,男人嘛,真有什麼也不會懷孕,挺值的。”
“要不,你開個熟人價,我倒也不介意陪你玩玩,不是說,愛我嗎”
“我提個建議,你不妨跪下來求我,興許,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我會放過你。”
“吳景安,對著一個男人說愛,你可真夠噁心的。記不記得我說過人是分三六九等的,為什麼總記不住教訓,還敢奢望我,你以為,你到底在哪一層”
那段過往,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被他們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今天的教訓,讓許輝徹底明白了,曾經的他有多麼可惡。
對不起,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份量曾是那麼的輕。
說理解,說懂得,說一千一萬句,不過是安慰別人說服自己。
只有當同樣的痛落在自己身上時,才能真正體會。
體會以後,痛苦、怨恨、愧疚一起撕扯著他的心。
如果可以,他多想抹去那段殘忍的記憶。
在吳景安對他說出我愛你的時候,接受、相愛,沒有隔閡,沒有分離。
許輝,只是一個愛著他也被他愛著的普通男人。
如果可以,他多想用一切去換。
許輝緊緊地抱著他的愛人,用吻和淚去祈求原諒。
第一次體會到這三個字的沉重,第一次領悟了這三個字的意義。
謝謝你,景安,一直陪在我身邊,一直,沒有放棄。
謝謝,我的愛人。
第二天,吳景安起床時許輝已經不在了。
打他手機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起,吳景安問他在哪。
電話那頭的許輝用不太自然的聲音說:
“我找到工作了。”
吳景安差點被一口水嗆死,“什麼?”
找到工作?這一大早的,什麼工作這麼快就找到了。
許輝:“我找到工作了,月薪一千二,沒有休班。不太好吧,不過,我還是想先幹著,以後碰到合適的再換。”
吳景安笑笑,沒有再追問什麼。
“行,什麼時候上班,晚上回來慶祝一下。”
生活,給他們的難題一道接著一道。
晴朗的天氣總是維持不了幾天,風雨就會降臨。
每一次擺在面前的坎總能輕而易舉摧毀所有信心,總以為會是無以復加的痛,無法痊癒的傷。
可一路下來才發現,生活,終究壓不垮人。
因為他們有健康的身體,逐漸健全的心態,他們就能戰勝一切。
吳景安漸漸相信,他和許輝的生活會越來越好,以後的日子也許不富裕不精彩,卻是他理想中的平凡樸實,相攜到老。
吳景安,用心期盼著。
“小許,來貨了。”
許輝快速扒完碗裡的飯,用手背抹了下嘴,跑出倉庫。
兩輛大貨車停在超市倉庫外,車上的人抬起一袋五十斤的大米壓在許輝肩頭。
許輝一手扶著米袋,快步進了倉庫。
卸了貨,他又匆匆趕回車旁。
一個小時後,所有貨卸完,他累得靠坐在墻邊大口喘氣。
同事老張遞過來一瓶水,氣喘吁吁地說:“行啊,現在搬得越來越多了,這麼賣力,真打算幹好了升你的職啊!”
許輝接過水,擰開蓋子,灌了一大口,有氣無力地說:“沒辦法,要養家。”
超市的工作他幹了近兩個月,在這裡有一種把女人當男人,把男人當狗使的說法。
搬運、理貨、裝飾、維修他什麼都得乾,每天都要上緊發條連軸轉上八個小時,遇上特殊情況,加班也是常事。
第一次卸貨,整整一個小時的重體力,他扶著墻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第一次高處裝飾,他從兩人高的梯子上摔了下來,疼得他擠掉了幾滴淚。
第一次堆頭擺放,幾十罐啤酒嘩地砸下來,他一條腿幾乎要廢了,主管冷冷地報出賠償數字,休息一天後繼續上班。
半個月的時候,他決定放棄。
回到家,餐桌上擺著幾道他愛吃的菜,廚房裡男人揮汗如雨地忙碌著。
他走近廚房,在推拉門外看著吳景安認真切菜的模樣,堵在喉嚨裡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他照常去了超市。
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咬牙告訴自己,再忍忍,再忍忍,還有幾十筐,幾十袋,幾百斤,他能撐下去的。
別人能的,他一樣能,不想再做回米蟲和廢物一樣的許輝,他就得撐下去。
撐下去,撐給他愛的人看。
總有一天,他能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他,給他一片平靜祥和的天地。
許家的人不只一次來找過他,好言相勸,威逼利誘,許輝只充耳不聞,拎起一麻袋的西瓜搭在肩上,吃力地往倉庫挪去。
金美宣百思不得其解:“你所謂的做出成績就是在這種地方糟賤自己?這就是你抗爭的方式嗎?那麼我可以告訴你,許輝,你就是再過一百年,也達不到你爸的百分之一。你整個人,在所有人眼裡只能是笑話。”
許輝脫下手套,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臉上的汗,面色平靜地看著她:“在你們眼裡,我的確是個笑話。可我並不後悔,因為,我正在做能讓我看得起自己的事。現在的我,很苦很累,可只有這樣,才算是個真正的人。”
發薪水的那天,許輝約吳景安在燒烤店見面。
那一天,他吃了兩串羊肉,三串香菇,四片土豆,卻喝完了整整一筐啤酒。
那一天,他說,你知道這啤酒有多重嗎?他拍了拍自己肩膀,苦笑著說,真能把一個人壓垮了。
我從來不知道,它會這麼重。
啤酒、西瓜、大米、油、他的肩膀上每天要扛多少東西他數不清,這些數量加在一起,壓垮了三十年的驕傲。
每天八小時不間斷的工作,沒有休班。
每次下班回家他都像打了場艱苦的仗,甚至在等待盛湯的功夫,浴室泡澡的功夫,累得睡著了。
他以為堅持不下來的,以為終究會放棄的,卻和那些老員工一起熬到了發薪水的日子。
他把那十幾張百元鈔票交到吳景安手裡,臉上涌出驕傲和自豪。
他做到了。
用這雙磨出血泡的手,掙到了對得起自己的第一份薪水。
這份喜悅與他的辛勞劃上了等號,他甚至想矯情地對自己說一句,太棒了。
吳景安端起酒杯狀似無意地說一句,那個用完了,晚上,買一盒?
那一天,許輝又唱又笑的,鬧騰了大半夜。
天亮時,吳景安沒忍心叫醒他,躡手躡腳下了床,換上衣服來到了許輝工作的超市。
許輝醒來時已是上午十一點,看了眼鬧鐘,人就跟打了雞血似地從床上蹦起來,洗了把臉,抓著衣服就奔出了屋。
一邊埋怨著吳景安怎麼不叫醒他一邊衝進了工作地點。
工作服只來得及套了一隻袖子,另一隻無精打采地耷拉在一邊,許輝呆站在貨車前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穿梭在車與倉庫間。
監盤太久,猛然接觸這種體力活,吳景安的身體還是有些吃不消的,扛著重物,他小心、吃力地邁著步子,大滴的汗滑落,他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
剛搬過一輪的老張拍了拍許輝肩頭,“不是說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跑來了。你表哥真夠意思,怕你請假影響獎金,還特地跑來替你幹活。再是親戚你回頭也得謝謝人家,估計累得夠嗆。”
許輝心裡升騰起一種溫暖的感情,在四肢百骸裡流竄。
陽光下那個忙碌、疲累的身影美麗得像是一幅畫,深深刻在他心裡。
嘴角微彎,他一步步走向吳景安。
他們是兩個個體,卻又是密不可分的存在,一種叫做愛的元素,牽系起兩個人的心。
他們都在努力用堅實有力的臂膀為對方撐起一片天。
守著對你的承諾,和你一起在前進的道路上奮鬥、拼搏。
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