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麼說來,不只是我家小妾的親爹桂赫之,吳大人是串連了幾位邊城富商,一起控管鹽、油、糖的買賣?」
夜裡,吳宅裡擺上豐富盛宴,夜明珠被盛在琉璃盤裡,照耀著大廳,為筵席增色不少。
吳縣令三杯黃湯下肚,說的話比吃下去的菜還多,他滔滔不絕地點頭道:「若是再加上歐陽公子,那麼我們就更為有力了!」
「所以現在除了吳大人、我,還有桂老闆、袁老闆、任老闆……是這幾位沒錯吧?」歐陽季朗在桌底下緊握著桂芊良的小手,表情卻依然自然地與吳縣令談笑風生。
「沒錯。我們原本想讓所有人都合作,不過你也知道,有些老闆就是死脾氣,滿嘴掛著義氣,也不想想錢才是最實際的東西,所以最後我們索性讓這些不合作的老闆的鋪子全都倒光,這麼一來邊城裡這些東西要怎麼賣都隨便我們。」吳縣令得意洋洋地說道。
聽著他的自我誇讚,桂芊良在旁幾乎想吐。
若不是因為相信歐陽季朗的計劃,她一定會立刻逃出去。
像這樣的貪官、這樣的黑心,若不是依靠著他口中說的兩位尚書保駕,又怎麼可能為官?
說來說去,這群人都是一個樣!腦袋裡除了貪,什麼也沒有!
像這樣的人……歐陽季朗一個人,到底想怎麼對付他們呢?
「那麼,吳人人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歐陽季朗談笑自若地繼續往下問道。
「可不是!我派了許多人去圍住他們的鋪子,誰敢上門買東西就等著被關進牢裡受苦,所以不出幾日就解決了他們……」吳縣令說著,忍不住放聲大笑。
「沒想到吳大人腦子這麼好,這應該叫什麼來著?」歐陽季朗突然把頭一偏,不是轉向桂芊良,也並非在詢問吳縣令的意思,卻是轉頭往自己的侍從問去。
「貪髒枉法。」驀地,從頭到尾都沒吭聲過的侍從,突然迸出了一道驚人的低音。
桂芊良訝異地轉頭望去,發現那侍從生得一張極為俊挺的臉龐,剛毅的眸子正直勾勾地往吳縣令臉上瞪視。
怪了,她怎麼覺得這張臉好似在哪兒見過?
但是,又不像是歐陽家的下人……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吳縣令突然緊張起來,心虛地將視線轉往侍從瞪去。
「字面上的意思。」侍從迎視著廳內多人的目光,卻顯得從容不迫、毫無畏懼。
「你這麼說話,他們聽不懂的。」歐陽季朗依舊扯著笑臉,只是聲調卻少了方纔的熱絡,而多了份冷漠。
「收受賄賂、收買官吏、貪瀆失職、殘害百姓,強搶民女、私行重稅……你要將這些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他們才會懂。」說著,歐陽季朗已摟著桂芊良自桌邊站了起來,烙在他臉上的表情,是全然的冷漠。
「你……你們……」吳縣令聽得臉色又青又白,顫抖地指著歐陽季朗怒道:「歐陽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忘了我們的合作協定嗎?」居然敢當眾羞辱他!歐陽季朗是不想與他合作了嗎?
「你說那個啊……」歐陽季朗揚起詭笑,「不那麼說,你會老實地把合作對像跟秘密都吐出來嗎?老狐狸。」
「季朗!」桂芊良這下可明白了,原來歐陽季朗是等著吳縣令自己招供啊!
但是瞧瞧他們現在的情況,真能脫逃嗎?
吳縣令因為發覺上當了,正想叫更多打手前來制伏他們啊!
「放心。」歐陽季朗察覺到懷中的嬌軀正微微發顫,於是往侍從身旁一靠,對桂芊良輕聲安撫。
「但、但是他們人比我們多呢,季朗。」桂芊良知道真要打起來,她絕對是個拖油瓶,忍不住揪緊了歐陽季朗。
「可是,我們有霍大將軍霍青越啊!」歐陽季朗從侍從手上接過一柄長劍,揮舞了幾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什麼?」吳縣令等人,以及剛趕進門的打手,突然愣在當埸。
霍青越?那個當今皇帝跟前的紅人,他們國內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將軍?
「你這是在誇我嗎?季朗。」侍從再度開了口,眼神已無先前唯命是從的柔氣,而是一臉凜冽的殺意。
「啊……真、真是霍青越!」吳縣令忍不住驚慌地爆出叫聲。
他怎麼會如此糊塗!居然就這麼引狼入室!
虧他在之前霍青越路經邊城時,還曾經見過他一面,沒想到剛才因為忙著注意歐陽季朗,反而沒發現霍青越,真是太失算了!
這麼說來,剛才歐陽季朗根本就是在套他的話,好讓霍青越將證據都收齊,就能夠動手抓人了!
「尚方寶劍在此,還不跪下!」霍青越將腰間寶劍一提,大聲喝道。
他之所以敢跟歐陽季朗兩個人帶著桂芊良單槍匹馬闖入敵人陣營,就是因為手中握有如皇上親臨的尚方寶劍。這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讒臣,見到寶劍,如皇帝親臨。而今,用在吳縣令身上,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尚、尚方寶劍?!」吳縣令倒抽了口冷氣,嚇得吭不出半聲。他怎麼會如此馬虎,惹上霍青越這號人物啊!
這下可好,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他有尚書大人撐腰,在尚方寶劍面前也沒用了!
「你打算如何?吳大人。」歐陽季朗涼涼地貼在霍青越背後,閒散地發問。
「可惡……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跟你拼了!」吳縣令發起狠來,叫過一群手下便朝歐陽季朗等人攻去。
「季朗!」桂芊良忍不住拉緊了歐陽季朗。
這下子該怎麼辦啊?
「放心,咱們霍大將軍可不是浪得虛名。」歐陽季朗依然是一臉的悠哉,完全看不出半點緊張感。
「膽敢對朝廷命官下手,你倒是挺有膽識。」霍青越板起面孔。對於貪官,他向來是巴不得親手處置。
寶劍出了鞘,亮晃晃的光芒教人畏懼,霍青越橫掃虎視耽耽的一群豺狼,放聲道:「誰想第一個死,就先過來!」
「青越,你可要手下留情。」歐陽季朗抱緊懷裡的桂芊良,一邊安撫她一邊對霍青越叮囑著。
他不怕霍青越受傷,倒怕霍青越一時手快,把這群人全殺個精光。
「快上!誰殺了他們,我重重有賞!」吳縣令一聲喝令,身邊的嘍囉立刻往前殺去。
只不過就在他們提氣、舉刀,揮向霍青越與歐陽季朗之際,卻突然有不少人臉色一變,然後便軟了身子,跟著倒下。
一瞬間,哀叫聲四布,吳縣令的手下已七零八落地倒地不起。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倒地做什麼?還不快給我起來!」吳縣令慌張地往後退了幾步,驚叫道。
「看來景淮給的藥很有效。」歐陽季朗看著倒地的人,滿意地走近,抬腳踢了踢。
桂芊良一臉的不可思議,訝異地瞧著突然被化解的危機,「封爺的藥?你什麼時候給他們下藥了啊?」她記得季朗一直都跟她在一塊兒啊!
「是我下的藥。」霍青越冷眼掃過身邊倒地的人。
剛才他假藉侍從身份帶了幾壺美酒,宣稱是歐陽季朗打賞,給了這些人好酒喝,又在裡頭加了封景淮為他們準備的化功散,只要他們一運氣,便得乖乖倒下。
雖然一對多,他不是沒有勝算,但能不費力打勝仗,那自然更好。
反正是對付貪官,再怎麼使詐都是應該的。
「看來是用不著打了。」歐陽季朗收起長劍,踏過幾個嘍囉的背,輕鬆地往大廳桌邊一坐,抬眼望向吳縣令,笑道:「事到如今,你是想認罪,還是請霍大將軍為你送行上西天?」
「我……我我……你、你們……」吳縣令看著手下幾乎全數倒地,心知自己再無勝算,而且秘密都已被霍青越聽見,躲也躲不掉了,只能垂頭喪氣地跪下。
「接下來,就等歐陽郡守來發落吧。」霍青越收起尚方寶劍,冷漠地命令一旁負責端茶倒酒的侍從們取來繩索,將倒在地上的嘍囉及吳縣令一一細綁起來。
「我爹肯定又要對我說教了。」歐陽季朗沉聲笑道。
「為什麼?能夠逮到吳縣令,不是好事一件嗎?」桂芊良還真是不懂。
「你又擅自行動,想必歐陽郡守一定會擔心。」霍青越多少明白歐陽端在擔憂什麼。
再怎麼說,歐陽季朗都是個平民。雖然結交的朋友多是高官權貴,亦有不少富商豪傑,但他劍術普通,除了一張嘴足以騙倒人,在面對危險時還真是派不上用埸。
「沒辦法,等我爹那規矩人,太慢了。」歐陽季朗圖的,是早日解決桂芊良心裡的陰影,以及將邊城百姓從苦難之中解放。
所以不照規矩來,就成了他的原則。
「所以你才每回都找高手相陪。」霍青越嚴肅的臉龐上難得地添了抹微笑。「不過,有妾為伴,日後還是小心些吧。」
他的勸告雖是溫情,卻讓歐陽季朗差點被滾入喉間的美酒嗆著。
畢竟要看見霍青越展現柔笑,那可是比摘下天上的星星還要困難上百倍。
「衝著你這笑,這話我就記下了。」歐陽季朗跟著勾起了笑意,「不過我還是要向你道謝,這回若少了你,計謀便不成了。」說罷,他舉起酒杯便向霍青越敬去。
「嗯,如果沒有霍將軍的話,季朗一定會有危險的。」桂芊良連連點頭,此時總算想起在哪兒見過霍青越的臉了。
就是那回,她在南郡路上被嚇著,讓歐陽季朗匆匆帶回家時,曾與他錯身而過、見上一面。
想必當時他一定在外邊等了很久吧!誰教季朗硬是要向她求歡……
她連忙甩甩頭,免得自己臉兒羞紅,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舉起酒杯,她跟著敬道:「多謝霍將軍。芊良代替邊城家鄉的百姓向你道謝。」
「不用客氣。」霍青越僅是露出淡淡笑意回應。
仰首飲盡美酒,歐陽季朗又道:「我已同景淮說好,明日午時他就會趕到邊城來。他暗中收集了不少邊城富商與吳縣令勾結的證據,到時候一併交給你,剩下的便給爹去處理吧。」
「這事我會上報京城,順道將兩位尚書的罪行一起在皇上面前拆穿。」霍青越決定快刀斬亂麻,不給他們這群貪官有脫罪的機會。
「也好,免得他們為了報仇,又給爹亂安罪名。」歐陽季朗對此自是欣然接納。
「那麼,明日我便派人去通知歐陽郡守這邊的消息。」霍青越應道。
「現下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歐陽季朗伸了個懶腰,摟住桂芊良,漾開了輕鬆的笑意。「我說芊良……咱們終於可以去掃你娘的墓了!」
***
綠野青山,幽靜得幾無聲音。
歐陽季朗依約帶了桂芊良來到墓地,親手清了雜草,還原了墓地原本的清靜模樣。
桂芊良將帶來的鮮花素果供上墓前,燃起了清香,望著墓碑拜了又拜,喃喃說道:「娘,芊良來見你了……」
「芊良,不向你娘介紹我嗎?」歐陽季朗跟著跪下,點香拜了拜。
「娘,這位是季朗,他是芊良的丈夫,是因為有他,才有了今天的芊良,才能夠回來這兒見見你呢!」桂芊良說著,唇邊忍不住揚起了笑意。
「在下歐陽季朗,南郡郡守之子,日前已將邊城的貪官吳縣令等一夥人送入牢中,與小妾共謀、妄想賣女求榮的桂赫之亦在其中。」歐陽季朗說著,還朝桂芊良眨了下眼。
得知他又做出衝動之舉的爹親接到消息,立刻就趕到了邊城,在收下霍青越與封景淮交付的證據時,還苦笑著搖頭,說他這郡守真是失職,功勞真應該上呈皇帝,請皇上獎賞霍青越才是。
對此,霍青越冷淡地回絕了,說他寧願爹這樣的清官在朝中地位再高些,才能幫著與貪官對抗。
然後,就依著他們的計劃,將封景淮私下查到的證據對照著霍青越查到的名單,將相互勾結的富商一一關入了牢中。
至於他與桂芊良這兩個在無心之中解除了邊城百姓苦難的起頭人,則是暗中收拾了行囊,來給桂芊良的娘親掃墓。
「娘,也許你會感到心痛吧,但是……雖然爹不疼女兒,可是季朗好疼我,這輩子,他只會愛我一個人……」桂芊良說著,頰上已飛入兩朵紅雲。
「雖然目前芊良還是我的小妾,但我打算在回南郡後,便正式迎娶芊良為妻。」歐陽季朗突然往墓前一拜。
「季、季朗!」桂芊良愣住了。季朗想正式迎她為妻?
「不好嗎?」歐陽季朗趁著四下無人,很快地往桂芊良頰上一吻。「這樣的話,日後再也不會有人妄想坐上正妻的寶座。」
「可是,季朗都說過只愛芊良一個人一輩子了,是不是正妻,我無所謂呢……」桂芊良怎麼想,都覺得沒這個必要。
她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她只想跟他好好地斯守在一起,日後跟著他四處遊走,他想上哪兒,她就陪著去!
「你不怕空著正妻的寶座,會有很多姑娘搶著要嫁給我?」歐陽季朗將桂芊良摟進懷中,磨蹭著她的臉頰笑問。
「不怕。」桂芊良把玩著胸前的一綹髮絲,眼神晶燦地回應。
「這麼有把握?」這下可輪到歐陽季朗狐疑了。
雖然這親親小妾開始有自信、懂得與他隨心相處是好現象,他也樂的接受她的開朗,但是……
她這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又為什麼依然寧為妾不為妻?
就算要成親,確實禮節繁多、麻煩了點,但是頂著正妻的身份,不是比小妾更加穩固嗎?
「因為當妾比當妻好啊!」桂芊良笑道。
「怎麼說?」歐陽季朗瞧著她的甜膩笑容,若不是在墓前,他還真想趁著四下無人要了她。
在沒了煩惱之後,桂芊良的笑臉是越來越甜,宛若蜜漬過的果子,總是教他不由得想多咬兩口。
「因為大家都知道,妻不如妾。」桂芊良詳細解釋。
「所以?」在他看來,只有疼與不疼,不然妻與妾都一樣。
「如果季朗走到哪兒都帶著我這個小妾,大家是不是都知道季朗很疼我呢?」桂芊良嬌笑著應聲。
「那是當然了。」走到哪帶到哪,這還能說不疼嗎?除非對方是睜眼瞎子!
「既然季朗如此地疼愛我這個小妾,妻又不如妾,那誰還會想嫁給季朗當正妻呢?」桂芊良說得信心十足。
「這……」歐陽季朗先是一愣,然後才迸出了大笑。
這倒是真的啊!
所謂妻不如妾,既然他只疼妾,甚至為了妾不娶妻,誰會傻到嫁過來當個不受寵的正妻?
「所以,季朗……」仰起甜蜜笑臉,拋去了一切煩憂的桂芊良露出了魅惑的笑容,柔音傾問,「你肯不肯一輩子就疼這個心中只有你一個人的小妾?」
她這輩子,寧為妾不為妻。
也許她怪,但她自有她的理由,剩下的就看他這個夫君如何看待了!
不過不管他怎麼想,她都會一輩子愛著這個男人,愛這個為她付出甚多,而且全心全意疼愛她的歐陽季朗!「好!」歐陽季朗笑著往桂芊良動人的花般唇瓣上烙下一吻,宛若立誓,「我歐陽季朗,這輩子就不娶妻,只疼你這個妾!」
他的小妾、他的桂芊良,既已得到她的真心且疼她入骨,那麼妻與妾都無妨,只要她能夠快樂,他可以為她一輩子不娶妻,若是哪天她突然想掛上正妻的頭銜,他也願意為她一輩子不納妾!
他不說妻不如妾,他只說——
「芊良,我的親親娘子……這輩子,我就只愛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