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暖被護著光裸身軀,裹出一片溫情暖意,夜裡的燭光隨著自窗縫透入的細碎微風,不時地搖晃起來,將房內形影拉出飄動的黑影。
桂芊良伏在床鋪上,半截香肩暴露在外,數個青紫烙痕印在她的肩上,帶絲疲累的神情顯示出方纔的激情,歐陽季朗則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半摟著她入睡。
自從那一日在書房歡愛以來,歐陽季朗便將她視為侍妾,不再像剛帶她回來那般,只是當個小姑娘看待。
對他而言,這個小姑娘已是他的女人,為妻為妾,都要留在他的身邊。
至於她身上藏著的秘密……
雖然桂芊良不肯說,但不代表他查不出來。
畢竟「桂」姓在爹親的郡內,其實戶數不多,只消動動口,托人去查一查,便能知道桂芊良究竟是遇上了什麼樣的事情,致使她一個小姑娘卻得在風雪天裡縮著當乞丐。
原本他是打算托給爹爹這當差爺的去管事便成,但如今桂芊良既然是他的侍妾,在意的程度自然不同。
「或許,該去跟人套套交情……」
歐陽季朗正思索著有誰可以幫上自己的時候,卻感覺到身邊的小像伙突然縮了下身子。
他還以為是那半露於外的肩膀受了涼,所以讓桂芊良發起抖來,甚至開始縮起身子,可沒料到,在他將被褥拉高之後,桂芊良非但沒停止顫抖,反倒蹙起眉心,斷斷續續地吐出了輕音。
「不要……我不……不要打我!」帶著恐懼的聲調自桂芊良的唇間吐露。
「芊良?」歐陽季朗愣了下。她是在夢囈嗎?
「不要……我不喜歡這樣……求求你們……」桂芊良將小手握得死緊,整個身軀蜷縮成一團。
「芊良,別怕,沒事的,你只是作夢。」歐陽季朗輕輕拍了拍桂芊良的肩,想讓她冷靜下來。
「不要——」淚水毫無預警地落下,來得突然。
「芊良!」歐陽季朗把桂芊良摟進懷中,沒想到她會被惡夢嚇成這樣。
瞧她害怕的樣子,簡直就像是親身經歷惡夢一般。
「爹!娘!求求你們……別賣了我……不要!」即使是躲在歐陽季朗的懷中,桂芊良依然躲不過惡夢的侵襲。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聲音雖微弱,卻聽得出她的恐懼。
歐陽季朗安撫不了她,本想喚醒她,卻在聽見那一聲「別賣了我」之際,蹙起了眉頭。
果然就像他當初所猜測的,桂芊良所住的家鄉,一定出了什麼亂子。
賣子求榮這事,雖然不是什麼太驚人的事,他平時也不會熱心到每個人都救,但是……
很不巧,桂芊良是他的侍妾,他又正好挺想疼她的,所以這事他是管定了!
不管想賣她的人是誰,想買她的人又是誰,這前因後果,他一定會調查個清楚!
至於桂芊良——
雖然她極不願意提起自己的身世,不過等他把事情處理完,一定會讓她再也不用作這惡夢。
「我的乖小妾……」歐陽季朗一邊輕撫桂芊良的背,一邊柔聲低語,只是,這份掛在心上的懸念,卻是怎麼樣也去不了……
***
「有事托我?這倒真是難得了。」
大廳內,歐陽季朗與兩名年紀相當的男子對坐於桌旁,其中一人邊啜著香茶,一邊迸露低沉笑聲。
「這回特別。」歐陽季朗掛著略帶慵懶的表情,搖搖手應道:「而且最適合幫我的人就是景淮你了,所以我才上門的。」
他平時總愛四處遊玩,倒也結識不少好友,說一聲幫忙,大家都願意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我以為你平時查事情都是自己來。」相較之下,另一名男子表情顯得相當嚴肅,甚至有些冷酷的感覺,但吐露出的言語,卻暴露出他對友人的瞭解,多少化開一些他臉上的冰霜。
「這事我想自己處理。」歐陽季朗把視線調向冷酷男子,語帶不解,「不過……青越,你怎麼會在景淮家?我以為皇上派你打仗去了。」
他的朋友裡,就屬封景淮與霍青越與他最合得來,只是霍青越因為身為將軍,動不動便是派駐邊疆,所以長年不見人影。
這回他原本只是來找封景淮當幫手,沒想到霍青越卻現身了,多少讓他感到意外。
「仗打完了。」霍青越惜言如金地應道。
歐陽季朗僅是聳聳肩,表示明白。反正霍青越這人,就是字少話少人又靜,要他多講幾個字像在搏命。唯一會聽到霍青越大聲講話的情況,大概就是在戰場廝殺的時候了。
「那你是回京途中先過來探望我們?」歐陽季朗揚起笑容。
「嗯。」霍青越點點頭。
「其實青越過來,是因為最近南郡邊城不太平靜。」封景淮瞟了霍青越一眼,知道他不太多言,索性代為開口。
「邊城?」歐陽季朗揚揚眉,探道:「什麼亂子?」
爹親掌理南郡,邊城若不安寧,就是爹親之責了。
「邊城縣令有貪贓枉法、欺壓良民之嫌。」霍青越掀了下眼皮,語氣聽得出頗為不悅。
他向來看不慣這種對百姓伸手要錢的地方父母官,所以這趟途經邊城時,他已略微調查過縣令的「豐功偉業」,打算回宮後一併對皇帝稟報。
「你該不是想直接在皇上面前告狀吧?」光瞧霍青越一臉沉重,歐陽季朗就猜出了他的用意。
「我勸過他,這縣令枉法,倒不用勞煩皇上親自動手,只管知會你便成。」封景淮在旁應聲。
怎麼說歐陽郡守的職責都足以管理邊城縣令,而歐陽端又為人正派,不會放任這般要人孝敬的父母官為所欲為。
「我之前已對爹提過,說近來或許有些地方不太安寧,看來我猜的沒錯。」歐陽季朗輕哼了一聲。
「怎麼,你去過邊城了?」封景淮知道歐陽季朗時常遠行,就不知這回他又上了哪去。
「不,只是覺得事有蹊蹺。」歐陽季朗斂起半帶悠閒的表情,應道:「因為我納的侍妾,她的家鄉似乎出了什麼問題。雖然不確定她是不是邊城來的,但也許有什麼關聯……」
「什麼?」封景淮突然微瞇起眸子瞧向歐陽季朗。
「侍妾?」就連霍青越都跟著將視線定向了歐陽季朗身上。
「嗯?」歐陽季朗正想伸手去拿茶點,見到兩個人四雙眼同時寫滿疑惑望向他,僅是挑眉反問:「你們兩個怎麼了?」
「你納妾了?」封景淮微驚。
他記得歐陽季朗前回上他家喝兒子滿月酒時並未提起此事啊!那麼歐陽季朗是何時納的妾?在這麼短的時間裡……
「我納妾很稀奇嗎?瞧你們倆這麼吃驚。」歐陽季朗輕鬆地反問。
「不稀奇,但令人訝異。」霍青越瞟了歐陽季朗一眼,「不管妻或妾,都不覺得你會要。」
大夥兒心知肚明,歐陽季朗這男人,太依著自己本性做事了,所以也自由得令人管不住。
有妻或有妾,對歐陽季朗來說都是個拖累,所以就算這男人打一輩子光棍,成天留戀花叢間,他們都不會覺得奇怪。
但是……納妾?
這不是稀奇,而是不可思議。
「青越,瞧你把我說成什麼樣子了!我又不是對女人沒興趣,軟玉溫香的抱起來多舒服?說我妻跟妾都不會想要,那就太誇張了吧。」歐陽季朗不以為然地反駁。
「可是青越說得沒錯。」封景淮跟著應道:「你是喜歡女人沒錯,但是帶個女人在身邊,反而會礙了你的自由隨性。」
「人總是會變的。」歐陽季朗無話可駁了。
這確實是他一直定不下心的主因,但是……
每回看著桂芊良努力配合他、乖乖聽話的模樣,還有那獨一無二的專屬感,就讓他放不下這個小妾。
「你這改變,可是人生大事。」封景淮扯動唇角,露出些許笑意,「該不是見我娶了好妻子,又生了兒子,便動心想成家了?」
先前他原本有妻又有妾,卻因為妻子不貞、與人私通,使他受到打擊。若非有他的小妾在身邊支持著他,他不會有今日。
也因此,他將真心待他的小妾升為正妻,如今與一對雙生兒子過著幸福日子。
歐陽季朗是知道這事的,就不知他是否因此而動搖了心意,所以才納了妾?
「有個貼心知己在旁是挺好的沒錯,但是很可惜,原因不是這個。」歐陽季朗搖搖頭,只是露出神秘的笑意。
他納妾的原因,只怕友人們是怎麼也想像不到的。
「你爹娘逼你?」雖然霍青越覺得這事的可能性太小,但依然開了口。
「他們數落我那麼多年了,我有妥協過嗎?」歐陽季朗失笑道。
連霍青越這個不愛聊天的傢伙都湊上來問話了,他納妾的原因當真如此吸引人嗎?
「該不會是你把誰家的好姑娘鬧大了肚子吧?」即使明白好友應該不至於做出這樣的舉動,封景淮還是不得不考慮這可能性。
怎麼說歐陽季朗都是個風流俊雅的美公子,要說有哪家閨女主動投懷送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景淮!你也太誇張了吧?」歐陽季朗忍不住爆出狂笑,「這原因你都說得出口!」
「不是?」霍青越認真地瞧向歐陽季朗,一本正經地續道:「原本我也想說這個。」
「我說你們,我看起來是這種人嗎?」歐陽季朗真是被好友弄到哭笑不得了!
他平時給人的印象有這麼像採花賊嗎?
說他鬧大花樓姑娘的肚子還有一點可能性,那些好人家的閨女,他可是半分都不沾的。
再怎麼說,上花樓是銀貨兩訖,與人家閨女私通,可就有壞名聲了。
到時候,即便他們是兩情相悅,對方也會鬧上官府,那他爹親可就難做人了。
「雖然不像,但猜猜無妨。」封景淮挑了下眉梢,「不然,到底是什麼好理由,能讓你納妾?」
霍青越無語,卻是直視著歐陽季朗,表現出他的疑惑。
「不是我去納妾,是我的妾自己送上門來。」歐陽季朗微勾起唇角笑應道。
「什麼?」封景淮稍稍調高了尾音。
「自己送上門?」霍青越亦感到不解。
「在喝滿月酒那天……」歐陽季朗將事情大略說明了一遍,亦稍稍提起與桂芊良有關的謎團,再續道:「所以,我原本是想請景淮你這人脈廣的大老闆,暗中替我查查一些細節的。」
封景淮擁有多家商行,來往交易的人多,買賣生意的範圍遍及京城、南郡一帶,或許能打探到一些差爺們查不到的實情。
「原來如此。」封景淮理解地點頭。「我會替你多留意。」
「我回京前會留兩名親信在南郡,倘若有什麼事需要我,差他們來尋我便是。」霍青越一聽見桂芊良似乎差點被賣掉,立刻出聲回應。
「多謝。」歐陽季朗知道,提到打抱不平,霍青越向來是樂意出力的。
所以今日能夠遇上霍青越,也算是桂芊良命中帶了福氣吧!
至於到底能不能幫得上桂芊良的忙,化開她心裡的惡夢……
為了那個只屬於他的小妾,他歐陽季朗會說,這事就算辦不成,他都要辦到成!
***
「啊……少爺,你回來了!」
桂芊良聽見丫鬟通知,連忙匆匆往歐陽季朗的房裡奔去。
「怎麼,我不過出去半日就想著我?」歐陽季朗剛換下衣服,見桂芊良進房,他往床邊一坐,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一道坐下。
「嗯……」桂芊良乖乖往歐陽季朗身邊坐去。「我問人,卻沒人知道你上哪去。」
他們只說少爺經常突然出門遠遊,時間不定,所以每當歐陽季朗出門,他們都不再詢問他究竟上哪去。
因為就連老爺和夫人都不再過問自己兒子的行蹤了,他們當下人的自然更不會去自找麻煩。
可也因此,當桂芊良發現歐陽季朗有可能突然丟下她出門時,她緊張得一顆心都要跳出胸口了。
因為在這個家裡,疼她的人就是歐陽季朗,其餘的人與她並不親密,就連僅見過一面、打過招呼的老爺夫人,也並未多問過她什麼,只是囑咐她既是歐陽季朗的妾了,就必須好好照顧歐陽季朗。
所以若是歐陽季朗不在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你該不是以為,我丟下你不見了?」知道桂芊良曾經差點讓人賣掉,心裡多少會恐懼,所以對於她,歐陽季朗自是多了幾分注意。
「少爺會嗎?」桂芊良在歐陽家住了一段日子,也漸漸明白歐陽季朗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他不愛受拘束,因此時常讓人有不守規矩的誤會。
但事實上,他僅是受不了官場與成日勾心鬥角的感覺,所以即使才華滿腹,亦未曾入京赴試,不願求取半點功名。
三天兩頭鬧失蹤,似乎已是歐陽季朗的常舉,而且每回都去向成謎,即使他出門前說要往東走,三日後卻可能出現在西邊。
隨心性而為,那就是歐陽季朗。
這點,桂芊良雖已明白,卻怎麼也無法放寬心。
「不會。」歐陽季朗伸出手臂,將桂芊良摟到懷中。「會丟下,我就不會把你當妾。」
「那……少爺若又想出門遠行呢?」桂芊良顯得很是不安。
「你可以跟我去,或是留在家。」歐陽季朗不想強迫桂芊良,所以他要她來作決定。
身邊多一個小妾,在從前來說,也許他會覺得麻煩,可在有了桂芊良之後,他卻漸漸不再如此認為。
有伴,那感覺與一個人相差極大。
他曾以為自己獨來獨往會輕鬆自在,但遇上桂芊良後,他才曉得自己只是找不到一個好同伴。
桂芊良並不會特別給他什麼,但她總是全心全意地、把心放著在他身上,卻又不會死纏著他。
是這樣適度的自由,令他興起了帶著桂芊良遠遊的念頭。
只是,桂芊良會喜歡嗎?
她總說她什麼都肯配合,就不知道這樣的選擇,她會選哪一邊?
「我、我想留在有少爺的地方。」桂芊良不自覺地揪住了歐陽季朗的衣袖,「少爺,肯要我一輩子嗎?」
她仰臉探問的模樣顯得無助,與先前的堅決和嬌柔完全不同。
若說那一晚見著她作惡夢的事不算的話,歐陽季朗還是頭一回見到桂芊良這樣的求助表情。
「你是我的妾,芊良。」歐陽季朗撫上桂芊良的臉頰,輕聲道:「除非你叛我而去,不然你只能留在我身邊一輩子,懂嗎?」
桂芊良是他一個人的。
所以這一輩子,她都注定是他的小妾。
除他之外,不會再有第二人能夠擁有桂芊良。
只要桂芊良不辜負他的疼愛,那麼他就會要她一輩子。
「不,我不會離開少爺的!請少爺留我一輩子!」桂芊良聽著歐陽季朗的承諾,眼底卻泛起淚光。
歐陽季朗,真的願意疼她一輩子呢!
所以,從此她不會再是一個人,不用再擔心受怕,不會回去街頭挨餓受凍。
能遇上歐陽季朗,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吧?
「少爺,我會乖乖聽你的話,一輩子都聽話,當一個好小妾的。」桂芊良感覺自己一直處於恐懼中的心口,似乎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歐陽季朗的話語,就像一股暖流,緩緩滑過她的心裡。
「既然是這樣,那麼從現在開始,喊我的名,別喊我少爺。」歐陽季朗往她的俏鼻上輕按了下。
「咦?」桂芊良眨眨眼,「為什麼?」
她是小妾,喊他一聲少爺不是應該的嗎?
「我不愛分那些尊卑,喊我名字。」歐陽季朗的長指輕輕滑過桂芊良的唇,在她的柔嫩唇瓣來回撫摸著。
「那……」桂芊良吞了吞口水,雖說歐陽季朗不介意身份,但她早就喊慣了,突然要她改口……
「試試。」歐陽季朗催促道。
他早想聽聽她喊自己的名,卻總沒機會同她提起。
那是一種親密、一種感情的黏膩,所以,他想聽她喊著自己的名。
「季……季朗……」聲音細若蚊蚋,但也總算是喊了出口。
桂芊良覺得自己的臉頰似乎要燒起來了。
怪了,只是由少爺改口叫名字,為什麼她卻覺得心跳個不停?
就好像他平時逗著她求歡一樣,她胸口跳得好急……
「多喊幾聲吧,久了你會習慣的。」歐陽季朗挨近桂芊良,輕音落在了她耳旁,舌尖輕舔過她的耳垂,勾起陣陣熱潮。
「季、季朗……」再一次呼喚,胸口仍是跳得急,只是一股甜蜜蜜的感覺,卻也在同時滑入了桂芊良的心裡。
很暖、很柔,就好像給歐陽季朗抱在懷裡,好好呵護的感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