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後來的二十年，克羅斯特一直在回想著當初他們相遇時的事情。

　　或許，當初在烏拉爾星遇到她時，如果他不被她身上的資訊素吸引，如果他能克制住自己的資訊素，如果他沒有任由自己沉迷墮落，後來她就不用受這麼多苦了。

　　也許她會有另一種平淡安穩的幸福生活，找到一個性格穩重貼心、實力不錯的雄性，與對方結婚，生幾個可愛的幼崽，幸福地過一輩子，不用在星際中飄泊、四處為家、經歷各種兇險的、可怕的、噁心的事情，不用時時刻刻地擔心隱藏在暗處那些危險的敵人，不用逼著自己一刻不鬆懈地訓練，連一點屬於少年人的娛樂空間都沒有，更不用因為是皇族伴侶的原因，時時處在一個危險的處境中。

　　可是沒有如果。

　　因為就算時間重來一次，他還是會任由自己沉迷墮落，一心撲在她身上，不擇手段地將她鎖在身邊。一如當初父親西普萊斯遇到維吉妮亞公主時，明知道他們在一起，危機重重，依然如同飛蛾撲火，選擇了這條路。

　　圖澤斯卡對待愛情向來奉行自私主義，就算粉身碎骨、兩敗俱傷，絕不會放手。

　　他愛她，就算痛入骨髓，未曾後悔。

　　圖澤斯卡，就是這樣自私陰暗的生物。

　　*****

　　黑暗星域，梅利納星。

　　澤卡·喬伊絲面上戴著黑暗星域首領標誌性的暗蝶半面具，走在冰冷光潔的金屬通道，身後揚起的披風，滑過冰冷的色澤，為這片安靜冰冷的空間添了幾分詭秘。

　　「首領，昨晚，格拉斯家族和托克斯家族聯手了。」忠心的下屬跟在他身邊，彙報黑暗星域近來的情況，「還有，格拉斯家族主張對帝國出戰，已經取得以托克斯家族為首的幾個星盜家族的同意，他們主張聯合黑暗星域這邊的力量，朝帝國發兵，給帝國一個教訓，最好能從帝國榨取一部份利益好處。」

　　「教訓？」澤卡的聲音冰冷而蔑視，說道：「這幾千年來，如果不是敦霍爾德牢籠擋著帝國軍隊，只怕帝國的戰艦早就指向黑暗星域這群窮凶極惡的星盜了，還妄想給帝國一個教訓？真是天真得可憐。」

　　下屬不吭聲。

　　澤卡·喬伊絲說的話站在黑暗星域的立場來看，雖然不太中聽，但卻是事實。帝國不是不想對黑暗星域出手，而是帝國與黑暗星域的邊界有敦霍爾德牢籠之稱的危險隕石帶隔著，想要跨過這條危險的隕石帶，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不值得。其二原因是黑暗星域的複雜情況，是由一些反帝國組織和星盜家族組成，形成對峙局面，格外地排外，帝國想要派軍過來佔領這裡，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不值得。

　　這也是帝國一直沒有集中精力對付黑暗星域的原因，使之發展成為一個特殊的環境。

　　而一直以來存在的事實是，帝國不想付出太大的代價對付黑暗星域，但不代表如果黑暗星域如果出兵對付帝國，帝國就會站在那裡挨打，甚至可能又要面前十幾年前被克羅斯特·阿弗萊克壓著揍的局面。

　　「不用理他們，派人盯著就行，咱們這邊按兵不動。」澤卡吩咐道。

　　「是。」

　　剛吩咐完，光腦亮起，澤卡·喬伊絲看著顯示的通訊請求的名字，微微挑了下眉，漫不經心地打開。

　　三維螢幕跳出來，一個坐在昂貴的酒紅色沙發上的紫發男人出現在對面，他優雅地朝澤卡·喬伊絲舉起手中的高腳酒杯，開口道：「首領，打擾了！我在盧厄星的地下競技場包下一場精彩的比賽，不知是否有這榮幸能邀請閣下一起共賞？」

　　「真是抱歉，格拉斯先生，我今天已經應了別人的邀請。」澤卡·喬伊絲冷淡地拒絕了對方的邀請。

　　「明天？或者後天？」

　　「抱歉，近段時間可能抽不出時間。」

　　倫納森·格拉斯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目光有幾分陰冷，還有對澤卡·喬伊絲的忌憚。這種忌憚並非是忌憚他的實力，而是他身後神秘的支持者，如果沒有那個神秘的支持者，以澤卡·喬伊絲的實力，根本不足以打敗前一任首領，成為黑暗星域新一代首領。

　　儘管他是也是前前任首領的後代，但是黑暗星域的首領之位，看的從來不是對方是誰的後代，而是能者居上，誰有那個能力就是誰來坐，不管是用卑鄙無恥的手段也好，還是光明正大的陽謀，只要能坐上那個位置，黑產星域所有的人都要尊稱他一聲首領，擁有極高的說話權。

　　當年黑暗星域的首領意外身亡，作為首領後代的澤卡·喬伊絲還是個幼崽，如果不是忠心的下屬護著他逃往帝國，只怕他也在那次叛變中死亡了。沒想到過了一百年，這個人會強勢歸來，奪取了前一任首領的位置，並且將當年追殺他的人全部送往著名的地獄星折磨，不肯給他們一個痛快，硬生生地釣著他們的生命，讓他們至死都受盡折磨，手段酷戾狠毒，果然不愧是黑暗星域的人。

　　澤卡·喬伊絲能耐再大，可這些年逃到帝國，也要處處受到限制，他的首領父親留給他的資源也不多，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內就能做出這樣的成績，背後定然是有個支持者，只是直到現在，黑暗星域的各個勢力仍是沒能查出他背後的支持者是誰。

　　這才是最恐怖的。

　　回想著澤卡·喬伊絲當年的手段，倫納森·格拉斯臉上勉強露出一抹笑容，用遺憾的語氣道：「那真是可惜了，原以為能和首領渡過一個美好的假日。」

　　澤卡·喬伊絲整了整筆直的袖子上的寶石袖扣，冷淡地道：「確實可惜。」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句句機鋒不斷，終於結束這場試探十足的通話。

　　澤卡·喬伊絲並沒有因為格拉斯最後暗藏的威脅而受到什麼影響，走出首領府後，就上了一輛懸浮車，對身後的屬下道：「先前說的那幾個組織，你讓人盯緊點，我還有用。」

　　「是，您放心。」

　　懸浮車嗖的一下飛到天空中，很快便消失在空中車軌盡頭。

　　一個小時後，懸浮車甩開身後的追蹤，飛進了梅利納星主城郊外一個漂亮的莊園。

　　澤卡·喬伊絲剛下車，便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的浮動，眼角餘光瞥見朝自己而來的那人的身影時，瞬間雙眼瞪大，甚至忘記了閃避，被對方直直地沖過來抱了個滿懷。

　　「澤卡！」

　　澤卡·喬伊絲木然了一下，才伸手抱住撲到自己懷裡、死死地用雙手摟住他的雌性，目光往莊園裡的漂亮別墅望去，半晌才道：「溫蒂娜，你怎麼在這裡？」

　　水族雌性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抽泣地道：「如果我不過來，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見我了？」說著，小聲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擁有水族基因的生物的淚腺非常發達，說哭就哭，根本沒得商量。

　　澤卡·喬伊絲當年就領教過她的哭功，知道水族的德行，倒是沒有太過頭疼，只是對於她的出現太過吃驚，吃驚之餘，又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滋味。大概是沒想到，一直以為膽小愛哭的水族，竟然有一天會為了自己出現在這種地方，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說啊！！」溫蒂娜一邊說一邊緊緊地摟住他，將眼淚全都抹到他的胸前的衣服上。

　　別看水族妹子嬌嬌弱弱又愛哭，體能基因從來不弱，都是S級以上算的，屬於爆發力強、打不壞的那種——所以伊芙娜對這個妹妹從來沒客氣過，這會兒澤卡·喬伊絲也教領一番水族的蠻力，可真是滋味難言。

　　「不是，我打算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會回去的，到時候我們就結婚。」澤卡回答道，「黑暗星域太危險了，你無法適應這裡。霍索恩答應我，只要我完成那位殿下的任務，就將你嫁給我。」

　　這一席話的蘊含的信息量太多，也讓溫蒂娜終於不再哭了。

　　他們分開了十年，十年的時間在擁有幾百年壽命的智慧種族面前，其實並不長，但對於正在熱戀中的戀人而言，簡直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果不是水族太死心眼，只怕早就將他踹了，省得他在給了她承諾後卻跑得不見人，還和她的家人一起瞞著她，放在脾氣火爆的雌性眼裡，簡直不能原諒。

　　如果不瞞著，她就會直接跑過來了，就像現在。

　　澤卡·喬伊絲心裡歎了口氣，就是知道水族的性格，所以當初才會聯合霍索恩、伊芙娜將她瞞著，誰知她還是出現了。

　　等看到坐在客廳裡的那位金紅色頭髮的皇族時，澤卡·喬伊絲終於明白溫蒂娜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了。

　　「閣下，好久不見。」喬伊絲朝他打招呼。

　　金髮男人神色冰冷，微微抬起漂亮的下頜，說不出的矜傲囂張，那種囂張是融入骨子裡的本能，就算他沒有刻意展現出來，依然讓人能感覺到那完美的皮囊下的張揚。只是那雙暗紅色的眼睛，卻冰冷得可怕，沒有一絲溫情，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強大冷血的凶獸，隨時可以擇人而噬。

　　澤卡·喬伊絲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位殿下了，在他的記憶裡，不管是學生時代，還是在帝國軍事學院任職的時候，這人還是有幾分理性收斂的，特別是在面對那個脆弱的雌性時，他的眼裡是不容質疑的溫情。

　　可是此時看到他，澤卡·喬伊絲心裡不禁有些心驚，總覺得自己此時面對的不是一個有理性的獸人，而是一個已經拋棄了情感的凶獸，掙脫了人性的束縛，留下屬於獸人完全獸化後的獸性。

　　冰冷、殘忍、陰噬。

　　雖然面對那種毫不掩飾的陰鬱資訊素讓他有些不舒服，不過澤卡·喬伊絲依然鎮定自若，微笑道：「這次閣下自親過來，有什麼事麼？」

　　「喬伊絲，你做得很好。」金髮男人開口，「現在，你已經是黑暗星域的首領，可以進行下一步計畫了。」說著，他看了一眼緊緊挨著澤卡·喬伊絲而坐的水族雌性。

　　溫蒂娜·墨菲斯對上他的目光，瞬間雷達全開，趕緊抱住喬伊絲的手臂，避開他可怕的視線，小聲地道：「克羅斯特殿下，你答應過原桐，會幫我的。」

　　金髮男人頓了下，顯然是因為對方提到這個名字，讓他看起來溫和了一些，連身上的資訊素也沒有那麼尖銳陰冷，他淡淡地道：「我將你送過來了，不是麼？」

　　「我想留下。」

　　「溫蒂娜！」澤卡·喬伊絲震驚地叫了一聲。

　　溫蒂娜緊緊地摟著他的手臂，就是不肯放手。水族是一種公認的死心眼的智慧生物，愛上了、認定了，才不管對方是幹什麼的，就算是一個窮凶極惡之徒，也不會退縮，危險什麼的，都沒有與戀人在一起重要。

　　澤卡·喬伊絲也知道戀人的性格，不禁有些不悅地看向對面的男人。

　　「她可以幫你。」金髮男人道。

　　澤卡·喬伊絲沉默了。他知道溫蒂娜可以幫他，水族其實很強，可塑性非常記，但是他願意保護她生命中的單純，並不想改變她的性格，所以才獨自一人回到黑暗星域，不願意讓她面對這些危險。

　　等金紅發男人離開梅利納星時，溫蒂娜·墨菲斯如願以償地被留下來。

　　澤卡·喬伊絲歎了口氣，將緊緊黏著自己的水族雌性攬進懷裡，看她乖乖巧巧地依在懷裡的模樣，心頭發軟，吻一點一點地落到她的臉上，一邊親吻一邊問道：「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原桐呢？」

　　「不知道，聽說原桐跟著海瑟薇·納特大師學習，正在研究一項很重要的實驗，一直待在實驗室裡研究藥劑，不接受干擾，我已經有十年沒見過她了。」溫蒂娜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天真而單純，「或許是原桐一直研究實驗冷落到他了，所以他的心情不好。」

　　澤卡·喬伊絲輕輕摸著戀人的頭髮，將溫蒂娜的話翻過來琢磨了下，撇開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很快便得出結論：原桐一定出事了，所以只能待在實驗室裡，克羅斯特·阿弗克萊這些年來突然私底下動作變得頻繁起來，應該也與這有關。

　　想起這幾年黑暗星域中那幾個覆滅的星盜家族，和暗地裡的勢力組織，澤卡·喬伊絲很快便明白接下來的計畫該怎麼做。

　　****

　　一艘沒有任何標誌的星艦在宇宙中穿行。

　　星艦裡，除了巡邏的機器人及侍衛，一切安靜到寂靜無聲，沒有一絲生氣，所有人看起來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沒有一絲喧嘩。

　　堅硬的皮靴敲擊冰冷的金屬地面的腳步聲響起，費格斯和塔琪姆來到星艦辦公室前，費格斯伸手按放在門口的感應器，合金門緩緩開啟，腳還沒踏進，就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濃郁酒味。

　　「這味道真濃。」塔琪姆掩著鼻，小聲地嘀咕一聲，「有好幾種萬年份的酒混在一起吧？」

　　費格斯眉頭跳了下，走進門，就見用堅硬的異植做成的辦公桌上，擺了一組品酒器具，其中一瓶酒被打開，旁邊的高腳酒杯還有未喝完的瑰麗液體，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埋首在那裡處理著堆積如山的檔。

　　塔琪姆是植物人，不喜歡這種充滿了酒液的渾濁空氣，閃到一邊去了。

　　費格斯上前，說道：「別喝那麼多酒，小心桐桐知道了要生氣了。」

　　辦公桌前的男人抬頭，一張俊美之極的臉龐，肌膚白晳潤玉，絲毫看不出醉態，神色清明，淡淡地開口道：「喝酒能讓我更清醒，只要你們不告訴她，她也不會知道。」

　　費格斯噎了一下，然後攤手道：「我們可以不說，但攔不住萊奇不說。」

　　「沒事，到時候讓星空之王K的學生幫忙修改了萊奇的系統記憶就行了。」

　　費格斯又被噎了下，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只得轉移話題，說道：「機械星那邊有消息傳來了，得到你發過去的設計圖，他們已經製作出新型的寄生體測試儀。」

　　聽罷，男人似乎並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反問道：「基因研究組那邊呢？」

　　「……暫時還沒有破譯寄生體的基因。」費格斯無奈地道。

　　男人冷漠地點點頭，又低頭處理文件。

　　就在費格斯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時，卻聽到他問道：「藥劑研究院那邊對ST-458病毒的研究有什麼進展？」

　　「……還在研究中。」這句話，費格斯說得越發的艱澀。

　　聽罷，男人沒有任何反應——至少表面上看來是如此，反正這十年來都是這樣，一直一直沒有消息，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習慣到麻木。

　　然後，他說道：「回邊境。」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