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玉破禪有鬱觀音留下的地圖,要去尋鬱觀音的老窩容易得很,一群人在雪地裡徑直沖著鬱觀音的老窩去,走了大半個月,先因俟呂鄰春等人的衣裳,險些跟一群四處搶劫的柔然官兵打起來,虧得俟呂鄰春及時露面,才免去了一場戰爭。
俟呂鄰春唯恐人少,救不了鬱觀音,就叫那群人也跟著,在雪原上走了一遭,最後彙聚在一起的柔然官兵越來越多。
金折桂三人在馬車裡也能聽見馬車外那些人耀武揚威的聲音,托著臉,忽地問:「新年過了吧?」
玉破禪掐算一番道:「元宵節都已經過了。」
「還要多久,雪才能融化?」金折桂趴在窗口,任憑寒風拂面。
「你累了?想回家?」玉破禪問。
金折桂見外面的柔然官兵淫猥地看她,就把頭縮回來,「不行,不能回家。既然把人都聚在一起了,怎麼能說走就走?」
俟呂鄰春此時也明白金折桂跟玉破禪才是一對,於是問玉破禪:「你們中原人要表示思念愛慕,該用什麼詩句來說?」
玉破禪沉吟一番,就用中原話道:「挑短檠,倚雲屏,傷心伴人清瘦影。薄酒初醒,好夢難成,斜月為誰明?悶懨懨聽徹殘更,意遲遲盼殺多情。西風穿戶冷,簷馬隔簾鳴。叮,疑是佩環聲。」
金折桂一呆,怔怔地看著玉破禪,心想這人還會這樣柔情繾綣的詩句?
「太長太長。」俟呂鄰春道。
「殺盡柔然。」
「只有四個字?」俟呂鄰春等著玉破禪再說,半天見他只吐出四個字就沒了其他的話,不敢置信地開口問。
「言簡意賅,中原文字博大精深,雖是四個字,卻涵蓋了千言萬語。」玉破禪道。
柔然二字,俟呂鄰春依稀聽人說起過,知道自己是柔然人,但音有相似,他又想興許自己的「柔然」二字,在中原另有其意,於是在馬車裡反反復複地學著「殺盡柔然」四字,因他想極力地討好鬱觀音,練到後來,這四個字竟十分字正腔圓。
玉入禪、金折桂明白了玉破禪的意思,紛紛不言語。
「你為何不叫士兵們也學一學,這樣一群人喊起來,鬱觀音知道你來了,才不會一時失手殺了自家人。至於呂雲醉,他的人還能不認識自己的人嗎?」玉破禪又哄著呂雲醉叫屬下們也學這四個字。
俟呂鄰春先跟玉入禪、金折桂學過幾日的字,後來又見他們三人十分理解感動他對鬱觀音的癡情,自是已經將他們看成自己人,稍稍思量後,一心要打動鬱觀音,就下令叫官兵們去學。
待終於趕到鬱觀音的老窩,就見山坳裡打成一片,四處都是揮舞的旗幟、慘叫的哀嚎。
原來鬱觀音建在山坳裡的老巢牢固得很,郁觀音有的是黃金,因此刀槍劍戟都是頂好的,且營地裡糧食有的是。呂雲醉早先圍過來,就琢磨著攻城,奈何四處都是冰雪,要進去山坳裡十分艱難;圍了一個月,見自家糧食快沒了,山坳裡總是飄出肉香,於是呂雲醉破釜沉舟,帶著人順著山坡趴著梯子偷偷潛進山坳裡,又叫人在山坡上將樹木堆在一起放火去燃燒,濃煙被風吹到山坳裡,山坳裡的人被嗆得半死,這才有人從山坳裡跑出來反擊。
此時,俟呂鄰春帶著玉破禪、金折桂、玉入禪並一幹部下來了,望見山坳裡濃煙滾滾,冰川不住地被烤化向下流去,想起那一日雪崩的事,不禁憂心起來,心道山坳遲早會被冰川淹沒,「來人,快去叫大王子住手。」
「王子,不如先把鬱觀音叫出來。」俟呂鄰春的屬下建議道。
俟呂鄰春一心要救鬱觀音,又心知呂雲醉的人十分厲害,急紅了眼睛,跳出車廂,奪了屬下的馬,就向山坳那邊的戰場奔去,「快停手!」
俟呂鄰春的人趕緊跟上。
玉破禪跟著下了馬車,隨手拉住一個柔然兵卒,對他道:「你喊你們王子教你們的那四個字,喊出來了,鬱觀音那邊先停手投降,你們也不算得罪你們大王子了。」
那兵卒一心跟上隊伍,擺脫了玉破禪,又緊著俟呂鄰春向山坳奔去。
鬱觀音早幾日就來了,只是看著呂雲醉堵住山坳,自己進去不得,也不能隨意露面,只能躲在一旁乾著急。
此時遠遠地瞧見俟呂鄰春來了,見俟呂鄰春領著一群或穿柔然軍服或穿平民衣裳的人來,一時拿不准他的來意,於是拿出腰間玉簫躲在樹上吹了起來。
俟呂鄰春聽見簫聲,立時就用中原話喊「觀音、觀音!」又唯恐鬱觀音不知自己的來意,就先用鮮卑話喊:「觀音,一別幾年,你還好嗎?我學會中原話了!」不見鬱觀音出來,就又用中原話喊:「殺盡柔然!」生怕鬱觀音聽不見,又叫屬下也來喊。
鬱觀音躲在樹上,險些撐不住笑出聲來,心想好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俟呂鄰春。
俟呂鄰春連連喊了幾聲,山峰上,呂雲醉正抱著手臂滿意地看著鬱觀音的人徒勞地負隅頑抗,忽地聽見「殺盡柔然」四字,嚇了一跳,回頭望向山下,見另有一撥人過來了,原本鬱觀音的人是被堵住山坳裡,此時反而成了他的人被前後堵住,於是果斷下令道:「分出一半人,繞到那群人後面,殺無赦。」說罷,原本袖手旁觀,此時也拿起長劍縱馬向山下去。
山坳裡的人聽到動靜,裡頭有幾個漢人,立時用鮮卑話告訴同伴道:「有人來救咱們了,咱們殺出去,殺柔然人一個片甲不留。」於是郁觀音原本灰心的士兵們立時又有了鬥志,紛紛向外沖去。
俟呂鄰春原本只想勸和,此時見呂雲醉的人殺來,趕緊喊:「都是自己人,不要殺!」奈何呂雲醉早將那四字的含義告訴麾下,於是那群人雖看見俟呂鄰春隊伍裡有許多穿著自家衣裳的人,但也當他們做了叛徒,況且沙場之上,刀槍無眼,哪裡有功夫跟人細細理論,於是不管不顧地殺了起來。
俟呂鄰春心急著急,提著刀見解釋不過來,就把向他殺來的人統統砍開,幾下下去,忽地又聽鬱觀音喊救命,於是縱馬向她喊的方向去,忽地身上一痛,伸手按過,見是胸口被一支羽箭洞穿,回頭望見呂雲醉騎在馬上,只看了他一眼,又沖鬱觀音喊救命的方向看去,見鬱觀音背著手,好端端地靠著樹站著,模樣兒還跟幾年前一樣,一點也不臃腫,似笑非笑地一歎,就從馬上栽下來。
郁觀音見那馬兒還向自己沖來,敏捷地翻身上馬,過去撿起俟呂鄰春手上的大刀,就向柔然人砍去。
「娘娘回來了!娘娘回來了!」待瞧見鬱觀音露出身形,原本群龍無首慌作一團的傭兵們又找到了主心骨,鬥志越發昂揚。
呂雲醉原是才下山,看見樹上有人影在動,猜到是鬱觀音,就從屬下手上接過弓箭,等著她跳下樹,就立時射去,不想鬱觀音遲遲不下來,卻忽地喊救命,待看一人離群去接應鬱觀音,就想也不想地射過去,那被他射穿的人一回頭,他才看見那人是俟呂鄰春,立時呆住。他自幼離開柔然去中原學藝,待回到柔然時,就見俟呂鄰春已經迷戀上了鬱觀音,且因為鬱觀音,對中原十分嚮往。
甚至因為嚮往,一言一行地照著他這從中原回來的哥哥學。柔然王看他魔障了一般,就發話不許人教導他中原話。而呂雲醉見俟呂鄰春就連穿著打扮也照著他的學,就好似隨時隨地跟著一道影子一樣,不禁心生膩煩,因俟呂鄰春不顧正業耽于玩樂,十分看不起他。但饒是如此,呂雲醉也從沒想過殺自己的兄弟,一時急紅了眼,握著弓箭,又連連向鬱觀音射去,見還有士兵不知俟呂鄰春死了喊著「殺盡柔然」,就又向那人射去。
「將軍,那個好似是咱們的人。」
「敢喊那四個字,殺無赦!」呂雲醉滿心裡都在想著他親手殺了俟呂鄰春,又連連射了幾箭,怒道:「給我殺!全部殺乾淨!」說罷,帶著人縱馬向原本跟在俟呂鄰春身邊的士兵殺去,待將穿著難民衣裳的人殺了,又抓住一個穿著儀仗隊衣裳的人問:「你方才有沒有喊殺盡柔然?」不等那人答話,認出那人是俟呂鄰春身邊的人,立時一劍將他砍成兩截,待看見俟呂鄰春的馬車停在雪地裡,就又向那馬車砍去,連連砍了三四下,忽地想起鬱觀音方才定是看見他拿著弓箭,才有意喊救命引俟呂鄰春過去,立時揮劍領著人向山坳奔去,「進去,活捉鬱觀音!我要她生不如死!」
士兵們聽見呂雲醉召喚,紛紛向山坳裡湧去。
忽地轟隆一聲,只見山上樹木被火燒了幾日,冰雪融化後,冰川斷開,重重地向山坳裡湧去,頃刻間將山坳填滿。
呂雲醉愣住,他料定鬱觀音定會叫援兵,又料定黑風寨裡平民多,黑風寨不敢輕舉妄動,於是將鬱觀音軟禁在黑風寨裡,自己搬來十五萬人馬圍攻鬱觀音營地裡的八萬人。沒成想,這十五萬人一半進了山坳,另外一半,回頭看去,見剩下的一半個個面無血色,握著佩劍的手不禁一顫。
「殺!」平地裡一聲呼喊傳來,呂雲醉向身後看去,見慕容部落的十萬大軍趕來了,心道自己去中原學藝多年,竟然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慕容部落的人定是早早地就等著他跟鬱觀音鷸蚌相爭,然後漁翁得利。快速地躍馬過去,將俟呂鄰春的屍體拉上馬,又揮劍叫自己的人沖慕容大軍去。
郁觀音見此時呂雲醉顧不得她了,長歎一聲,趕緊趁著無人注意藏身在雪堆裡,一邊想自己的八萬人算是全軍覆沒了,埋在山坳裡的那些金子也只能等春天裡再去挖,偷偷透過雪堆向外看,看見呂雲醉的人馬雖彪悍但已經疲憊不堪了,此時就如引頸待戮一般,任憑慕容人宰殺,心裡只覺得痛快得很,待瞧見領著慕容部落的是九王子,心想慕容部落還當真是才人輩出。
四處都是冰雪,雪堆裡沒有寒風吹來,反而暖和一些,鬱觀音眼看著呂雲醉帶著最後剩下的不到百人倉皇而逃,又眼瞅著慕容的九王子得勝後,領著人群情激奮地走了,見徹底沒了人影,才肯從雪堆裡出來,等出來了,渾身已經凍僵,趕緊跳了跳,揉搓耳朵手腳,望見俟呂鄰春的馬車下有雪堆湧動,提著劍小心地過去,走過去,見是金折桂、玉破禪、玉入禪藏身在馬車下,松了一口氣,就把劍丟開。
只瞧見雪原上倒著無數人,聞到血腥味禿鷲揮舞著翅膀,成群結隊地落下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慕容的人來的可真及時。」鬱觀音痛心地看著山坳,見自己八萬人全軍覆沒,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我告訴他們的。」玉破禪道,見鬱觀音看他,就說:「我告訴他們柔然沖你來了。」
鬱觀音愣住,才想若是慕容的人不來,興許她的人不會死光,繼而又想呂雲醉的人也死光了,笑道:「好、好,大家都死光光,草原終於安寧了。」
金折桂倒是還記得俟呂鄰春,就問鬱觀音:「我們在馬車底下看不見,你可曾見過俟呂鄰春?」
「被呂雲醉射死了。」鬱觀音絕口不提自己引俟呂鄰春跑到呂雲醉箭頭下的事,又引著金折桂、玉破禪、玉入禪道:「走,你們隨我去我的部落裡歇息。」
「不,我們要回山寨,你原本在我們黑風寨,後來又跑了,這事無論如何,呂雲醉都會怪到我們頭上。」金折桂握著玉破禪的手,徵求他的意思。
玉破禪道:「我方才聽見馬叫聲,應當是有馬跑散了,咱們去找一找。」
「哎,俟呂鄰春死了,師姑,你怎不為他傷心一下?」玉入禪早先鄙夷俟呂鄰春,此時不免有些同情他。
鬱觀音冷笑道:「我的人死了幾萬,為他們傷心還不夠,哪裡顧得著俟呂鄰春?」說罷,見有死馬,就割了馬肉,叫玉入禪烤著來吃,等吃了馬肉,四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四處循著馬叫聲去找馬,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四匹跑散了的駿馬,跟鬱觀音分手後,唯恐呂雲醉先去找山寨麻煩,就夜以繼日地向山寨奔去。
等到了山寨裡,金折桂見她跟玉入禪還好,玉破禪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就道:「等應付完了呂雲醉,咱們就回中原去歇一歇。你要是積勞成疾……」連忙呸了一聲。
只見此時已經到了二月中旬,天上依舊飄著雪,只是雪花已經變小了許多。
山寨裡,眾人見他們回來,先叫他們歇息,然後又叫寨子裡準備酒菜,金折桂三人好好地吃了一餐,連著歇了兩三日,才緩過勁來,就聽人說呂雲醉帶著一千人圍住了黑風寨。
早料到他會如此,金折桂照舊叫人把他迎進來,卻見呂雲醉折損十幾萬人、殺了同胞兄弟後,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形容頹唐起來。
「呂雲醉……」金折桂開口。
「我不姓呂,我是俟呂鄰雲。」呂雲醉冷笑,「昔日我覺得你們中原富饒、經書子集眾多,是我們塞外之人所望塵莫及的。如今看來,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這話對得很,你們中原人負起心來,比我們塞外人要狠。我且問你,鬱觀音,可是你放走的?」
金折桂道:「鬱觀音生性狡黠,我們哪裡能留得住她。況且,我們不願意得罪你,也不願意得罪她。」
俟呂鄰雲冷笑一聲,紅著眼眶道:「那女人竟然、竟然有意引著他去送死……我且問你,有人說,我弟弟俟呂鄰春帶了兩個中原人回宮,那兩人可是你們的人?」掃了一眼金折桂屋子裡,見她一旁擺著的針線筐裡放著裁剪好的皮毛,心想她一直留在這裡做針線,那進過柔然皇宮的應當不是她。
金折桂故作茫然,「我們的人就算離開過,也過了兩天就回來了。你不信,就叫你弟弟來看看。」
俟呂鄰雲再三看金折桂,見她神情不似作偽,又想她小小年紀,就算逢場作戲,也不會裝的那樣真,不禁唉聲歎氣道:「我原不該把鬱觀音留在你這……我弟弟,他死在我手上了。可憐他一直對鬱觀音念念不忘,聽她隨口一句喜歡中原才子,就如癡如狂地要學中原話。沒想到,竟然有人有意教他說‘殺盡柔然’這話。」見梁松、玉破禪等都在門外站著,屋子裡只有金折桂、戚瓏雪、嚴頌,不禁落淚咬牙道:「可恨你們中原人負心人太多……」
金折桂心想翻翻史書就知道柔然人負心的時候也不少,但又覺這時候順著俟呂鄰春就是,聽他口口聲聲要把騙俟呂鄰春的人殺了,竟是因為折了十幾萬人、殺了俟呂鄰春,把文城的那點子亂子全忘了,於是越發順著他的意思說話,待見俟呂鄰雲因為失意痛哭流涕,就拿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話安慰他。
俟呂鄰雲聽金折桂的話句句熨帖,不覺心寬了許多,慚愧地拭去眼淚,起身道:「叨擾了,告辭。」拱了拱手,見金折桂與上次相比瘦削了一些,待要去摸她臉,見她避開,想起她方才的安慰,也不氣惱,又向外去,才走了兩步,見阿烈腰上纏著絲絛搓成的繩子,臉色猛然一變,回身再去看金折桂。
金折桂原本見打發了俟呂鄰雲,長出了一口氣,此時見他臉色大變地回過頭來,心漏跳了一下,瞧見阿烈腰間的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