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男兒膝下有黃金
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腳下的地從青草地變成了沙地,步入子規城中,就見方才的風波已經消散,酒樓裡照樣有三教九流聚在一起喝著酒商議著陰謀陽謀;賭場裡,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痛哭流涕。
一夜間,大街上多了許多中原才有的小玩意。
「破八?」金折桂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馬背上的金折桂今日分外引人注目,街上眾人紛紛向她臉上看去,男人們瞧的是臉盤身段,女人們,看的則是衣裙、翠鈿釵環。
玉破禪牽著馬走得越發快了,若是瞧見男人們的眼神太露骨了,便狠狠地瞪回去。
「破八?」金折桂只當玉破禪消氣了,就又喊了一聲,見山寨前阿四等著,又沖阿四一笑。
「八少爺,抓住了幾個,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山東發出的路引。要不,送回京城,叫將軍他們查一查到底是誰發的?」阿四詫異地看著金折桂跟玉破禪一起回來,又見梁松、蒙戰不時地摸著鼻子,心道這是怎地了?
「把路引給父親他們送去,再拷問那幾個人到底是誰指使的。」玉破禪道。
「咳,抓的是什麼人?」梁松忍不住問。
「八少爺說捕快們是被人指使,叫我派人在城門抓那些行蹤古怪的人。八少爺說捕快們來就是來送死的,一準有人在旁邊瞧著,然後回關內送信。」阿四道。
梁松一聽玉破禪還有其他吩咐,當即越發慚愧起來。
「這事交給你跟梁大叔一起處置吧。」玉破禪興致不高,餘光掃見金折桂下馬,就牽著韁繩,叫她自己下,聽見哎呦一聲,只當她裙子掛在馬鐙子上了,趕緊出手去攙扶,待扶住她纖細腰肢後,看她狡黠地咬住嘴唇笑,又聽哨塔上的哨兵忍不住也噗嗤一聲笑了,立時收回手去。
金折桂下了馬,兩隻手依舊拉著玉破禪的臂膀,「破八,你笑一下,笑一下。」
玉破禪本著臉不肯笑,對梁松、阿四道一聲失陪,就拉著金折桂向山寨裡頭去。
「少爺、少夫人,你們回來了。」初翠歡喜地端著一盆野菜過來,「這是我跟初丹一上午采的。」
金折桂待要笑說留著做餃子吃,就聽玉破禪問:「早先都是叫小姐、姑爺,怎地如今換了稱呼?」
初翠被問住,莫名其妙地看向玉破禪,「回少爺,早先也有叫少爺、少夫人,只是嘴上改不過來,就混著叫了。」
玉破禪回想一番,似乎是那麼一回事,默默地點了點頭。
初翠疑心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求助地看金折桂。
金折桂丟給初翠一個安心的眼神,「把野菜收拾了,回頭,我琢磨著做個野菜餅吃。」
「你如今又要下廚房了?」疑心生暗鬼,玉破禪心裡雖沒生出暗鬼,卻也不由地覺得金折桂在處處讓他,就好似唯恐他男兒的自尊心受到打擊一般,時時小心翼翼地待他。越是這麼想,越是氣悶不已。當即快步向自家小樓奔去。
金折桂今日穿著的裙子直直拖到腳面上,走得快了,難免會踩到裙子,於是跟了兩步見追不上後,乾脆不急不緩地慢慢地走上去。
「小姐,那邊。」初翠示意金折桂看向玉妙彤住著的屋子。
金折桂看過去,果然見玉妙彤扶著婢女從屋子裡出來了。
「嫂子。」玉妙彤走了過來。
難得聽玉妙彤喊一聲嫂子,金折桂笑道:「你今兒瞧著精神倒好。」
玉妙彤只是笑,半天才言辭閃爍地說:「嫂子,母親送來的衣裳小了些,你那邊還有一樣的布料嗎?有就送我一些。」昔日她是王妃,沒人敢看她,俟呂鄰雲又不來山寨,是以玉妙彤沉迷於賭博並未留意容貌,此時山寨裡乍然來了一群跟她年紀仿佛且環肥燕瘦個個鐘靈毓秀的女子,她一顆不服輸的心立時被喚起,開始留意起自己的容貌來。
「你隨著我去拿吧。」金折桂領著玉妙彤沿著石階向上去,看她不時地扭動肩膀,就又說:「我還有幾瓶子從花朵裡煉出來的花油,你拿兩瓶子回去,叫丫鬟們先把花油抹在身上,再用手給你揉揉。」
「多謝嫂子。」玉妙彤偷偷覷金折桂,看她臉上無波無瀾,不像是記恨她的模樣,略松了一口氣,有心彌補早先的過錯道:「嫂子,我知道了我的事跟你沒關係,都是你二嬸子幹的。」
金折桂笑了笑,卻對玉妙彤道:「慢說俟呂鄰雲一年不來,哪怕他這輩子不來,也該好生保養自己。女子的容貌,說到底,看的最多的還是自己。打理得好了,自己看著舒心,這日子才過得舒服。母親那邊未必考慮得周到,你隨我來,把你缺的東西都拿去一些。」
玉妙彤原本是不喜聽人說教的,但金折桂言真意切,聽得她越發慚愧,連忙應了,只是賭癮上來了,忍不住對金折桂說:「嫂子,你回頭可閑著?若閑著,咱們去尋梁嬸子、蒙嫂子打上幾圈?」
金折桂腳步一頓,決心說句狠話,「你想叫三姐姐瞧不上嗎?」
玉妙彤登時來了精神,「她那王妃還留在房裡等著人去磕頭請安呢。」想起昨兒個金蘭桂的攻訐,當即火冒三丈,一時間,卻也克制住了心頭對賭博的渴望,立時攜著金折桂的手進了小樓,隨著她上了二樓。
玉破禪只當金折桂回來,先裝作沒瞧見人只躺在椅子上等著她來說好話,待聽見玉妙彤喊八哥,這才趕緊正襟危坐。
玉妙彤本就怕玉破禪,此時也無暇察言觀色,緊跟著金折桂看她去東邊充作庫房的屋子裡翻衣料。
金折桂先叫初翠、初丹兩個翻出一匹妃色楓葉陰文的絹子,又翻出了一匹錦一匹緞,胭脂水粉等也配出了一些,這才想起問:「這些東西,柔然皇宮裡也沒給你送來嗎?」俟呂鄰雲不是小氣的人,自己不來,這些定也不會虧待玉妙彤。
玉妙彤委屈道:「料子一季比一季差,我先不在意,後頭見差的不像話的,胭脂水粉沒一樣能用的,就跟送東西來的人說了兩句。誰知道反得了一通罵,聽說柔然宮裡要節儉,這些個東西就差了一些。可我不曾回去,哪裡知道要開始節儉了?」
畢竟是皇宮,再要節儉,東西也差不到哪裡去,定是把持後宮的妃嬪有意陷害玉妙彤,要栽贓她一個驕奢的駡名。
「早說了,你若是回去了,宮務由你把持,你如今也不會受制於人。」金折桂乾脆地拉著玉妙彤去化妝,出嫁前,她閑在家中無事可做,只得跟沈氏學著描眉畫眼,學了些基本的手法,她也算見多識廣,於是依著腦海裡的記憶,就會依葫蘆畫瓢,把各色妝容琢磨出來。
此時看玉妙彤不大有精神,金折桂就叫她洗了臉,然後將炭筆、口脂、胭脂悉數拿出來,慢慢地在玉妙彤臉上描畫,邊畫邊說:「罷了,反正你也不想回宮去,那就跟著我幹點自己的事吧。就算無所事事,也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玉妙彤心歎打扮得再美,沒人看又能怎樣?瞧見鏡子裡玉破禪的身影一晃而過,不禁恍然大悟道:原來八哥再跟八嫂子生氣,看八哥那模樣,一準是等著八嫂去哄他呢。這麼一想,又覺不自在,一心琢磨著告辭。
「好了。」金折桂最後收手。
玉妙彤正眼看向鏡子,就好似醉眼看花,只覺得鏡子裡的人不是她,她原本圓潤的臉硬生生被金折桂畫得瘦了許多,看起來也有兩分嬌弱之態,不至於因生得太過豐滿叫人憐惜不起來。
「怎樣,我的手藝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吧。」金折桂道。
玉妙彤只管點頭,先在鏡子前反復看陌生的自己,隨後忘了自己要告辭的打算,「八嫂子是怎麼畫的?」
「過兩日教你。」金折桂道。
玉妙彤待要說,終於又看見玉破禪了,於是識趣地告辭。
「……妙彤她……」
「交給我了。」金折桂道。
「多謝。」玉破禪有些尷尬,接過初翠遞過來的茶碗,方才金折桂對玉妙彤的友好歷歷在目,讓他心頭的火氣消下去不少,火氣消了,但尷尬還在,就沒話找話說:「半斤、八兩她們呢?」
初翠趕緊道:「我們跟半斤、八兩她們商議過了,少夫人是不喜歡人值夜的,我們只在白日裡伺候茶水、灑掃屋子。六個人分三班,沒班伺候一日,這麼著,剩下的人要去做什麼也便宜。少夫人已經答應我們這麼著了。」
玉破禪道:「這些小事,你們商議著辦就是——若是有相好的,只管來說一聲,我們替你們準備嫁妝。」
初翠臉上一紅,待要說他們那裡又那麼沒規矩,又想起金折桂、玉破禪二人就是兩情相悅;隨後又想這山寨乃至子規城裡,精壯少年多,像她們這樣從南邊來的適齡女子少,若要嫁人,那還不容易?半響見玉破禪、金折桂都不說話,心歎自己胡思亂想什麼,趕緊退了出去。
金折桂拿著玉搔頭去挑窗口一盆野生蘭花葉子上的蜘蛛卵,見玉破禪坐著不說話,歎息道:「你到底氣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是被蒙戰叫去的。」
玉破禪虛握著拳頭,見她先開口了,這才清了清嗓子說:「你為什麼不管城裡的事了?莫非是怕我小肚雞腸,見不得你比我有能耐?」
大抵是在京城的時候,未免其他人嘲諷他們兩個鬧著要成親,他們二人就分外親密。此時沒了那些等著奚落他們的人,有些爭執就浮現出來。
金折桂啞然失笑。
玉破禪不覺輕聲哼了一聲,「我若是那樣的人,如何會想娶你?你也未免把我看得太輕了!」
金折桂趴在小桌上笑道:「你怎會那麼想?你怎會知道我是怕你小肚雞腸?」
玉破禪道:「你先是不管城裡的事,後是對梳妝打扮上心了,再後是竟然琢磨著要去煮飯。」
「我早先不是也給你煮湯嗎?」
「那如何一樣。」此時沒有玉夫人在,玉破禪找不到金折桂那麼賢慧的理由,只能想:她定是以為他心胸狹隘,才會有意守拙,不肯再施展本事。
金折桂一手握拳抵在肚子上,一手拍著桌子笑了起來,「不愧是兄弟兩!敗家子叫我瞪他一眼罵他一句,我不肯,他還悵然若失;你也是,難不成我嫁了個有能耐的夫君,又盤算著這兩年生兒育女,就不能找個輕快的活計幹?非要成日裡騎著馬東奔西走,為些大大小小的事牽腸掛肚?這麼著,萬一哪一日或顛簸到或憂思傷到腹中不時何時來的孩兒,這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至於那梳妝打扮、烹飪女工等等,難道我嫁了個如意郎君,就不能真心實意地奉承他?君不見,多少口口聲聲不肯下廚的女兒,一嫁了人,就心甘情願地進廚房。」
玉破禪再料不到金折桂是如今就為那還不知在哪裡的孩兒做準備,被她一席話說的啞口無言,因她口中又是有能耐又是如意郎君,心裡歡喜,反而後悔方才在梁松、阿四等人面前沒給金折桂臉面。
「我是不在乎你比我厲害的。」千言萬語湧上心頭,玉破禪拿著手指慢慢描摹金折桂的手指,「是以,若是你存了讓我的心思,才是真的對不住我對你的情意。哪怕你做了女皇,我也心甘情願地對你俯首稱臣。」
「這話是你說的,先給朕磕個頭看看。」金折桂鳳眼一掃,面上有說不出的淩厲。
玉破禪呆住。
「不時說俯首稱臣嗎?你定是想著我反正做不了女皇,這話隨口說說就算了,誰還當真?」
「我何曾對你說過戲言?」玉破禪急道。
「那你給朕跪下。」
說歸說,玉破禪哪裡能料到金折桂此時就叫他下跪,但眼瞅著屋子裡就他們兩個,心想男兒膝下有黃金,但萬兩黃金自己都願意拱手送她,那磕個頭又有什麼?於是當即一本正經地站起來,一撩前襟噗咚一聲跪下,背挺得直直地看向她。
金折桂被嚇到了,本是玩笑,若是玉破禪嬉皮笑臉地摟著她的腿跪下,跟她說幾句下流的俏皮話,兩個人打個情罵個俏,就將先前的不虞之隙抹去。可是他這麼一副大義凜然且隱忍的模樣跪下,她要說什麼?這會子要說句你儂我儂的話,倒好像是一代妖後要勾引赤膽忠心的大將。
玉破禪跪下後也傻了眼,這要是他自己個起來,那麼他那一跪,豈不是白跪了?可是他自己不起來,金折桂什麼時候叫他起來?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盼著對方行動來打破僵局。
「金丫頭,玉少爺!」
聽見有人喊話,金折桂向窗外看去,又聽見一聲,才聽出是後窗外的喊話聲,到了後窗,就瞧見瞽目老人屋子邊的哨塔上,擠著阿大、蒙戰、梁松並其他人,就連瞽目老人也被扶上了哨塔。
「桂花,花爺爺問:‘你還不叫八少爺平身嗎?別叫人看見了。’」阿大滿是笑意的聲音傳來。
金折桂一怔,醒悟到後面的哨塔能瞧見他們屋子裡,趕緊伸手把窗戶關上,轉過頭來,訕訕地看向玉破禪,「平身吧。」
金折桂還沒說平身,玉破禪已經站了起來,「都叫誰看見了?」他跪著,沒瞧見哨塔上到底有誰。
「沒誰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