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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令》第169章
  ☆、第169章命不好的

  人人都知道四皇子深受太上皇、皇帝寵愛。這般殊榮,羨煞京中一干皇子皇孫。

  可是,如今虞之淵卻十分不好過。

  宸妃宮中,虞之淵站在宸妃面前,不知該說點什麼,一張臉幾乎能滴下苦汁,自從得知宸妃叫他下了朝堂來鳳翔宮後,他的眼皮子就沒少跳過。

  「皇兒,皇帝新近有些咳嗽,怕是他染上了時疾。」宸妃坐在厚重、莊嚴的檀木椅子,指甲上金黃鑲嵌著紅、綠寶石的甲套璀璨閃耀,與那她一身朱紅長袍上的鳳凰翎毛交相輝映,那翎毛用金線、銀線繡成,流光溢彩,那鳳凰仿佛隨時都要鳴叫一聲,沖上九霄。

  宸妃這一身穿著自然是不合規矩的,可幾年了,甯皇后一直擺設一樣地住在皇后宮中,公務卻由宸妃把持,早先還有幾個禦史說過這不合規,待皇帝詰問禦史何以知曉後宮之事後,就沒人敢再彈劾宸妃。

  「兒子立時就去問候父皇,伺候父皇湯藥。」虞之淵直覺地知道宸妃叫他來,絕對不是說這事,給皇帝侍疾,是他打小就知道的事,何用宸妃特意交代。

  「不,母妃的意思是,你且裝作不知道吧,免得皇上疑心你在他身邊安插了什麼心神耳目。」宸妃保養得宜,雖年紀比不得那些二八少女,但被皇帝寵愛多年後,身上自有一股那些生澀少女比不得的風韻。

  有人喜歡生澀少女,有人喜歡風韻猶存的徐娘,宸妃幸運地遇上了喜歡徐娘的今上。

  宸妃嘴裡的話太過「高深」,一下子就叫虞之淵識破這話是有人教她的。

  「母妃,你從哪裡聽來的這話?」虞之淵上前一步,逼視宸妃的眼睛。

  宸妃柳眉微擰,面上有所不出的憂愁,「皇兒這話是何意思?莫非本宮說句話,還要人教不成?你一日日大了,你父皇也不像早先那般寵著你了。本宮也是,新近,皇上都不太來鳳翔宮了。前兒個跟太后請安,太后提起宮務,跟皇上說皇后改了許多,該叫皇后重新主持公務。皇上聽了,也不像早先那麼護著咱們母子兩個,聽他的語氣,倒像是當真考慮太后的話呢。你外祖家……就那樣了,十幾年了,也不見你父皇抬舉他們,你也是,多少人求皇上立太子,他總不肯,這哪裡像是寵愛你的樣子?」深深地一歎,滿心愁緒幾乎能令夏花頃刻凋零,「人人都覺咱們娘兩個得寵,可誰又想過,除了面上的東西,咱們娘兩何曾當真得過什麼?人家都說你有玉家少將軍做伴讀,可是皇上為何不叫你去管一管驃騎營呢?哪怕是白頂著個名也好。」

  虞之淵道:「母妃,你從頭到腳的打扮沒一樣是不逾越的,如此,父皇還不夠寵你嗎?」

  宸妃臉上愁容瞬間轉為肅殺,「寵愛?你這糊塗蟲,咱們娘兒兩什麼實在東西都沒得,還白得了個深得盛寵的名頭,焉知你父皇不是拿咱們兩個做擋箭牌,要護著哪個呢?!」

  宸妃的話,虞之淵也早早地有所察覺,可是饒是如此,他依舊不信宸妃有能耐自己醒悟到他們娘兩做了十幾年的擋箭牌,「母妃這席話,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咱們母子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你只管老實地當你的差,一切交給母妃就是了。只不許去侍疾。」宸妃臉上五官舒展開,頓時露出了滄桑的痕跡。

  「母妃。」虞之淵乾脆地跪下了,「兒子已經分了府,眼看就到該出宮的時辰了,還請母妃千萬告訴兒子你的打算。」

  宸妃道:「昔日我叫你娶金家丫頭,你不肯,白白丟了金家那份主力;後頭我叫你納玉家丫頭做側妃,你也不肯……」

  「那是繁英自作主張。」

  「她還不是你娶來的?原本母妃盤算著繁英是你表姐妹,一家人,叫她做側妃,你舅父已經答應了,她也沒話說。誰知你偏在太上皇面前鬧出來。不論如何,這次你都要聽母妃的。」宸妃兩隻手交握住,涼涼的黃金甲套擱在手背上,叫她的心安靜了許多。

  虞之淵恨不得吐出一口熱血來,「母妃情願相信旁人,也不相信兒子?」

  宸妃不語。

  門外丫鬟道:「四皇子,該出宮了。」

  虞之淵眼睛緊緊地盯著宸妃看,看了半日,見宸妃不肯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又被門外丫鬟催促一聲,這才起身向外去。

  穿梭在宮中,虞之淵自覺地離著宮妃遠一些,心如亂麻地琢磨著是誰那麼通透,把他們母子所在形勢細細分析給宸妃聽。回到自家王府裡,虞之淵先見了府內眾屬官,提起玉家的事,眾屬官異口同聲道:「王爺且遠著玉家一些,等形勢明瞭了,再替玉家美言幾句就是了。」

  屁話!虞之淵心說,聽聞陸家夫人今日過來見過陸繁英,便進後院去見陸繁英。

  陸繁英早迎出來了,瞧見虞之淵臉色不好,小心翼翼地打發他洗臉,就說:「母親今兒個來,說是西北那邊傳來消息說玉家老八膽大包天,為了欽犯殺了朝廷捕快。這事了不得呢,王爺雖跟玉家有交情,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今也該離著玉家遠一些。」

  「……我在太上皇跟前嚷嚷著要娶你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母妃跟陸家已經商議著叫你做側妃了?」虞之淵眉頭微蹙。

  陸繁英微微抿嘴,「妾身那會子還小,怎會有人跟我說這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虞之淵拿起帕子用力地擲在金盆中,激起的水花立時濺濕了陸繁英的羅裙,冷笑道:「我早知道這事,你也知道這事。早先你做錯了事,你愛用你是我挑的,千不好萬不好也是我求來的這些話來搪塞我。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你還要如何說?早先我不跟你理論,如今我問你話,你若再有搪塞,就別怪我以後不留情了。」

  陸繁英臉色煞白,雖知道京中人家人心惶惶,但她一直都是優雅地隔岸觀火,哪裡料到自己會有惹火燒身的一日,囁嚅道:「我何時搪塞你了?」又從丫鬟手上拿了幹帕子,不擦自己身上水跡,先去給虞之淵擦手。

  虞之淵怒火漸漸消了一些,雖對陸家意見不少、對陸繁英也是頗有微詞,但見她這麼隱忍小意,終歸有些過意不去,便避開她拿著的帕子,語氣有些生硬地說:「去換了裙子再來說話。」

  陸繁英據此已經知道虞之淵心軟了,「先跟王爺說完了話,妾身……」

  「現在就去。」虞之淵疲憊地捂著臉,躺倒在西間躺椅上。

  陸繁英換了裙子進來,還沒站多大會子,就聽虞之淵歎息了三四聲。

  「你們一個個都是有大主意的,個個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個個不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虞之淵蒼涼的聲音從遮住臉的手掌下傳出。

  「王爺。」陸繁英立時走到他身邊。

  虞之淵拉著她的手蓋在自己臉頰上。

  陸繁英只覺掌心下微微有些濕潤,刹那間也跟著心酸起來,「王爺,母妃也是為你好。」

  「那為何不告訴我,到底是如何為我好的?」虞之淵道。

  陸繁英蹲坐在躺椅邊,待要把手抽回來,又見虞之淵把自己的手壓在她手上,手掌下越發的濕潤,這才忍不住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這幾天,總有人偷偷摸摸地來王府送禮,送的東西不多,但都是極其貴重的。母親今兒個來,也是為了不少人給陸家送禮這事的,母親也不明白是怎麼了,還想著叫我來問問王爺呢。」

  陸繁英手掌下的虞之淵的眼睫毛動了動,隨後虞之淵問:「都是什麼人來送禮?」

  有人巴結總是好事,陸繁英笑道:「也奇了怪了,不少多少年不走動的人都來送禮,有幾家,我還不知道是誰,後頭問了,才知道是已經告老十幾年的老臣家裡頭送的。」見虞之淵把她的手拉下來,露出清明的眼神,不禁心漏跳了一下,疑心自己哪裡又做錯了?

  「有人來送禮,你也沒跟我說一聲。」虞之淵恨不得當著陸繁英的面吐出一口熱血,叫她瞧瞧這事到底有多要緊。

  「……一年到頭也沒少過人來送禮,我哪知道哪幾家該跟你說。」陸繁英不敢提陸夫人交代她不可把這事告訴虞之淵,她就罷了,若說了陸夫人,虞之淵指不定要跟陸家老死不相往來了。

  虞之淵目光呆滯地仰著頭,半天察覺到陸繁英在仔細地給他彈去衣裳上的褶皺,就又呆著臉轉頭看她。

  陸繁英趕緊討好地沖虞之淵堆笑。

  虞之淵無奈地又轉過臉,拍拍陸繁英的手,「把禮單都找出來……以後離著就付舅母遠一些。」

  陸繁英趕緊去拿禮單,虞之淵看了禮單,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又逼著陸繁英把人家的奉承話好生說一說。

  陸繁英道:「左不過就是叫王爺將來別忘了提攜他們的話。」

  虞之淵拿著禮單敲打自己的腦袋,腿上微微有些癢,一低頭,就鬱悶地瞧見陸繁英又是侍弄他衣擺上的褶皺,忍不住把她的手彈開,「別弄那些不要緊了,指不定哪一日連這衣裳都穿不得。」

  陸繁英先歎事態竟然那般緊迫,隨後道:「有個線頭出來了。」

  虞之淵眼睜睜地瞧著陸繁英不急不緩地拿了剪刀出來把他衣擺上的線頭剪掉,然後靜靜地看著她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恨不得用剪刀紮在自己胸口,然後吐出一口血,叫她知道這次當真不是鬧著玩的。

  虞之淵之所以那般憂心,還是因為宸妃叮囑他不得去給皇帝侍疾這事引起的,思量了兩日,也不敢貿然去給皇帝侍疾,免得一腳踩進宸妃給旁人設下的陷阱,先叫人盯著玉家看,半個月後就聽說太上皇下特旨叫玉老將軍去明園下棋,玉老將軍竟然以戴罪之身為由,拒絕了。

  此事非同小可,畢竟皇帝要把玉家父子下大獄、太上皇一直維護玉家,此時玉家老將軍不遵太上皇的旨意去明園,遵從皇帝的旨意留在家中閉門思過,這事怎麼瞧著都像是玉家拆太上皇的台。

  虞之淵登時明白了什麼事,玉家能有個什麼罪名?要說他們家通敵賣國,那早先朝廷連番獎賞他們家,豈不是打了自家的臉?說到底,皇上也沒想拿玉家怎麼著,不過是逼著玉家站隊表態。

  為驗證自己這想法,虞之洲又靜靜等了半個月,果然朝堂上皇帝拿出玉破禪送來的摺子,笑說:「子規城還在柔然人、慕容人的地盤上,玉家老八竟然叫朕派出縣令過去,實在可笑。難道朕是不想要邊關和平,有心燃起戰火的昏君?」

  皇帝笑了那麼一句,就把玉破禪的摺子打回去。

  虞之淵見此,心道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也沒想過把玉家置於死地,只是想叫玉家識時務。

  「明兒個,你去玉家探望探望,他們家老九退親了,你過去了,就說你們家……不,別提你們陸家,說你外祖家表姊妹展樣大方,模樣兒也好,若是玉家答應,你就去你外祖家說親。」虞之洲怕了陸家了,唯恐陸家陰奉陽違,叫他越發見不得玉家人,便臨時改口。

  「這……」,陸繁英斟酌一番,「我外祖家怕不答應……」

  「玉家還能當真叫你說親?你隨口說一句,表明你的真心真意就夠了。」虞之淵道。

  「可是我早先得罪過玉夫人。」陸繁英道,玉妙彤想做虞之淵的側妃,那如何能行?若是她進了門,哪裡還有她說話的份?

  虞之淵心知逼迫不得陸繁英,當即以眼色摒退左右,攬住陸繁英在窗前坐下,看窗外一片蕭瑟,唯有幾盆貂蟬拜月菊花迎風綻放,「繁英,母妃靠不住,你父親母親,我好了,他們自然好,我不好了,他們不定躲到哪裡去呢。獨有咱們是分不開的,我知道玉夫人跟你有大仇,但有道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此時就連湯家都跟玉家退親了,你這時候上門,豈不是一下子就暖了玉家人的心?況且,玉妙彤那事,也全非你的錯,他們家也理虧。」

  陸繁英坐在虞之淵腿上,心知他這般親密,就是為了哄著她去玉家,但那句「獨有咱們是分不開」久久在他心中回蕩,扭頭在虞之淵唇上輕輕一點,「我去玉家。」把頭靠在虞之淵肩膀上,盤算著去了玉家,玉夫人會把她怎麼著。

  當晚陸繁英就準備了厚禮,這厚禮不同於往日的盡是一些金銀綾羅,而多是一些珍本字畫。

  晚間,虞之淵為叫陸繁英盡心,與她一夜被翻紅浪,次日,臨上朝前,親眼看見心滿意足的陸繁英滿口保證要跟玉夫人化敵為友後,才戰戰兢兢地上朝去,在朝堂外等了等,得知皇帝有恙在身,今日免了早朝,眼皮子跳個不停,總覺得皇帝那點子小咳嗽能發展到免了早朝的地步,跟宸妃必定有關係。

  待見他要去給皇帝請安的路上,斜地裡出來了個小太監請他去鳳翔宮見宸妃,當即心灰成一片,待見他執意去探望皇帝後,那小太監又兩次三番地阻撓,心中詫異,心知宸妃定是在皇帝宮裡又弄出一個大陷阱。心知自己不該去,可又莫名地覺得宸妃又在坑他了,於是疾言厲色地揮退小太監,執意先去探望皇帝,在皇帝寢宮外等了許久,依舊沒人叫他進去,不肯去見宸妃,就先回了自己王府,也沒興致再討好陸繁英叫她做什麼事,怏怏不樂地獨自在書房裡坐了一天,第二日,見皇上還不早朝,連著四五天后,就有許多老臣請太上皇回宮主持大局。雖太上皇推辭不肯,但虞之洲料到再請兩次,太上皇一準回宮,且指不定打著輔佐太子的名義重新坐上龍椅,於是又進宮要見皇帝。

  此時,在皇帝寢宮外等了一個時辰,才有小太監叫他進去。

  虞之淵躬身進去,到了龍床前,見床上紫色僅帳垂下,看不見床上皇帝一點身影,但聽見錦帳後有人咳嗽不止,立時跪下道:「父皇,兒臣懇請父皇為了天下萬民,好生保養身子。」趴在地上,只覺得地上那層紅氈毯子燙手得很。

  床上人咳嗽兩聲,然後說:「你可願意替朕嘗一嘗湯藥?咳咳。」

  虞之淵納悶,見有太監捧著藥過來,立時又磕了頭,「父皇不嫌兒子醃臢,兒子願意替父皇嘗藥。」說著,當真捧著藥碗遞道嘴邊大口喝起來。

  苦澀的藥汁進了肚子,忽地一股力道捅向他雙手捧著的藥碗,細瓷小碗掉在大紅氈毯上,剩餘的藥汁浸到毯子中,弄汙了一片。

  「父皇?」虞之淵詫異地看向坐在床上正拿著劍的皇帝,心知方才皇帝就是用劍把藥碗捅開。

  「你大口喝,是猜到了什麼吧?」不然只是嘗一嘗,何必擺出把藥一口喝盡的架勢?皇帝一身明黃,看著精神倒是極好,不似隔著帳子時虞之淵以為的衰弱模樣。

  「父皇,是不是母妃……」虞之淵喉頭一甜,心說莫非是宸妃下毒?宸妃把持宮務,太上皇又在宮裡留下不少老人,這二人聯手,皇帝若是猝不及防,一準會遭殃。

  「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是個好孩子。」皇帝由衷地說,放下劍,招手叫虞之淵到他跟前。

  虞之淵膝行到皇帝跟前,因皇帝摸著他的頭,眼睛一酸,就把頭挨到皇帝膝上。

  「可惜你命不好。」

  命不好!虞之淵眼睛裡滾出淚水,「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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