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別無選擇
宮門處散發出焦糊的味道,虞之淵快速地縱馬進去,賓士不遠,就見地上躺著許多屍骸,再向前,又看見許多原本象徵身份的精緻華貴轎子或傾倒在地上,卻千瘡百孔。
慌忙下了轎子,隨手撩開身邊一頂轎子的簾子,瞧見轎子裡空蕩蕩的,既詫異,又覺一切盡在情理之中,再將其他轎子看了看,見都是空的,臉上筋肉鬆弛下來,心知皇帝沒想把那些棟樑都殺了,踩著幾個徐傳峰部下的屍體走到陸繁英轎子前,隨手掀開轎子,原以為沒人,誰知掀開就瞧見陸繁英千瘡百孔地坐在轎子裡。
「……王爺……」陸繁英伸手摸著莫名其妙插在自己身上的箭,嘴裡咳血,「……這裡,你摸摸……」
虞之淵呆住,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沒事,陸繁英卻遭罪了,便是宸妃出事,他也不會那麼詫異,可陸繁英哪裡招惹到皇帝了?伸手摸到她小腹上,雖她沒說話,但她言下之意,他都懂了。
「你好歹給我掉滴眼淚呀。」陸繁英似歎非歎地一點頭,說話時,字字詭異地清晰,這一句話後,便再也抬不起頭來。
虞之淵不禁有些腳軟。
「四皇子?」
虞之淵回頭,瞧見玉入禪站在他身後,玉入禪身邊,還有個嚴頌。
「四皇子,皇上叫你把太上皇引進來。」玉入禪向轎子裡瞥一眼,又轉過頭去,「宮裡已經埋伏好了,就等著來一招關門打狗了。太上皇還沒調進京的人,已經被我父親調回去了。」
虞之淵點了點頭,問玉入禪:「是你們叫人放箭的嗎?」
嚴頌搖頭,「是六皇子,我們才來。」
「他人呢?」虞之淵問。
「我帶你去見他?」玉入禪看虞之淵面無表情,猜不到他死了老婆到底是傷心還是不傷心。
虞之淵借著火光,總算找到了宸妃那頂華麗的轎子,待要掀開簾子,手指到了簾子邊,瞅見穿過簾子的羽箭,又住了手,猶豫之後,撩開簾子,瞧見裡頭宸妃跟陸繁英一樣萬箭穿心,鼻子中一酸,看她跟陸繁英一樣是倒在轎子口附近,又想只差一步,她們就走出轎子了,一徑地跟著玉入禪、嚴頌去尋六皇子,眼瞅著六皇子就在前頭,卻對玉入禪、嚴頌說:「你們先讓讓。」目光瞧見六皇子意氣風發地靠著大殿前的白玉龍壁站著,他身邊果然還有悠然自得的八皇子,虞之淵果斷地向他們走去。
「四哥,你把皇祖父引進宮吧,父皇已經說過你將功贖罪,就不追究你的事了。」六皇子笑盈盈地看向虞之淵,被虞之淵壓了多年,總算有出頭的那一日了。
八皇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顯然是事到如今還不願意出頭,「四哥……」話未說完,就覺小腹一涼,低頭,果然瞧見一截冰涼沁骨的短劍沒入自己腹中。
虞之淵果斷地揮劍砍下六皇子的頭顱。
「四皇子!」因虞之淵突然發作,一群早聽說過四皇子是「自己人」的將士們先慌張,隨後把虞之淵團團圍住。
「四皇子?」玉入禪、嚴頌二人慌忙過來,因不明所以,嚴頌稀裡糊塗地跟著玉入禪護著虞之淵,待看見虞之淵手上提著的是什麼,臉色登時煞白,但此時已經跟六皇子那邊的人劍拔弩張,再要後退也不能了。
「玉九哥!」嚴頌咬牙看向玉入禪,心道玉入禪這是幹的什麼事?
玉入禪也懊惱得很,他是虞之淵的伴讀,又習慣了凡事護著虞之淵,方才不過是一時習慣使然罷了。
「他死了,你不高興?」虞之淵提著八皇子的頭顱問六皇子,淡淡地看向大殿裡,被驚動的金閣老等人走出來,依稀聽見金老夫人故作爛漫地一句「原來龍椅是這個樣的」。
六皇子臉上有些慌亂,心中高興,但又不能把高興表露出來,誰當真樂意為他人做嫁衣裳?明擺著皇帝是不肯把忤逆太上皇、殺害四皇子妃的名頭掛在八皇子頭上才叫他來做。
「我去引皇祖父進宮。」虞之淵提著頭顱,就向臺階下走。
路上留下一道滴滴答答的血痕。
六皇子微微一怔後,先矮□子摟著八皇子的殘軀嚎啕大哭,隨後一身血淚地奔去跟皇帝說話。
果然,一堆人持槍拿棒地對著虞之淵的背後,卻唯恐壞了皇帝的算計,不肯當真動手。說到底,八皇子死不瞑目,還要怪他太過韜光養晦,這時候了,身邊也沒帶什麼親兵,一干人,要麼是虞之淵伴讀玉入禪的人,要麼是六皇子的,誰肯貿然出手替他報仇?
虞之淵上了馬,又向宮外沖去,出了宮門,奔到太上皇跟前,什麼話都不說,只把八皇子的人頭遞到他面前。
太上皇對上八皇子那雙不能瞑目的眼睛,嘴角蠕動兩下,瞧見親孫子的頭顱,他實在高興不起來,「你……」待要說虞之淵心狠手辣,話不說出口,只對徐傳峰道:「下令進宮!」
既然虞之淵單槍匹馬就能殺了八皇子,那想來,皇帝病倒在床,淑妃沒能耐叫來多少人。
「是。」徐傳峰冷酷無情的臉上,因八皇子的頭顱染上了一絲慌張,但他殺敵無數,很快清醒過來,又催促部下快快護著太上皇進宮。
虞之淵提著人頭立在路邊,太上皇一時覺得他心狠手辣,並未叫他隨著進去。
「皇祖父,我跟兄弟們說說話,兄弟們同心協力,才好助皇祖父再創霸業。」
太上皇這會子不肯跟虞之淵說話,就略點了點頭。
虞之淵眼瞅著緊跟著太上皇的老臣們個個臉上流露出東山再起的神采,嘴角的冷笑越來越濃,驅馬走到皇子們身邊,看他們被人驅趕著進宮去,就把人頭丟在地上。
人頭滾到他們腳下,皇子們認出是誰,臉色越發蒼白。
虞之淵示意軍士們先過去,隨後從兩個士兵身上抽出刀,「大哥、二哥殺了其他人,自此以後,咱們兄弟三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其他人,自然是指其他兄弟。
大皇子虞之汝、二皇子虞之湫面面相覷,見虞之淵把刀柄對著他們,猶豫再三,顫抖著手接過刀柄。
他們不知道宮裡的事,只看著虞之淵把八皇子殺了,又看太上皇的人氣勢洶洶,就覺太上皇又坐上龍椅了。如此,太上皇寵信的虞之淵,少不得要越發氣勢逼人了。
「還不動手麼?」虞之淵道。
「四哥——」九皇子還沒喊完,頭顱就飛了出去。
「四哥饒命,四哥……」
二皇子見大皇子動手了,便也不落人後地動起手來。
「三哥,你要動手嗎?」虞之淵又把一把刀遞給三皇子。
三皇子怔怔地跪下,淚流滿面,卻又一言不發。
「那你自裁吧。」虞之淵把刀丟給三皇子,此時他手無寸鐵,隻身站在三皇子面前,又已經下令叫其他人只管看著,心裡竟是巴不得三皇子一刀向他砍來。
三皇子撿起刀,拿著刀背照了照自己的臉,「兄弟相殘,這也不奇怪,史書上,不缺滅了自己滿門的皇帝呢。」說罷,握著刀,就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虞之淵閉了閉眼睛,似有似無地道:「你為何不砍向我?」
眼瞅著二皇子、大皇子動手殺了其他兄弟後,臉上帶著詭異討好笑容地砍向他,虞之淵對身邊的士兵道:「送大皇子、二皇子上路吧。」
「可是,太上皇……」虞之淵的侍衛臉徹底白了,不曾想過他會要殺了所有皇子。
「太上皇就是那麼個意思。」虞之淵板著臉說,今日他死了王妃、母妃,思來想去,他最恨的就是皇帝。倘若皇帝不縱容宸妃,不捧殺宸妃,心高氣傲的宸妃怎會咽不下那口氣想破釜沉舟一戰?倘若皇帝不叫他做靶子,他怎會處處謹小慎微,養出那拖泥帶水的性子?若是宸妃才有個苗頭的時候,他就勸阻她,又怎會有今日的事?
虞之淵要報復皇帝,有一件事,就是殺光他的兒子,只給他留下一個不成體統的六皇子——反正他這靶子倒下了,六皇子又被皇帝選過了擋箭牌,那就叫皇帝留著六皇子這根獨苗做太子吧。
「是。」快刀插入皮肉的鈍響,惹得虞之淵隱隱作嘔。
「把人都抬著,送去宮裡。」一定得叫皇帝親眼瞧瞧。
「是。」
「六皇子、淑妃謀反的事,傳出去了嗎?」
「宵禁了……」
「快馬加鞭,印出邸報,傳向各州府。再敲京中其他王公的門,就說,六皇子、淑妃謀反,誅殺一干皇子,太上皇、皇上要清理門戶,叫他們速速準備進宮、灑掃虞家宗祠。」虞之淵道。
虞之淵往日裡看著,絕不像是個會對兄弟們動手的狠辣之人,是以這會子他當真動手了,一時間,眾人呆住,不敢再言語,謹遵著他的話去辦了。
虞之淵帶著人進入宮門的時候,就瞧見太上皇的部下慌張地來報信,等他帶著人抬著人走上鋪設著白玉磚石的臺階,就聽見那人對太上皇說:「太上皇,京城外設有埋伏,咱們的人……回去了。」
兵敗如山倒,太上皇臉色灰敗地怔住,看向大殿前,臉色紅潤的皇帝。
「父皇若是不那麼貪心,不巴望著一舉消滅朝中異己,慢悠悠地來,此時,興許當真又做了皇帝。」勝過了父親,總是一樁得意之事。可惜他死了兒子,皇帝臉色尚好,但神色並不如何愉悅,待看見虞之淵自投羅網地背著手,風姿卓然地過來了,眼神越發陰鬱,沉痛之色溢於言表。
「之淵,你竟然敢對你八弟動手。還不把他拿下?」皇帝一聲威嚇,玉入禪為將功贖罪,趕緊押住虞之淵。
「痛失愛子,父皇難過成這樣,那想來,再死個把兒子,父皇也傷心不起來了吧。」虞之淵冷笑道。
玉入禪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他少說一句。
皇帝臉色大變,隨後就瞧見侍衛們抬上來七八個兒子的屍骸,向後踉蹌兩步,捂著胸口喘不過氣來,只覺虞之淵陌生得很,不像是早上那個聽話的兒子。
「太上皇、太上皇?」金閣老、玉老將軍眼瞅著皇家出了那麼大的事,雙雙想去瞧瞧鬧出這麼大的事,太上皇他老人家滿意不滿意,誰知一看之下,就見太上皇臉色慘白雙眼神色渙散,用手一觸摸,就見太上皇瞧見眾孫子的屍骸,一口氣上不來,殯天了。
「父皇?」皇帝後知後覺地趕緊去攙扶太上皇。
「好得很,六弟跟淑妃造反,殺了兄弟們,氣死了皇祖父。」虞之洲跪在地上,乜斜著眼睛看向六皇子。
「你胡言亂語!」六皇子頗有些氣定神閑,但死了祖父兄弟,神色自然是哀戚的,只覺得人都死了,皇位非他莫屬了。
「我胡說,我母妃、王妃、王妃肚子裡的孩兒都死了,誰肯信,是我要造反?」虞之淵道。
玉入禪腦子裡亂成一團,瞅見金閣老的眼色,當即放虞之淵站起來,甚至似有若無地護在他面前。
皇帝正在哭爹,余光掃見這變故,當即恢復了鎮定,可鎮定之後,該做點什麼,他又糊塗了?
「咳,皇上,如今該如何?」金閣老很有些隔岸觀火,皇帝要引出太上皇的「餘孽」,太上皇要把異己「一網打盡」,結果虞家裡頭死了那麼多人,僅剩下的兩個皇子裡頭,還要死一個,到底死哪一個,就看皇帝的選擇了。
皇帝眼睛不是瞎的,瞧見虞之淵站起來了,就知道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比不得四皇子深得人心。
「皇帝,天快亮了,到底如何,還該早早決策。還有宮門口兩聲雷響,也該給臣子們一個交代。」沈老尚書關心的事多,他眼中四皇子是平庸的,但他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像六皇子,只這幾日被皇帝稍稍看重,就已經把尾巴撅起來了。
皇帝嘴中一甜,一口熱血湧出,兩眼一翻,摟著太上皇昏了過去。
「四皇子,該如何處置?」玉老將軍捋著鬍子,皇帝昏倒了,六皇子不中用,只能問一問四皇子了。
虞之淵巴不得跟皇帝一同昏過去,可惜,他清醒得很,甚至有功夫自嘲地想:母妃,恭喜你,你成功了。
「已經叫人去召喚虞氏一族的族長並有威望的族中叔伯們來商議六弟、淑妃謀反的事了。至於驚雷,到底是上蒼懲罰六弟大逆不道,還是皇祖父羽化升天,就全憑諸位推敲了。我送父皇回宮歇息。」虞之淵覺得一切都莫名其妙,甚至回頭看了眼跟著太上皇進宮的老臣們,疑惑地想,他們該怎麼處置?隨後又想,莫不是陸繁英替他去玉家奔走一番,玉家、金家覺得他聰慧過人?百思不得其解,卻見方才劍拔弩張的一群人,此時默契地把六皇子捆住押入大牢、甚至一同推舉去寫昭告天下聖旨的人。一頭霧水地想他已經做好被淩遲的準備了,怎地好似又被人黃袍加身了?
虞之淵怔怔地隨著人送皇帝回宮,坐在龍床邊的檀木凳子上,拿著帕子給皇帝擦臉。
太醫戰戰兢兢地替皇帝看了,「皇上傷心過度,傷了根本。只怕,以後好不了了。」
虞之淵揮手叫太醫出去,又拿著帕子細細給皇帝擦去手上血污,靜坐了許久,又把自己手上的血跡擦了一擦,瞧見身上衣裳不知何時勾出了線頭,莫名地又想起陸繁英來。
「母妃死了,父皇可想念她?兒子死了老婆後,倒是有事沒事就想起她。」守了半日,虞之淵瞧見皇帝眼皮子動了動,就先開了口。
皇帝不肯看虞之淵,便閉上眼睛。
「皇上、四皇子,六皇子自戕了。朝臣問是否今日向天下發出敕令。」天變得太快,太監們都不知道該討好誰了——實際上,只剩下一個了,不討好他,又討好誰?
皇帝咳嗽一聲,終於睜開眼睛,淡淡地掃向虞之淵,「我沒想過你母妃。」幾十年來,真真假假,到頭來,一堆兒子死了,宸妃越發顯得無足輕重了。
「父皇為何要殺她們?我一直以為父皇不會動她們。」虞之淵哽咽了,卻沒流出眼淚。
「……她們是你的障礙。」皇帝微微側頭,瞧著自己最縱容、卻從不驕縱的兒子。
虞之淵呆住,「父皇……」
「如今,我也不是你的障礙了。明園裡空了,我住進去吧。為父教你最近一件事,派嚴兵把守明園,別叫我再出來……我也不想再見你。」皇帝又咳嗽兩聲,費力地趴在床上,吐出一口血水來。
「父皇,你、我——」虞之淵瞠目結舌,待要去扶皇帝,又被皇帝推開。他一直琢磨著皇帝一個勁地把他往火坑裡推,到底是真心疼他,還是巴不得他早死。就算是此時,他還在不住地琢磨著,皇帝到底是苦肉計,還是袒露心扉?
「叫人把明園裡最高的小樓拆了……我知道……那小樓,能瞧見宮裡……」皇帝喘息,明園風景雖好,但終歸寂寞,一日日眼瞅著宮門外赫赫揚揚,哪裡還會禁得住寂寞。
「是,父皇,求你給兒子說句真心話,八弟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又有什麼干係……人都叫你殺了……」皇帝心知虞之淵糊塗了,心知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把他當做八皇子的擋箭牌,但他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也不告訴他。
「四皇子,左相大人、右相大人,還有朝中阮首輔、林次輔等等著您去商議大事呢。太后到宮門口了,也請您去迎一迎。」太監過來道。
「知道了。」虞之淵站起身來,待要走,又回頭道:「父皇若當真要替我掃除障礙,是否也會將太后帶回明園?」若是太皇太后留下,難免會叫他處處掣肘。
「嗯。」皇帝瞧著虞之淵這麼快就想著上位後的事,暗歎自己該老懷甚慰?
虞之淵連忙邁步向外去,一路腳下生風,走到前殿,瞧見金閣老奈何不得金老夫人正把一盆鬱鬱蔥蔥的貂蟬拜月菊花捧在懷中,不由地又想起陸繁英來,狐疑地想,莫非那古往今來作下緬懷妻子詩詞的癡情詩人都跟他一樣,人沒了,才會懷念起昔日的點點滴滴?自己不是十分厭煩她的嗎?不是時時刻刻想著倘若娶的不是她,又會怎樣的嗎?
「四皇子,內子糊塗了,要把花帶回去……請四皇子儘快派出人接應西山那邊……老臣先帶著內子告退。」金閣老心知皇家出事了,不能露出喜色,可眼瞅著金老夫人裝瘋賣傻地裝出爛漫之色,心裡卻忍俊不禁。
前後兩句不相干的話清清楚楚,唯獨西山那句話含含糊糊,虞之淵立時打起精神來,心知西山才是重中之重,必要搶先控制那邊,「兩位老人家熬了一夜,趕緊回去歇著吧,至於那菊花……宮裡用不上了。」
「表哥?」金老夫人早累著了,戲演得也不精緻了。
「四皇子,老臣告退了。」
虞之淵點了點頭,嗅到空氣中只餘下淡淡的菊花香氣,他的表妹卻香消玉殞了,淡淡一聲歎息後,又滿臉哀色地去迎接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