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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令》第53章
  第53章 夜話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像梁松這等陪著曾公子偷偷來中原的人,是勢必要選擇悶聲發大財的,可是蒙戰少年意氣,只覺得揚名天下才是最威風的事,搶在梁松之前喊:「揚名天下!」

  依稀猜到曾公子身份的嚴邈之、范康等人都替梁松頭疼。

  梁松瞪了蒙戰一眼,月娘忙拉著蒙戰的手,溫婉地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知悶頭髮大財有幾條路子?能直接拿了銀子走嗎?有多少銀子可以拿?」

  金將晚原不曾注意到有女子在,聽月娘說話,心想這女子倒是不俗,於是看過去,見那女子白淨的臉上雖有一道肉紅傷痕,但舉止從容、神情坦然,就說:「可以拿銀子走,也可以做官。至於范神仙、花老前輩,你們乃是早在太皇上跟前掛了名的人,要如何給你們論功行賞,要看太皇上的意思。」

  誰人能當真看輕名利?況且又是自己出生入死換來的理所應當有的名利。

  眾人聽金將晚說話在理,便將昔日的抑鬱之氣拋棄,除了玉破禪依舊不甘不平,其他人都心滿意足,重新客套地見過金將晚,便細細問他朝中之事。聽說英王的馬匹忽地齊齊拉肚子,梁松會心一笑,馬是他們賣出去的,為照料駿馬送了幾個厲害的馬倌過去,定是馬倌收到消息,給馬匹下瀉藥;又聽說滁州輕易地拿下了,眾人又不禁為那連名字也沒多少人知道的滁州知府雲夫人歎息連連,齊齊慫恿金將晚上摺子給雲夫人請一道牌坊昭彰她的功德。

  一更的梆子聲響起,等眾人散去,金將晚暫且與金折桂、金蟾宮姐弟住在一間屋子裡,金將晚眼瞅著金蟾宮、金折桂一起泡腳,又見金蟾宮體貼地給金折桂揉耳朵,待久別重逢的激動散去,莫名地有些尷尬。

  「母親在家可好?」金折桂想起孩子丟了,兩口子大多會互相怨懟的事,就握著金蟾宮的手問。

  果然金將晚臉色非常不好,猶豫再三,才說:「你母親她……去佛堂住著了。」

  「父親攆的?」金折桂想起金夫人在家要吃不少苦頭,不禁心中一酸。

  金將晚先沉默,隨後說:「不是我攆的,是你母親她自己要去住。」

  「那就是父親、母親吵架之後,母親去佛堂住的?」金折桂想想,兒女都丟了,沒人敢怨金將晚,那金夫人定然是千夫所指了,換做她,她也情願去佛堂住著。

  金將晚見金蟾宮囧囧有神地看他,避而不答,轉而問:「你怎麼帶著蟾宮逃出來的?跟著你們的奶娘、姨娘呢?」

  「遇上亂子,我們兩個是拖油瓶,他們要甩了我們。我看他們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順著他們的意思,放他們走了。」金折桂淡淡地說,拿著帕子給金蟾宮擦腳,然後慢慢給自己揩幹雙腳。

  金蟾宮趿著鞋撲倒在金將晚懷中,「父親,你打勝仗了?」

  金將晚點頭,因一時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補償兩個因他們夫妻大意流落在外的孩子,就問金蟾宮:「蟾宮想要什麼,等回了家,父親都給你。」

  「吭吭。」金折桂清了清嗓子,然後撓了撓頭。

  金蟾宮忙摟著金將晚脖子說:「不要姨娘,鐘姨娘搶我長命鎖,還帶著人抓我們。」見金將晚臉色不好,忙下意識地摟著金將晚的脖子,拿自己的臉去貼他的臉。

  「……魁星……」金將晚蹙著眉頭,萬萬沒料到金蟾宮會說這話,一眼就看穿是金折桂教唆的,就又看向金折桂,「小孩子家家,管這些事像是什麼樣子?誰家的女兒會管父親的房裡事?」

  金折桂擦乾了腳,盤腿坐在床上道:「誰家的女兒會管帶弟弟逃亡的事?我們是吃一塹長一智。丟了我們,家裡姨娘們沒挑唆父親跟母親鬥嘴?」

  金將晚一時語塞,又看金蟾宮已經使出了撒嬌胡鬧的手段,待要嚴厲地叫金蟾宮收斂一些,又因兒子是失而復得的,不忍苛責,只能由著他吊在他脖子上撒嬌。

  金將晚模棱兩可地點頭,然後對金折桂說:「鐘姨娘的事,回去別多嘴。」

  「……沒新姨娘我就不多嘴,要是敢有新的,反正鐘姨娘是祖母給的,祖母說過她最忠心可靠,我就撿著人多的時候當著大傢伙的面說出來,看祖母怎麼辦。」金折桂揉了揉腿,小心地在床裡躺下,沖金蟾宮一招手,金蟾宮立時從金將晚身上下來,爬到金折桂身邊躺著,又拍了拍床,示意金將晚快過去睡。

  「你這孩子——」金將晚待要訓她一句,又有些力不從心,依稀覺得金折桂、金蟾宮的性子都野了許多,再不是在家時的乖巧模樣,頗有些野性難馴。

  金將晚草草地洗了腳,在床邊躺下,聽金折桂跟金蟾宮講了個什麼小狐狸、小王子的故事後,金蟾宮就呼呼睡去,於是出聲道:「晚飯時,大家都勸我叫你習武。」

  「嗯。」

  「為什麼?」

  金折桂不曾跟這輩子的爹一間屋子裡歇息過,但萬幸逃跑的時候不能挑剔食宿,於是此時雖覺彆扭,但也有些犯困了,說出來的話不免有些委屈,「……原以為咱們家家大業大,就能萬事無憂。如今看來誰都靠不住,不光我,等蟾宮大了,也叫他習武。」

  金將晚再次語塞,待要將其中的大道理細細說給金折桂聽,又想她年紀還小,轉而又想起金折桂在旁人口中有勇有謀,於是又問她:「那炸彈,你是怎麼知道的?」

  金折桂將自己跟瞽目老人商議好的話說出來,「是爺爺偷偷告訴我的,爺爺說我是姓金的,我說出這樣的話,旁人對朝廷的兵馬更有信心。」

  「那這一路出謀劃策……」

  「都是爺爺跟范神仙弄的,我就是替他們出個頭。」

  金將晚心中不信,但金折桂這話最合情合理,「過兩日,我叫人送你們回京。」

  金折桂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低低地唔了一聲,然後探著身子,越過金蟾宮問金將晚:「父親,能真不要新姨娘嗎?路上丟了一個,回頭祖母肯定給你補全。」

  金將晚不喜跟金折桂說什麼姨娘、通房的話,翻身只當做聽不見。

  「父親?父親?爹?親爹?」金折桂輕聲喊了四聲,聽金將晚鼾聲大作,只能不甘心地閉上眼睛,又撐起手臂喊:「乾爹?義父?」

  金將晚呼啦地坐起來,黑夜裡瞪向金折桂,罵道:「規矩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親爹都成幹的了!」看金蟾宮不安穩地往金折桂懷裡縮,忙重新躺下來。

  「能當真不要嗎?」金折桂眼巴巴地問,金將晚藏著的《西廂記》裡有金夫人寫的書簽,據說金將晚跟金夫人是青梅竹馬,料想他們少年時過的就是林黛玉、賈寶玉一樣的郎情妾意小日子,怎麼著,現在都不該跟賈寶玉、薛寶釵一樣的意難平吧?

  金將晚遲疑地輕聲問:「你母親叫你問的?」又失望地想金折桂許久不見金夫人,金夫人走時家裡又有喪事,哪裡顧得著交代這話。

  「……父親就當是母親問的,能答應嗎?」

   金將晚枕著手臂躺下,嗔道:「小孩子莫管這些閒事,睡吧。」

  金折桂失望地翻身倒下,聽著金蟾宮的呼嚕聲睡去。

  二更的梆子聲響起後不久,門上有人敲門。

  金將晚只當有軍情,警醒地翻身起床,將被子掖好後,輕聲城門,開了門,就見玉破禪站在門外。

  「玉賢侄?」金將晚將門關上,穿著一身裡衣,背著手看向玉破禪。

  玉破禪抬頭倔強道:「金將軍,我不要小前輩的功勞。」

  金將晚道:「隨你。」晚飯時已經聽說了金折桂曾經假裝是三十五歲侏儒的話,再聽玉破禪說起小前輩,就不似最初那般一頭霧水。

  玉破禪怔住,忙問:「那小前輩能得到她應得的了?」

  「不能。」

  「為什麼?」玉破禪不解道。

   金將晚背著手,就算是金折桂、金蟾宮問,他也不會耐心地細細說給他們聽,更何況問話的人不過是世交家的子孫,他又滿身疲憊,又被這世侄落過面子,便不甚耐煩地說:「回去問你父親吧,不然你當我許給眾人的好處是從哪裡得來的?身為主將,要處置的事可不光是帶兵打仗,不然本將軍早死在朝堂上了。」說完,聽見屋子裡金蟾宮起夜後見不到他嚎啕起來,就趕緊折回屋子裡。

  「金……」玉破禪跟了一步,又收回手,懵懵懂懂地認定了有許多彎彎道道自己還不知道,滿腔心事地回房歇息。此時他與玉入禪一間屋子,瞧見玉入禪也才與金將晚的的監軍說完話回來,便道:「過兩天,我隨著金將軍的人回京,你回京嗎?」

  玉入禪怎肯在這時候回京,需知此時回京就好似狼狽地被人救回去一般,哪裡比得上到時候騎著駿馬跟著玉將軍凱旋回京威風,於是笑道:「我想去揚州見父親,先不回去。」又想范康已經許了他陪著他看他「建功立業」,自己萬萬不能丟棄這叫早先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的機會。

  玉破禪見玉入禪越發的陌生,便勸他:「范康雖有才,可不是好人。你遠著他一些吧。」

  「怎麼會,你看花爺爺都跟他英雄惜英雄呢。」玉入禪四兩撥千斤的將玉破禪的話擋回去,然後裝作累得顧不得跟玉破禪說話,徑直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睡覺。

  翌日,一早起來,眾人便紛紛準備離開樂水。

  頭一個要趕著離開的是曾公子,畢竟他被發配到西北牧馬,莫名其妙地跑到中原,乃是大罪一樁。

  「我不跟他走,梁大叔,你也不許跟他走,不然我不替陸大叔他們報仇,也要向朝廷揭發……」蒙戰見梁松忠心耿耿地要跟著曾公子回西北,頭一個不樂意,扯著嗓子就在院子裡喊。

  金將晚早上起來帶著金蟾宮在院子裡練拳,聽見蒙戰這麼一嗓子,敏感地察覺到曾公子除了偷偷跑到樂水來,還幹了其他不法之事。因懶怠管,只當沒聽見,不時地看向在他身後嘿嘿亂叫揮拳的金蟾宮。

  梁松捂住蒙戰的嘴,臉色鐵青,悻悻地向金將晚看去。

  月娘忙打圓場道:「不是跟他走,是送他走。金將軍已經說了皇上除了叛軍之外,要大赦天下,料想沒多久公子也要回京……有了金將軍許下的銀子,梁大哥,咱們回京開酒樓做富家翁吧。」

  月娘言下之意,也是勸梁松送曾公子回京便抽身出來。

  真實身份已經被許多人知曉的曾公子愣愣地戳在屋簷下,緊張地盯著梁松看,心恨梁松自從有了月娘,便耳根子軟地聽信了月娘的枕邊風,待他大大不如當初,轉而又想月娘那身份,梁松心裡必然有刺,定然不會當真明媒正娶她,待回了京,他再設法叫梁松丟了月娘就是。

  月娘覺察到曾公子一直看她,回頭看了他一眼,自打知道曾公子要幹的事,她就不喜歡他,巴不得叫梁松早早離開。

   梁松哪裡不知道月娘的心思,心中為難,轉而又想,皇帝大赦天下後,曾公子回京,又是皇長孫,雖無權無勢,但陪在太上皇身邊也不會受委屈,於是就點了頭,算是答應了月娘、蒙戰。

  月娘喜不自禁,蒙戰一時歡喜,脫口說:「梁大叔還是最聽梁嬸子的話。」

  一句嬸子便討好了月娘,月娘笑盈盈地看著蒙戰:「好孩子,你先別回京城,先陪著戚姑娘去揚州城將她父母雙親埋葬了。然後再帶著她回京跟我們匯合。」見戚瓏雪出來,又帶著蒙戰將方才的話說給戚瓏雪聽。

  月娘這一番作為,越發得蒙戰的心。

  戚瓏雪總覺得玉入禪笑面虎一般,心裡怕他「秋後算帳」,又心知就算阿大四人跟著,到時候阿大四人夾在中間,也不好幫她,巴不得有人陪著她一同去揚州裝殮父母屍身,感激地沖月娘道謝,又再沖蒙戰道謝。

  事不宜遲,唯恐宣讀赦免聖旨的人到了西北見不著曾公子,梁松當即向眾人告辭,不等明日跟著金折桂一群人順路北去,就先帶著曾公子離開樂水。

  金將晚心知許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因此只當不知道皇長孫來了樂水,公務在身,也沒多少工夫陪著金折桂、金蟾宮,匆匆團聚了一日,就叫人送他們回京。

  玉無價、玉無痕等人因要留下陪玉入禪跟玉將軍匯合,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就陪著玉破禪跟著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宮回京。

  臨走那日,金折桂眼瞅著金蟾宮緊緊地摟住金將晚的脖子不肯撒手,不舍地將樂水城裡看了一遍,昔日看著滿目瘡痍的斷壁殘垣,此時在朝暉映襯下,也顯得那樣的熟悉,不禁習慣性地靠在瞽目老人身上,暗道自己這輩子怕是不能再看見這樣的鄉間景致了。

  「小前輩捨不得這裡?」玉破禪罕見地主動開口跟金折桂說話。

  「誰捨不得了,離開這裡,金家有的是牡丹亭、芭蕉鄔、芍藥圃叫我玩。」金折桂看見金蟾宮被金將晚推過來,趕緊將金蟾宮摟住。

  「魁星,好好照顧你弟弟。」金將晚又沖瞽目老人、玉破禪拱手,想起瞽目老人看不見,對瞽目老人說:「有勞花前輩替金某照顧一雙兒女。」

  瞽目老人笑道:「金將軍放心,老朽生受他們兩人一聲爺爺,自然會照顧他們。」

  「多謝。」金將晚將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宮扶上馬,又對騎在馬上的玉破禪道聲保重,就立在路邊等他們走。

  「父親,姐姐說回京就告訴旁人你答應了。」金蟾宮忽地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將小手伸出來向金將晚揮舞。

  「……答應什麼了?」金將晚眼皮子跳個不停。

  金折桂也探出頭來,叫道:「我們回去就說,父親吃一塹長一智,氣鐘姨娘不忠,賭咒發誓不要新姨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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