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習武
「父親,父親,你沒忘答應過我的事吧?」金折桂不等進院子裡,就拉著金將晚問。
金將晚只當她在說納妾的事,當著沈氏的面滿口保證道:「君子一言,自然不會忘。」
「那好,我挑好院子了,就是我現在住著的塞鴻齋旁邊的院子。等梁大叔、阿大他們從西北回來,就叫他們教我。」金折桂沒想到金將晚這麼俐落地答應,不禁笑了起來,將破產的玉破禪立時拋在腦後。
金將晚的腳步一頓,原以為金折桂已經忘了習武這事,沒想到她還記得,「魁星,習武……」
「就這麼定了,我明兒個就叫人收拾屋子去。」金折桂拉著戚瓏雪就向塞鴻齋去。
金將晚蹙眉,沈氏忙說:「老爺,怎麼能讓魁星習武?況且西邊那院子通向外頭,不安全。」
「……阿意,都沒人,怎麼還叫老爺?」 不叫晚哥哥嗎?金將晚待金折桂一走,就將昏昏欲睡的南山、金蟾宮兩個視作無物,脈脈地看向沈氏。
「晚哥哥,」沈氏艱難地喊他一聲,「能不叫魁星習武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嚴邈之他們都替她求情,再說她一個女孩子家,不過是一起來了興致,讓她興頭兩天,保管過兩天,她自動來求咱們讓她放棄。」
「老爺,」沈氏疑心金將晚離家太久,忘了金折桂是什麼人,「可也算是半大姑娘了,成日裡跟幾個男人混在一處……」
金將晚憂心忡忡地看著金折桂一拐一瘸的背影,「由著她吧,咱們就死馬當活馬醫了,不然她的腿腳還能怎樣?」
沈氏聽金將晚話裡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禁不悅起來,「老爺累著了,快回房洗洗睡吧。」將南山交給奶娘抱著,又溫順地跟在金將晚身後。
金將晚早先還以為他跟沈氏算是破鏡重圓了,此時看沈氏見他回來,雖歡喜,但又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歡喜,心裡有些不明所以,可是離家許久才回來,滿心疲憊一身風塵,又不樂意在此時跟她撕開這曾脈脈溫情,只在心裡想著沈氏定是生方才金老夫人的氣,於是便隨著她回房去。
那邊廂,冷氏、寧氏好容易把金朝梧哄到房裡,金將溪看冷氏、寧氏又要「興風作浪」,便罵道:「朝梧才回來,你們又要折騰什麼?」
方才金朝梧一句氣急敗壞的「銀子銀子銀子」,已經叫冷氏、寧氏心裡覺得不祥,此時將金擎桂、金朝桐等攆出去,冷氏、寧氏二人就等著金朝梧說一說銀子在哪,要怎麼偷偷運進府。
可惜等了半日,直到三更的梆子聲響起,金朝梧依舊在跟金將溪興致勃勃地說他如何用兵如神。雖說兒子、夫君出息了,冷氏、寧氏心裡也歡喜,但她們盼銀子盼了許久,此時眼瞅著金朝梧,只把金朝梧當成了一堆銀子。
「……朝梧,你賺的銀子呢?」冷氏說不出搶字,躊躇一番,就以賺代替搶。
「母親糊塗了,兒子去打仗呢,向哪裡去賺銀子?」金朝梧一頭霧水地望著冷氏。
冷氏一怔,壓低聲音問:「都說打仗能賺到銀子,你賺來的銀子哪裡去了?」
甯氏比冷氏還心急,畢竟冷氏只花了一點點銀子,其餘的,都是她出的銀子,有些露骨地說:「你們打過去,甯王的部下的銀子,被誰收著了?」
金朝梧聞言,猛地站起來,冷笑道:「你們把我金朝梧想成什麼人了?今日送到宮裡的幾十口箱子沒看見嗎?難不成,我會假公濟私,偷了要獻給皇上的銀子?」
冷氏、寧氏不覺面紅耳赤。
金將溪看兒子大發雷霆,就也皺眉說:「你們缺銀子嗎?家裡也是金山銀山地堆著,怎麼還那麼滿身銅臭,張口閉口就是銀子?」
冷氏緊緊地盯著金朝梧,看金朝梧氣得握拳,俊朗的臉上更是一片緋紅,不死心地追問:「那你瞧見你大伯父搶銀子沒?」
金朝梧不喜歡冷氏的措辭,畢竟他們是王者之師,一個搶字,就把他們貶為草寇,「伯父一直在後面坐鎮,就是有銀子,他也看不見。」自覺被冷氏、寧氏羞辱,便垂手對金將溪說:「父親,兒子去歇著了。」
「夫君,你是哄我的吧?」甯氏忽地跪下將金朝梧的腿抱住,眼圈紅了又紅。
冷氏看金朝梧已經惱了,心知就算有銀子,金將晚也沒叫金朝梧瞧見,趕緊對寧氏說:「快別問了,趕緊叫朝梧歇息去——不就擎桂回家問你借了幾兩銀子嘛,有什麼要緊。」偷偷覷著金將溪,指望著金將溪追問,然後跟她們婆媳一起同仇敵愾,氣金老夫人麻木不仁。
金將溪尚未追問,寧氏就慌神道:「母親,不光那銀子……」
「……難不成是你們婆媳賄賂皇長孫的銀子?」金將溪怒極反笑,「虧得你們想得出,你們以為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皇長孫就看得上你們那點銀子?太上皇定是也被你們氣笑了,才把蘭桂賜婚給皇長孫,存心噁心你們呢。」
金朝梧才回家,就聽說這消息,不禁頭疼欲裂,「蘭桂怎會跟皇長孫……」
不等金將溪說,寧氏又開始哭了,「夫君,你別逗我了,有銀子快拿出來吧……寧家不好了,我娘家母親知道你有銀子,問我借,我就向外頭借了……」
「借了多少?你娘家母親怎麼知道你有銀子?」冷氏連連追問。
寧氏哽咽,雖不說話,但眾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早先甯皇后風光得意,眾人都急趕著巴結她,寧氏身為侄女,原本可以以金家為臂膀,將一眾巴結皇后的人擠在後頭,可惜金家一直不冷不熱的。連帶著甯家人對金家媳婦甯氏也非議頗多,甚至有懷疑甯氏在金家如履薄冰、活得憋屈的。寧氏不肯叫娘家看不起,於是早早地就把金朝梧有銀子的消息傳到娘家去。
「到底借了多少?好個兒媳婦,竟然偷東西回娘家,這可是犯了七出之條,老爺、朝梧,立時就寫休書吧。」冷氏新仇舊恨一起算,冷冷地看向寧氏。
寧氏道:「母親,你也沒少從我這邊勒索銀子……」
「夠了!你們兩個今晚上就把糟蹋了多少銀子給我算出賬來。家醜不可外揚,如今朝梧正風光,誰往他臉上抹黑,我打折誰的腿!——算出帳目,各自虧的,各自填補。若動了我的、朝梧的銀子,你們就指著自己的嫁妝來賠吧!」金將溪被冷氏、寧氏吵得腦仁疼,冷喝一聲,見屋子裡終於安靜了,甩手出去。
金朝梧也緊跟著金將溪出去,父子二人默契地仰頭看一眼天上明月,就各自找地歇息去了。
第二日,金將晚、金朝梧難得地雙雙歇在家裡,就與金將祿一同,又去陪著金老夫人說話。
正說著話,龐錚家的在金老夫人耳邊說:「老夫人,魁姐兒叫人收拾了西邊院子,說是要做練武場用的。」
金老夫人聞言蹙眉,立時對金將晚說:「將晚,魁星對我這老婆子有些成見……」
「母親這說從何說起,魁星素來跟你最親近。」金將晚疑惑地想難不成金折桂當真在金老夫人面前說起鐘姨娘的事叫金老夫人沒臉了?
「哼,今時不同往日。」金老夫人落寞地一歎,「可是再怎麼著,她一個小姑娘家要習武,這事我總能管管吧?」
「……母親,這事是我在樂水就答應她的,又有花老先生、范道長、嚴邈之一群人作證。母親放心,她到底是女孩子家,能吃得了什麼苦頭,沒兩日,就偃旗息鼓了。」金將晚看金老夫人神色古怪,心裡越發狐疑。
金老夫人無奈地歎道:「罷了罷了,是我老婆子多管閒事。」說罷,遲緩艱難地向屋子裡去。
「母親?」金將晚趕緊跟著進去。
金朝梧也要進去,又被金將祿攔著。
屋子裡,金老夫人滿臉滄桑地躺在床上,不時伸手抹淚。
「母親這是怎麼了?」金將晚不明所以,金老夫人素來強硬,這還是頭會子看見她哭,此時一頭霧水地跪在床邊,只覺得家裡出大事了。
「哼,去找你的好媳婦好女兒去。」金老夫人背對著金將晚抽動鼻翼,「老婆子為了金家操勞一輩子,如今,你的好女兒好媳婦見天地說金家家風全叫我敗壞了。你父親耳根子軟,又心疼魁星把蟾宮帶回家,就聽了她們的。如今家事不許我插手,我便不插手就是。可如今女孩子的教養也不許我過問……西邊那院子通向外街,若叫人知道咱們家的女孩子想出門就出門,那咱們家的家風、門楣,就是徹底被糟踐了。」
金將晚怔住,結舌道:「魁星敢說是母親敗壞了家風?」
金老夫人冷笑道:「我一把年紀,還能污蔑自家孫女不成?」
金將晚忙道:「母親莫急,兒子立時叫阿意、魁星來給你磕頭認錯。」
「叫她們認錯,然後再叫你父親埋怨我攪得家宅不寧?」金老夫人冷笑。
「母親,放心,父親那邊,兒子擔了。」說罷,金將晚便站起身來,向外頭去尋沈氏、金折桂。
金老夫人坐在床上冷笑不已,兒子、孫子都是她的,她自是不會家醜外揚請錢家插手進來,但既然金折桂拿金閣老壓她,她便叫金將晚來轄制她。
金將晚大步流星地向沈氏院子去,尋了一會子,聽人說沈氏向塞鴻齋去了,就又向塞鴻齋去。
到了塞鴻齋門前,聽婆子說冷氏、岑氏、寧氏都在裡頭,就立時轉向西邊院子,從角門進去,就聽見金折桂叫人搬東西的聲音,走過去,就見院子裡的擺滿了條案、桌椅,向正叫人移開院子裡花木的金折桂走去,沉聲道:「魁星,你可說過你祖母敗壞了金家家風?」
金折桂點頭。
金將晚舉起手,眼看著一巴掌要落在金折桂臉上,又重重地收回。
金折桂稍稍愣住,看移開花木的婆子呆住,就催促道:「快搬開,回頭我叫人買來的刀槍劍戟、沙袋就搬來了。」
「魁星?」金將晚看金折桂只是一愣,就不把那舉起的手放在心上,不由地傻住。
「父親?」金折桂疑惑地仰頭看金將晚。
金將晚先心虛起來,疑心自己偏聽偏信錯怪了金折桂,「莫非,你祖母冤枉你?」
「我是說過祖母敗壞了金家家風。」金折桂平靜地說。
「你——」金將晚怒了起來,看金折桂「不知悔改」,便冷聲說:「快跟我向你祖母賠不是去。」
「我沒錯。讀史使人明智,父親自己個找祖父把咱們金家百年的歷史理一理去。女兒人忙事多,此時沒有功夫跟父親慢慢嘮叨。」金折桂沮喪地嘀咕,「果然女兒不值錢,挨一巴掌還是輕的。等我把沙袋吊起來,父親不如把我吊起來打吧。」又去催人將沙袋佈置起來。
金將晚看金折桂從容不迫,又氣她太過不知好歹,又自責自己個太過心急,看她指指點點,好似沒看見他一般,心裡越發懊惱,氣咻咻地將她按在臺階上坐下,然後滔滔不絕地講金老夫人為金家做了多少事,金老夫人是如何的雷厲風行,講了半日,說到事關自己前程的從文從武一事,一臉凝重地看向金折桂:「明白了吧,沒有你祖母,就沒有金家的今天。」
「是呀,沒有祖母就沒有金家的今天。比如當初父親從武,祖母先不肯,欺負母親,把事鬧大。外祖父看不過,便也只能逼著你放棄從武。祖母看外祖父敢逼迫父親,又站出來袒護父親。這麼著,祖母眼裡外祖父、母親一直是仇人,父親眼中祖母一直是恩人。可是罪魁禍首,不就是父親跟祖母兩個嘛?外祖父、母親遭了池魚之殃,還沒地喊冤。」金折桂盯著金將晚的手看,心想這一巴掌要是當真落下來,她少不得會趴在地上滿地找牙。
「你這什麼歪理?」金將晚心內波濤起伏,卻不得不承認金折桂的話有道理的很。
「父親,你跟祖母當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比如我們在樂水,你們能早早地去救我們,偏拖拖拉拉,等甯王那邊生出事來,才去打他們。這麼著,你們就立功了。祖母也是,沒事她也要挑出事來,等事就跟線頭一樣越扯越麻煩,她再出來快刀斬亂麻。」金折桂戲謔道。
「胡言亂語!」金將晚心知金折桂若沒去過樂水、瓜州,自己尚且能拿著沙場上的事糊弄得她對自己崇拜不已,此時金折桂什麼都懂了,她雖年幼,但看得明白,自己竟是尋不出話來說服她了。
金折桂一一將金將晚的話反駁了,末了總結了一句:「好皇帝都是閑得發慌的主,只有昏君才見天日理萬機。比如祖母當家的時候三天一震怒,母親這會子當家,卻跟甩手掌櫃一樣閑得發慌。」
金將晚罵道:「什麼話都敢胡唚。」
「小姐,外頭有人來送東西。」初翠指著偏門說。
「快叫人去接東西。」金折桂催促著,初翠趕緊叫幾個強壯的媳婦去抬,不一時,就抬來了四五箱子進來。
金折桂叫人打開一口長箱子,拿著裡頭的一杆長槍嘴裡嘿嘿出聲地舞弄,沒兩下,就把自己絆倒在地上,手上破了一層油皮。
「你看你這丫頭,長槍不是這麼使的。」金將晚有心在金折桂面前立起為父的威嚴,便接過長槍,將衣襟塞在腰帶裡,便虎虎生威地舞起長槍,只見槍上紅纓不住地旋動,挺拔的身姿配上破風之風,當真是威風得很。
「好!大伯好樣的!」甯氏、冷氏婆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拉著沈氏、岑氏進來,她們二人懷疑金將晚把銀子藏到這西院來了——打死她們,她們都不信嬌滴滴的小姑娘真心想習武。
沈氏冷眼瞧著甯氏、冷氏裝作好奇地把地上箱子打開又去檢查屋子裡,看金將晚一個收勢,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模樣,趕緊說:「魁星,瞧見了吧,女孩子家舞弄這個不好看。」
「好看好看,母親你看父親舞得多威風。」金折桂趕緊過去接長槍,糊弄弄了兩下,又險些劃破臉。
沈氏看得心驚肉跳,金將晚卻在金折桂滿臉崇拜地看他的時候猶豫了,畢竟,金折桂越大越少崇拜他,難得有件事能叫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五指緊緊地握住長槍,一咬牙,便握著金折桂的手,手把手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