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苦肉計
八月二十八日,這是金折桂第一次設宴請客。
金折桂原本是只請戚瓏雪、玉妙彤兩個,可就跟滾雪球一般,既然請了外人,家裡人不能不請,於是金潔桂、金蘭桂、金湘桂、金玉桂必須要請;只有小女孩兒,必要請個人來管教,於是寧氏必須要來;沈家離金家那麼近,表姐妹們也要請一請。
於是原本只盤算在塞鴻齋裡玩一玩,最後宴席不得不擺到花園芭蕉塢裡。
對著幾叢抹上綠蠟一般的芭蕉,軒廳裡一早就擺上了桌椅案台屏風。
沈氏難得能跟旁人家的母親一般準備女兒的宴席,竟是比金折桂還積極,提前兩日定下菜肴,將碗碟等細細叮囑人搬出來,又嫌芭蕉塢冷清,搬來幾盆海棠花。
金折桂閑下來,手上拿著牙籤挑著田螺吃,田螺用辣子炒得辣辣的,挑出來放進嘴裡,一咽口水,先咳嗽起來。
「你這口味可真怪,一大家子也沒這樣的。柳家祖母是客,又送了你螃蟹、田螺,你去請一請,你二嬸子、三嬸子那邊,也去請一請,若是人沒空來,就送了酒菜過去。你二姐姐身子重,使了銀子叫廚房裡專門給她做兩道菜。」沈氏看眾人都忙著,就連寧氏也幫著招呼人,金折桂反而縮在一旁滿手紅油地吃田螺,看她那模樣,不禁恨鐵不成鋼,「我年輕那會子,這樣的宴席擺得多了去了,都不用你外祖母幫手。」
金折桂看沈氏回憶往昔,不敢打攪她,趕緊洗了手,明知道冷氏、岑氏不來湊熱鬧,還是挨家走了一遭,給各家送了酒菜,等回來,就見戚瓏雪已經來了,金蘭桂等也在這了。
「這是先太子妃的養顏方子,我試著做了做,你們也試試看。」戚瓏雪帶了幾罐子秘制玉容膏來。
金折桂過去接了一罐子,笑道:「你走運了,跟著梁大叔、蒙戰他們,先太子妃的東西都歸你了。」
提到先太子妃,怎能不提到皇長孫虞之淵,金蘭桂不禁悻悻然,待要不收下玉容膏,又想起金擎桂如今那枯槁模樣,轉送她也好,只能收下。
「阿五姐姐身上都是草藥味道,如今在做藥?」金玉桂嗅了嗅玉容膏,準備回去准送給岑氏。
「范神仙冷不丁地疼起我來,帶著我拜了無著觀的文星子做師父,也不知道他想什麼呢,一心叫文星子教我關外的毒呀什麼的。」戚瓏雪提起范康,也是一頭霧水。
「范神仙在下很大一盤棋。」金折桂肯定地說。
戚瓏雪不解其意,看見一盤子田螺,記起昔日在樂水的時光,搓著手說:「人雖沒來,但叫我先嘗一嘗。」在攜雲捧著的盆子裡洗了手,捏起一隻,一吸後,被辣辣的汁水嗆得直咳嗽。
金蘭桂微微蹙眉,想起眾人都說虞之淵俊美,心歎是個人都見過那弼馬溫,唯獨他沒見過。
「沈家小姐來了。」白鷺過來叫金折桂去接一接。
金折桂一心閉關練武,跟沈家表姐妹也不太熟悉,過去迎接,見下帖子請了六個,卻礙于金老夫人難伺候的名聲只來了兩個。這兩個年長的沈盈葉是金折桂嫡親大舅舅的嫡女,年幼的沈靈纖是金折桂小舅舅沈席輝的嫡女。
沈氏見只來了兩個,有些悻悻然,畢竟人少,一顯得金折桂人緣不好,二也顯得她興師動眾。
沈盈葉、沈靈纖二人來了,就拉著金折桂手臂道:「馬王呢?叫我們看看到底馬王是什麼樣子的。」
沈氏忙道:「等會子再見,那馬烈得很,你們可不能冷不丁地湊過去。」
沈靈纖也才十一歲,比金折桂小上一個月,相貌竟是比金折桂還像沈氏,這會子摟著沈氏的臂膀,親熱道:「姑姑,你不知道祖父、伯父、父親惦記著要看一看那馬惦記多久了。」
「有的是時候叫他們見。」沈氏摸著沈靈纖的臉笑道。
正說笑,金老夫人叫龐錚家的過來問:「夫人,沈家小姐們都來了?」
沈氏有些尷尬道:「盈葉、靈纖兩個來了,其他的小姑娘們不方便來。」
「小姑娘家能有什麼事忙的?等會子,老夫人說不來她親自去請。」龐錚家的笑了,金折桂頭會子跟其他家的小姐們一樣宴請小姊妹,結果只來了寥寥幾個人,可不是打金折桂臉嘛。
「龐嬸子,她們要是當真有事……」金折桂心想她原來就沒想多請人來,人家不來,還能上門硬請?
沈氏心知她母親嫂子們定是怕家裡小姐們過來,被金老夫人挑刺,才不肯叫人來,也說:「龐嫂子,哪有強請人來的事?」
「夫人莫管了,老夫人自有主張。」龐錚家的笑道。
又開始要面子了……沈氏心裡一歎,隨即笑容滿面地叫金折桂將沈盈葉、沈靈纖請進芭蕉塢裡。少頃,沈家的小姐們果然被金老夫人請來了,四個最大十四最小j□j歲的小姑娘被金老夫人的架勢嚇著了,此時雖來了,但束手束腳,也叫人覺得無趣。
金折桂心裡無奈,但聽說玉妙彤終於來了,趕緊跟戚瓏雪去迎接她,唯恐玉妙彤多心以為她多請人是給她難堪,見了她就坦言道:「原本只想請你跟阿五兩個,誰知……」眼睛一轉,卻見玉妙彤身後跟著一個瓜子臉的少女,原當少女是丫鬟,待看那少女愁眉不展衣裳打扮也不像是丫頭,又疑惑這是玉家小姐?
玉妙彤見了戚瓏雪,就拉著戚瓏雪道:「阿五姐姐,早先是我不對。」
戚瓏雪見玉妙彤這般爽快地賠不是,慚愧道:「我也有錯,早先不該那般嘴快。這位妹妹是?」
「這是我父親同僚家的女兒,打仗的時候,她父親為救我父親死了。」玉妙彤忽地義憤填膺地握著那少女的手,「湯姐姐的叔叔嬸嬸實在可惡!霸佔了她的家財,竟然……」
「給她找了個壞女婿?」金折桂見玉妙彤果然是性情中人,竟是一時激動,連湯姓少女的名字也不先告訴她們。
「比尋個壞女婿還可惡!湯姐姐的祖父、祖母才去了金陵兩日,她嬸子聽說宸妃要給廣陵公主挑伴讀,且已經看上湯姐姐了,就有意請了一堆人去作詩,叫湯姐姐當著幾家夫人的面默寫她教導的詩句。然後又說那詩句就像是李吉蘭那首薔薇詩,大有一語成讖,將來流落風塵的意思。然後嚷嚷著不可留她在家敗壞家門,要給她剃頭送她出家。」玉妙彤越說越氣憤。
「這是什麼意思?」金折桂聽得糊塗了,一首詩,就能把人送到尼姑庵裡出家?
戚瓏雪見金折桂不懂,就在她耳邊低聲說:「李季蘭的詩裡有一句‘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大有女子不安於室、有失婦德的意思。以詩做讖言,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事。薛濤的‘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也是不祥的徵兆,她父親就為這送她出家做了道姑。」
金折桂暗暗點頭,問湯姓少女,「你家也是書香門第?」
湯姓少女靦腆地不答話,玉妙彤笑道:「他們家跟我們家一樣,是武將世家。」
可是這宅鬥的法子比他們這書香門第還散發著書香,實在是太講究了。
「那她如今……」戚瓏雪擔憂道。
「幸虧湯姐姐的奶娘機靈,給母親送了信,母親將她接到我們家,不然湯姐姐的頭髮就叫剃了。」玉妙彤依舊在氣憤。
「那她嬸子是怎麼哄著她默寫詩詞的?」金折桂問。
「湯姐姐不大會作詩,她嬸子笑裡藏刀,拿了一首看著好的詩哄著她說詩裡頭是吉祥話,湯姐姐又不懂那些,就照著默寫了。」
怎麼聽起來像是活該,既然是吉祥話,就是有心要討好某人呢。金折桂腹誹,跟戚瓏雪對視一眼,二人竟是一般心思。
「玉姐姐,快進去吧。」說了半天,還是不知道湯姓少女的名字,金折桂身為主人家,殷勤地招呼玉妙彤進去。
玉妙彤氣喋喋道:「真真是流年不利,大哥哥……九哥手傷了,他房裡的夢姐姐素來跟我要好,如今也被九哥哥拿著八哥房裡的‘窺探帳營’攆了出去。母親成日為八哥、九哥著急,就怕他們好……」男風二字待要脫口,不禁咬了舌頭,幸虧如此才沒說出,「祖父見家裡不好,疑心是哪裡衝撞了什麼大神,結果去見到幾個得到高人,都說是因為八哥要娶妻了,家裡才有禍事。祖父叫父親問母親,才聽說母親暗地裡跟人正商議八哥的親事呢。又尋了范神仙來問,范神仙說八哥不宜早娶,不然家裡人會倒楣;又問瞽目老人,瞽目老人說八哥若逆天早娶,就會變成天煞孤星命數,到時候他還不怎樣,家裡怕是禍事不斷了。」
天煞孤星……金折桂上輩子總覺的這稱呼威風得很,此時這稱呼跟玉破禪連在一處,不禁想瞽目老人是不是用力過猛了些……
「玉妹妹,快去坐下吧。這是沈家的妹妹盈葉,這是靈纖……」戚瓏雪領著玉妙彤將人一一介紹了,便跟金折桂聚在一處拿著牙籤去挑田螺。
白瓷盆子裡,田螺高高地堆起,除了她們兩人,其他人再不動一下。
寧氏循規蹈矩地招呼眾人,不一時,果然冷場了。
沈家女孩們急等著回家去,玉妙彤四處將湯姓少女受委屈的前因後果說給眾人聽,金折桂、戚瓏雪只管吃田螺。
忽地有人過來說了一句「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請錢家老舅爺、玉家將軍、沈家舅爺、皇長孫等在蓮塘邊吃酒。聽說這邊也有宴席,老爺叫人把外頭買的點心送來兩盤子,味道還算好,請諸位嘗一嘗。」
聽說這花園裡金家少爺也在宴客,沈家的小姐們越發地坐立不安——據沈老夫人說,見到金家男子最好遠一些,不然沾上了甩不掉,還要被金老夫人污蔑說是她們的錯。
「大少爺說,請六小姐將馬請出來叫他們看一看,也助助興致。」
金折桂原看著沈家表姊妹的模樣想著這宴席只能不歡而散了,此時又聽這話,忙道:「不可,大黑性子烈,若踩到了人,那可如何是好?」
甯氏一心要巴結金朝梧,堆笑道:「六妹妹,看在大嫂子一早起來替你忙碌的份上,請出大黑馬給你大哥哥瞧一瞧吧。」
金折桂笑道:「大嫂子,不是我不借,是那馬性子烈,萬一出了事……」眼睛一轉,忽地問:「三姐姐呢?還有,方才還在這邊的湯姓……」待要直接說湯姓少女,趕緊改口,「湯姐姐、玉姐姐呢?」雖說她這宴席賓主皆不歡,但千萬別鬧出什麼事來。
「小姐,大老爺親自去塞鴻齋牽馬,看院子的柳岸不敢攔著,叫他牽了出來。」
「那馬呢?」金折桂趕緊站起來。
不等過來說話的初翠回答,就聽見馬蹄聲向蓮塘那邊奔去。
金折桂一凜,再顧不得其他,趕緊喊著大黑向蓮塘那邊去,連喊了兩聲,大黑似乎是回應她一般叫了兩聲,只是聲音有些奇怪,竟好似瘋癲一般。
戚瓏雪八月十五前來過金家一次,見過大黑馬除非有人侵犯它,不會輕易動怒,不然它也不會跟塞鴻齋的丫鬟們相安無事,於是就也趕緊跟了過去。
繞過花園裡迂回曲折的小徑,穿過一道竹橋,先瞧見偷偷來看虞之洲的金蘭桂躲在花叢後狼狽地看她們,隨後又見過一道小溪,玉妙彤拉著湯姓少女,跟也來赴宴的玉入禪說什麼「既然九哥不喜歡女人,湯姐姐又那麼可憐回不了湯家,不如九哥……」
戚瓏雪因一句「不喜歡女人」,雖向蓮塘跑,卻也多看了玉入禪一看。
玉入禪羞惱不已,恨不得一巴掌扇在玉妙彤臉上,見戚瓏雪、金折桂向蓮塘跑,就也跟在後面跑。
「雪姐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玉入禪一雙眼睛牢牢地黏在戚瓏雪身上。
戚瓏雪心裡膩煩得很,忽地瞧見大黑馬瘋癲地踩踏金將晚的宴席,然後一個轉身,將一個少年撞到在地上,趕緊跟著金折桂上前。
「大黑?大黑?」金折桂連聲地喊,瞧見大黑馬眼睛上蒙著一曾水霧,伸出手,小心地摸在它頭上安撫它。
聽到金折桂的聲音,大黑馬這才安靜下來,只是時不時地抽搐著脖子,仿佛生病了。
「小前輩,這個給它吃一吃。」戚瓏雪將文星子送她防身的藥遞給金折桂,然後小心地挨過去,兩隻手溫柔地馬背上摸了摸。
「小心。」玉入禪想趁機將戚瓏雪抱開,一免得她被大黑馬踢到,二當著玉將軍等人的面這一抱,戚瓏雪除了他,還能嫁誰?
「滾一邊去!」金折桂啐道。
玉入禪一個哆嗦,不敢再去拉戚瓏雪。
「阿五,怎樣?」金折桂趕緊問。
戚瓏雪嘴裡溫柔地念叨著大黑大黑,終於從馬背上拔下一根針,看著針頭,對金折桂說:「果然有人對大黑下毒,這事還得請我師父來給看看。」
金折桂嗔怒地看向金將晚。
金將晚立時道:「魁星,我親自去牽的大黑,我怎會捨得刺它?」
金折桂自然知道給大黑下毒的人不是金將晚。
「我的兒,節亭、節亭,你怎樣了?」忽地一聲慘叫聲傳來,金折桂、戚瓏雪等連忙看去,就見一人抱著腿在地上打滾。
「不好,我孫兒腿被烈馬踢斷了!他尚未娶妻立業,這可如何是好?」一人老淚縱橫地抱著腿上流血的孫兒哭喊。
「父親,這是哪位?」金折桂心裡疑惑。
金將晚一口氣噎住,家裡得了寶馬,酒醉之後被人一慫恿,就想炫耀一番,誰知竟然惹出事來,「舅舅放心,節亭是在金家傷著的,我們金家……」
「怎樣?節亭傷了腿,將來該怎麼娶妻?」那人氣氛道。
「孫子傷了,不是該去看大夫嘛?怎麼總提娶妻?」金折桂疑惑道。
「……看來,錢家出事了。」才不惜用這法子賴上金家,玉入禪心中大喜,畢竟,如此可見,是他猜對了那個三橫一撇是個錢字。
金將晚、玉將軍一凜,雖明白玉入禪的意思,可如今錢節亭的腿被金折桂的馬踩斷了,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