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剃須
「小前輩,要不要追?」阿大問。
「不必,要是硬來,只能兩敗俱傷。」金折桂松了一口氣,至少鬱觀音還不敢給玉破禪下毒藥。
「玉少俠醒了!」拓跋平沙騎馬過來道。
「小前輩,八少爺醒了!」
「老八醒了!」
玉破禪、阿大等歷史歡呼起來,縱馬要去看,奔出一段路,才見金折桂呆坐在大黑背上,並不跟著去看。
「折桂?」嚴頌眼瞧著金折桂開始落淚,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你們去看看他吧,我一個人待著。都去吧。」金折桂轉過身去,伸手將眼淚擦去。
嚴頌立時對玉破禪、阿大等說:「你們先去。」
阿大等見金折桂一直盼著玉破禪醒來,此時玉破禪醒了,卻又不敢去看他,不免紛紛想這就是近情情怯了,她定是怕玉破禪誤會,才不肯去見。一時眾人紛紛語塞,不知該如何安慰金折桂,便趕緊去跟玉破禪說明實情。
「折桂,沒事,他會懂的。」嚴頌驅馬挨過來。
金折桂擦了一會眼淚,扭頭看嚴頌:「要是你,你會懂嗎?」
嚴頌一呆,然後吐露心中真言道:「你要是我父親、母親,我就懂。你若是我妻子,我雖懂,卻也心寒。」
「果真這樣,走吧,咱們也去看看吧。」金折桂又擦了下眼淚,一夾馬腹,跟嚴頌慢慢地向車隊去。
嚴頌見金折桂不哭了,越發不安起來,後悔方才說了實話,待要說幾句好聽的安慰她,又實在編不出那樣的假話,最後說:「我雖心寒,卻也不會離開你。因為我知道你心裡也在自責、難受。」
「果真?」金折桂的聲音有些飄渺,拿著手細細將臉頰擦乾。
「嗯,我知道你比直接喝了藥然後萬事不管的阿烈更苦。」嚴頌果斷道。
「……你這麼善解人意,我嫁了你吧。」
「別啊,我那是在安慰你……你也別急著嫁人,好好挑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嫁了,反正我總要等你成親了,才會成親。」嚴頌慌張了,趕緊離著金折桂遠一些,「其實你沈家的幾位表哥都不錯,親上加親也好。」
「……我祖母也不喜歡我外祖家。」
「那呂恩侯家的少爺呢?那小少爺自幼因多病被寄養在寺廟裡,如今身子好的很,還品行端方、氣質高華。」
「我不喜歡文弱的。」
嚴頌一咬牙:「我哥哥嚴贊,魁梧挺拔,一表人才。這你總滿意了吧。」
「嚴頌,你還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金折桂戲謔道,心裡很是感激嚴頌一直替她著想。
月光灑在草葉上,草葉上仿佛蒙上了一層寒霜,金折桂越靠近車隊,越不肯說話,再過去,就好似沒有力氣去看玉破禪一般,嘴裡不時唔一聲嗯一聲答覆嚴頌的話,走近車裡,見瘦削了許多的玉破禪正在吃粥,阿大等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將玉破禪昏厥後的事說了。
「阿烈雖錯了,但她對玉少俠是癡心一片。玉少俠看在她肯陪著你死的份上,就原諒她吧。」阿烈的阿娘這幾日早已哭成淚人,此時見玉破禪醒來,就趕緊跟他說。
玉破禪稍稍抬頭,望見金折桂的影子在遠處站定卻不肯挨近,就用力地抬手:「折桂。」
「嗯,你在車裡好好歇著,我們接著趕路。」金折桂一扯韁繩,又向隊伍前走去。
「小前輩哭了。」阿大拍拍玉破禪的肩膀。
玉破禪心中悲喜莫名,他一醒來,就聽照料他的女人們將前因後果都說了,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失望,但又心知若自己是她,定會跟她做一樣的決定,於是心知她心內心酸,就想開解她一二,奈何躺了十天,實在沒有力氣行動,只能老實地繼續吃粥,補充體力。
「玉少俠,阿烈一時糊塗,你原諒她吧。」阿烈的阿娘又說了一回。
玉破禪此時才看向她,見那女人這幾日裡傷心過度,竟瘦得越發蒼老,「我原諒她,可從今以後,阿烈不能靠近我們所有人的食物,也請你告訴她,請她離我遠一些。」
阿烈的阿娘低低地啊一聲,「玉少俠,不叫阿烈見你,她定然生不如死。」
「命是自己的,她連你這阿娘都不顧,只管自己喝藥。你又何必太為她憐惜她那條小命?」玉破禪道。
慕容賓等原以為玉破禪醒來,聽說阿烈陪著她服毒,會感動阿烈一片真心,此時聽玉破禪這般說,又紛紛想:玉少俠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會想跟能獨當一面的女人在一起。於是雖為阿烈可惜,卻也理解玉破禪的舉動。
「可是玉少俠……」阿烈的阿娘還要再說,就被慕容賓、拓跋平沙勸住,只能上了阿烈躺著的車中去照料阿烈。
玉破禪在車中躺了兩日,等到第三日,依舊不見金折桂來見他,又聽人說已經到了山腳下,就下了車,慢慢走動,見金折桂正吩咐阿大幾個辦事,就耐心地在一旁等候。
只見青山之上草木眾多,不知名字的禽鳥不住地啼叫,細聽那叫聲,仿佛在喊「子規、子規」。
等阿大幾人走開,玉破禪慢慢向金折桂走去。
「你好了。」金折桂乾巴巴地說。
玉破禪摸著下頜,「你有沒有空替我剃掉這絡腮鬍子?」
「男女授受不親……」
「哧。」玉破禪忍不住笑了。
金折桂氣惱道:「我說男女授受不親,你笑什麼?莫非我就不能提?」
玉破禪忙道:「我並非那個意思,只是你不是那麼個拘泥於俗禮的人。」
「你找玉九替你剃。」金折桂道。
「這裡可是我的咽喉,除了你,我哪裡放心叫別人拿著刀在這邊亂晃。」
金折桂怔住,看其他人忙著伐木、忙著搭帳篷、忙著搓草繩,兩隻手摳著長槍,有些不安地問:「你可會怪我?我自己就怪自己了。」
「雖然有些失落,但我永遠不會怪你。」玉破禪發自肺腑地說。
金折桂敢跟嚴頌玩笑一句「不如嫁給你」,卻不敢跟玉破禪那般說,猶豫了一下,開口說:「匕首呢,拿來我給你剃鬍子,若是我手抖了,一刀將你喉嚨割破,你別怪我,只怪自己識人不清吧。」
玉破禪心中大喜,心想她這是願意接近他了?一時歡喜地轉身,登時吹了風,眼淚又落下來,忙轉身道:「我還當你、當你埋怨我在西陵城裡連累你丟了顏面。」
「人生苦短,大抵我這樣的人,是尋不到……既然如此,不如尋個志同道合的。」金折桂說著話,眼角忽地落淚,大抵她自己個那樣的性子,是尋不到對她真真正正海誓山盟的人。
玉破禪的笑意一僵,曲著食指將金折桂眼角的淚擦去。
「走吧。看我怎麼給你剃鬍子。」金折桂提著長槍,看見幾個女人提著水桶回來,就向他們汲水的地方去,走出幾步,示意玉破禪跟上,然後到了那溪流邊,拿著長槍在溪水裡探了探,然後挖出一灘淤泥來。
「來,躺下。」金折桂將大氅往地上一鋪,示意玉破禪躺上去。
玉破禪不明就裡,卻按著她的指使辦了,才躺下,就見她先用水給他洗了臉,然後將滑膩膩、臭烘烘的淤泥抹到他臉上,「小前輩?」
「你不信我?」金折桂笑嘻嘻地說,心歎自己到底是怕再孤單一輩子,終歸向命運妥協了。
玉破禪唯恐淤泥流到嘴中,趕緊閉嘴。
金折桂拿著匕首慢慢將淤泥抹到玉破禪臉頰、下巴、脖子上,「這冰川水淤泥可是稀罕的東西,一般人想抹,多少銀子都買不來呢。」見玉入禪、阿大等不住何時湊過來,手上轉著匕首,問:「你們誰還想剃鬍子,等我給破八剃完,就給他剃。」
玉入禪眼瞅著那匕首旋轉間,離著玉破禪的喉嚨只差一指的距離,又聞到那淤泥沉積在溪水底許久,此時聞著奇臭無比,唯恐金折桂作弄他,趕緊搖頭。
至於其他四人年紀大了,又覺有鬍鬚才顯得有氣魄,就紛紛搖頭,只圍著看金折桂怎麼作弄玉破禪。
金折桂低下頭,細心地拿著匕首,用刀刃輕緩地劃過玉破禪的臉面,一掃過後,淤泥連帶著鬍鬚都已經被她剃掉。
玉破禪炯炯有神地看著金折桂,看見她柔和的下頜不時翕動,明亮的眸子專注地盯著匕首,神色竟是比任何時候都溫婉,雖明知那眸子裡沒有淚水,但不自覺地,就疑心她眼睛裡會滴出水來,不由地伸手要去握她的手,卻見玉入禪立時抓住他的手。
「八哥別動。」玉入禪咽了口口水,見金折桂手上匕首已經滑到了玉破禪脖頸處,另一隻手小心地在玉破禪臉上按了按,隨即兩根手指細細地撚了撚,只覺得指尖上沾著的一點淤泥滑膩膩的,再看玉破禪那張光滑得仿佛天生無須的臉頰,立時改了心意,「小前輩,也替我刮一刮。我這有些渣子總刮不掉。」
「不可……」玉破禪立時出聲阻止金折桂答應,卻覺脖子上一疼,隨即阿大、阿二二人驚叫起來。
「死破八,你出什麼聲?眼看大功告成,就被你毀了。」金折桂方才就等著炫耀自己剃鬍子的技術,不料玉破禪喊了一聲,她手一抖,就割破了皮。
阿四趕緊拿帕子按住。
玉破禪方才只覺得她那難得十分溫柔似水的神色,不當被第二人看見,因此才要出聲阻撓,此時被金折桂埋怨,也沒話說,一邊被阿四按住傷口,一邊玉入禪幫著金折桂輕輕按住他的頭,下巴上最後一點鬍鬚終於被剃掉。
「你們、你們在幹什麼?」嚴頌臉色煞白地站著,疑惑不解地看向脖子上流了一片血,依舊被眾人壓住任由金折桂宰割的玉破禪。
「你來瞧瞧,瞧瞧。」金折桂得意地跪在地上叫嚴頌過來看。
「誰說小前輩不會女紅、不通烹飪就不是好女人?瞧瞧八少爺這鬍子光的,誰家的夫人小姐能有這手藝?」阿大不失時機地說金折桂好話。
嚴頌驚疑不定,看玉破禪臉上果然光滑了,不由地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頜。
「玉九,去洗了臉躺下來。」金折桂拍拍地上鋪著的大氅,發現自己又有了一技之長,趕緊要充分地發揮出來。
「我也剃一個。」阿三趕緊也去洗臉。
玉破禪起身,鬱悶地看金折桂:「你果真要給他們剃?」
金折桂拿著匕首去河裡洗乾淨,回頭道:「自然是果真。」看玉入禪躺下了,照著方才的樣子將淤泥向他臉上抹。
「我來。」玉破禪接過金折桂手上匕首,上下看她一番,「你知道你這手藝將來要在哪裡發揮嗎?」雖不知道別人家是怎樣,但這顯然就是閨房之樂,她怎麼就樂著給所有人都剃一回?
「將來走投無路了,大可以去給人剃鬍子賺錢。」金折桂脫口道,繼而又問阿大等人,「可有這行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可有人願意花銀子剃鬍子?
「有,大戶人家年紀不大的老爺們常叫人來剃。」阿四摸著美髯道。
玉入禪緊緊咬著牙關,看玉破禪臉色不好,心裡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心想玉破禪不是女子,手上力氣大一些,千萬別割破他的皮才成。繼而又想,玉破禪臉色這麼不好,莫非是有意借著刮鬍子教訓他?心裡狐疑,暗恨方才看玉破禪臉上太光滑,一時動了心。心思百轉,卻連大氣都不敢出。
「哎呀。」玉破禪下手重了一些。
玉入禪只覺得自己臉上一疼,卻不敢喊出來,忍了忍,終於見玉破禪收功了,這才趕緊站起來奔到溪邊去看,摸了一摸,摸到一道指甲大的口子,心恨不已,趕緊洗了臉按住傷口,先氣玉破禪逞強非要親自給他剃,隨後又想,自己且看看,看看他給阿三剃的時候,會不會也出血。
玉破禪再給阿三剃的時候,手上力氣也大了一些,也劃出了一道口子,但隨後他手藝就越發好了。
「好年輕呀。」金折桂看著阿三歎道。
「以前叫阿三叔叔,如今該叫阿三哥哥了。」嚴頌緊跟其後地說。
阿三跟自己年紀相比,並不顯得年輕,只是他自來就養著幾撇鬍鬚,如今臉上忽地光滑了,顯得白嫩一些,就也年輕、精神一些。
阿大、阿二動心了,畢竟誰都想年輕一些,就也跟著去洗臉,剃鬍鬚。
待一堆人裡,只剩下阿四一個有鬍子的,一群人紛紛笑著又去拉阿四也剃鬍子,阿四實在不肯,眾人才肯放過他。
「可以吃飯了。」慕容賓過來喊,待瞧見除了阿四之外其他人陌生得很,愣了一愣,隨即笑道:「你們中原人就是在意那張臉面,走,吃飯去。」
「好。」玉破禪等人答應了,玉破禪先去洗匕首,看見金折桂提著大氅抖了抖然後費勁地去拆外層的黑色緞面,一言不發地接到手上,尋到大氅邊角處,用匕首將線拆開一角,然後拿著匕首一劃,用力一分,大氅的狐皮裡子、緞子面就分開了。
「多謝。」金折桂將線頭都拆掉,將面丟進溪水邊,用石頭牢牢地壓住,「先泡著,等泡夠了,再洗。」
「……洗了之後,你會縫嗎?」玉破禪問。
「我還是會針線的。」雖然不大結實也不大好看,但那大氅穿了那麼久,該拆了洗一洗,不然冬天的時候熏得自己難受。
玉破禪原想叫她把自己的也拆了,但看她連自己的那件洗過之後都不知該如何處置,只能作罷,隨著她一起向營地去,路上道:「以後別給旁人剃鬍子了。」
金折桂一頭霧水地看過去。
玉破禪思量著如何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說出來,半天不知該如何說起,只能說:「哪有女子登門給旁人剃鬍子賺錢的,況且,你若落魄了,我豈不是更加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