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天恢恢疏而不漏
玉入禪的性子,除了金折桂、玉破禪,戚瓏雪算是看得最清楚的一個。
「哼。」維護哥哥的玉妙彤淡淡一哼後,沉默地等著玉破禪說話。
等了半日,卻見玉破禪拿著玉夫人給他的家書給梁松、阿四等人看,「母親說老九接管西山後,隔上數月才會回家一遭,湯家又想反悔了,反復托人在她跟前說起湯家的救命之恩。」
「不能搭理他們家。」玉妙彤道。
「母親自然是不肯搭理他們了。」玉破禪道,「只是,老九忙著了,九號線鋪沒人搭理,倒是有幾家眼快得很,把八號、十號線鋪開起來了。」
「是誰這麼有眼光?」金折桂心虛地問,織毛衣這事應當還沒在京城傳開,說到有眼光,自然就只有金家了。
「金祖母。」玉破禪哭笑不得,心說金老夫人不是一心享受嗎?還有心思來搶玉家生意。
「金老夫人委實有眼光。」梁松笑了。
因皇帝金口玉言說過子規城不歸朝廷管,是以眾人都放鬆了許多,就連死了祖父的虞之洲,也因逃過一劫暗自慶倖,並不如何傷心。
烤著火,眾人說了小半夜京城裡的是非,這才各自滿足地各回各家。
虞之洲回到眼下住著的屋子裡,因金蘭桂執意要院子,於是他們這屋子外就圍上了院牆。
在金蘭桂看來,如此才合規矩,在虞之洲眼中,如此隔斷了視線,反而不好打探其他人在做什麼。進了屋子,瞧見金蘭桂已經睡了,因姬妾只剩下兩個,那兩個又耐不住塞外嚴寒,到了風寒,不得已,便洗漱之後來金蘭桂房裡睡。
「新皇登基,我大哥調回京城沒?」
金蘭桂冷不丁地開口,嚇了虞之洲一跳。
「金老夫人信裡提起過,雖是新皇登基,但皇祖父去了,皇帝又死了那麼多兄弟,就沒大赦天下,除了皇帝要守孝,一切照舊。」虞之洲琢磨著自己跟虞之淵有些交情,不知虞之淵還記不記得他,有沒有想著把他叫進京城幫忙。
「怎麼會這樣?」金蘭桂猛地坐起,「也沒叫王爺進京嗎?王爺一項跟皇帝要好。難不成往日裡兄友弟恭都是假的?」
虞之洲被戳到痛處,當即也坐起來,冷笑道:「皇帝親兄弟都死光了……」
「那不正好剩下王爺一個了?上陣親兄弟,皇帝總要個人幫手。要不,王爺,咱們藉口早先雪大,沒收到消息,如今趕回京城給老太上皇守孝去。」金蘭桂一心要離開子規城,原本以為虞之洲來子規城能有一番作為,誰知,玉破禪封了虞之洲一個子規城書院院長,虞之洲日日去書院裡教書,還不如蒙戰糾察隊隊長、梁松副城主的名號為威風,如此,金蘭桂哪裡能咽得下那口氣。
最可氣的是,月娘、戚瓏雪、金折桂、玉妙彤合夥孤立她一個,打牌她們四個一起,做買賣她們四個也一起。
「你是巴不得我去送死呢。」虞之洲略一思量,就猜到虞之淵不是善茬,哪裡敢冒然進京。
「這怎會是送死,只剩下你們兩個……」
「虞家族裡兄弟多的是,我哪裡就比旁人特殊了?」虞之洲冷笑,「再說你大哥又沒蹲大牢,就算大赦天下,又有他什麼事?實話告訴你,這次皇帝登基,沒誰有什麼從龍之功,也沒誰被抄家滅族。京城裡安靜得很,我帶著你急匆匆地趕回去,反而叫人笑話。」
見虞之洲動怒了,金蘭桂這才不提回京的事,聽見山寨裡的狼狗叫個不停,就有意轉開話頭問:「這狗又叫什麼。」
「又不是第一天叫,一準是破八去泉邊打水呢。」虞之洲沒好氣地說。
「……雖說皇帝說子規城不是朝廷的地盤,可是,你祖父沒了,總要守上三年。子規城裡的娘兒們放蕩風騷,你仔細被她們勾引壞了,以後回京了,不好跟皇帝交代。」金蘭桂在夜裡偷偷去看虞之洲,暗恨子規城的女人們沒見過虞之洲這樣好相貌的,瞧見他就跟貓兒聞到魚腥味一樣。
虞之洲道:「我清清白白的名聲,都叫你敗壞了。我成日裡不是在山寨就是去書院,書院還就在山寨旁邊,能跟什麼女人勾搭上?」聽見狼狗嗷嗷叫著,猜著玉破禪提著水桶從他們院子前走過去了,翻身示意金蘭桂閉嘴。
這院子前,兩隻狼狗繞著玉破禪轉悠,玉破禪提著水桶,打了水,又領著狼狗回小樓去,路上聽不見人說話,只有風聲呼呼,到了小樓下,先把水放在屋子裡,從屋子裡拿出一直熱著的肉湯泡了餅子端出來放在屋外,眼瞅著兩隻狗你爭我搶,就又進屋泡了一碗,一手端著碗,一手提著水桶上樓。
「又給你祖母寫什麼呢?你知道不管你寫什麼,經過西陵城,岳父岳母都要看一回吧?」玉破禪把肉湯泡的餅子放在金折桂面前,心歎若是金老夫人知道他給金折桂吃的東西,跟喂給狼狗的一樣,定會後悔當初沒堅持棒打鴛鴦。
金折桂放下筆,先捧著碗喝湯,兩口熱湯進肚子裡,只覺得渾身舒泰,「寫的多情公子無情刺客。」
玉破禪嗤笑一聲,掃了兩眼,見金折桂信上求金老夫人替她重金懸賞染坊的工匠,心知她還為染坊的事一籌莫展,把洗腳的盆子、帕子並金折桂塗抹雙腳的香膏拿來。
「轉過身來。」玉破禪道。
金折桂捧著碗轉過身來,摸著肚子道:「我覺得我有了。」
「我覺得你吃多了。」玉破禪毫不留情地說,拿起金折桂的腳,脫去她的鞋襪,把她兩隻腳放在水中後,便把自己的腳也放進去。眼下他可不是個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毛頭小子了,十日前金折桂來潮,這事他記得清楚,因此不信她嘴裡的胡言亂語。
「我覺得我有了。」金折桂又重複了一遍,絲毫不覺得這會子有了有什麼不對,反正皇帝都說子規城不歸朝廷管,如此,他那對天下的敕令,在子規城裡不管用。
玉破禪輕笑一聲,看她連湯帶餅子統統扒進肚子裡,就說:「寶寶、貝貝兩個一準罵你搶它們的伙食呢。」想了想虞之淵的性情,心覺虞之淵比老太上皇、太上皇好對付多了,只要他不插手子規城,年年悄悄摸摸地給他上供就是。
寶寶、貝貝就是屋子外那兩隻狼狗,上年玉破禪、金折桂帶回山寨的雞鴨一日日減少,最初眾人以為是誰嘴饞偷吃了,又或者被黃鼠狼偷去了,認真地在山寨裡搜了一搜,就見兩隻小狗崽子不知什麼時候竄進來了。玉破禪瞧見兩隻小狗憨態可掬,為討金折桂歡心,就自己留下養了。誰知道才一個冬天,兩隻原本瞧著極其可愛的小狗,就長成了兇神惡煞模樣,虧得它們懂事,又不缺吃食,至今也沒鬧出什麼惹人厭的事來。
金折桂吃飽喝足了,眼瞅玉破禪給她揉腳,兩隻手撐在身後,說道:「我還是覺得我有了,人家說孕婦運氣好,也不知道我的運氣哪裡去了,染坊裡一點進展都沒有。」
玉破禪眼看她有意挺著肚子,先覺有趣,隨後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染坊的事愁也愁不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實,阿五、妙彤背後說過,是你要求太高,才會覺得染出來的不好。」
「從一開始就不嚴格要求,等遍地都是賣毛線的鋪子時,除了咱們是頭一家開始做的,又比人家有什麼長處?」金折桂可不樂意過上幾年後,叫自家染坊泯然眾人矣。
「那你為何不去找范神仙,問問他有什麼法子?」
「你真把他當神仙了,范神仙巴不得我們不煩他,叫他好生在柔然當國師呢。」金折桂嗔道。
玉破禪只是覺得范康知道的事多,是以才提起他,見金折桂不樂意,也就罷了。
第二天,一早就聽見狗叫聲,二人雙雙醒來,更衣洗漱後,吃了早飯,玉破禪去尋梁松、阿四,商議著投桃報李,該悄悄地給虞之淵上多少供;金折桂叫了玉妙彤、戚瓏雪出山寨去染坊、織坊巡視。
三人穿著一水雪青的袍子,出了山寨坐在轎子裡,瞧見隔壁書院外幾個妙齡少女挎著籃子探頭探腦地等著虞之洲過去,歎一聲食色性也,便又向城東去。
既然是染坊,就要用水,既然用水,自然就該建在溪水下游。
沿著冰雪融化後匯成的溪水建造染坊外,擺滿了蓄滿水的水缸,進去那簡陋的小院看,就見幾棵胡楊樹下,掛起來的竹竿上掛著各色羊毛線,有朱紅、也有翠綠。
顏色雖多,但都不大好,尤其是鵝黃、粉紅、水綠等色,因染得不均勻,就顯得顏色骯髒。
「太硬了、太難看了。」金折桂拿著手去摸,搖了搖頭,這樣的線只能送給工匠們。
「好的工匠在中原就能發財,哪裡肯來塞外。咱們瞎子摸象,只能走到這地步了。」戚瓏雪也用手撚了撚那線,心裡卻覺這毛線新奇得很,用這線打絡子,又跟往日用的絲線、珠子線不同,拿出去賣,人家瞧著新鮮,未必不會買一點。雖是如此,既然金折桂說不好,她也就不好說好。
「……柔然皇宮裡倒是有好工匠。」玉妙彤不大肯提起柔然皇宮,唯恐她說過後,金折桂催著她去跟俟呂鄰雲說。
「這是咱們的買賣,叫俟呂鄰雲攪合進來,又要分給他一筆銀子。」金折桂揉了揉臉,又摸了摸那染出來的毛線,沮喪下,恨不得把掛在竹竿上的毛線都扯下來。
戚瓏雪、玉妙彤兩個也跟著哀聲喪氣,饒是如此,戚瓏雪不忘安撫工匠們:「已經比早先的好多了。」
玉妙彤緊跟著說了一聲,跟著金折桂、戚瓏雪從染坊裡出來,聽人說了句「娘娘那三缺一,就等王妃呢」,不禁心癢難耐,偷偷地去看金折桂,「許久不曾跟郁貴妃說話,她一個人也怪可憐的,又一身傷病,不如去看看她?」
戚瓏雪哪裡不知道玉妙彤的心思,見金折桂心煩意亂,豎起手指在嘴邊籲了一聲。
金折桂只覺得有些燥熱,一邊拿著說在面前扇風,一邊問戚瓏雪:「阿五,是不是有喜了,會覺得燥熱?我覺得我有了。」
戚瓏雪一呆,心道金折桂今日這麼沒耐性,是因為有喜了?
「我覺得八嫂是穿多了。」玉妙彤直言不諱地說,四月份的天,她們三人還沒換上單衣,但日頭高高地照著,誰都覺得有點熱。
這會子說話像是親兄妹了,金折桂腹誹道。
「要不,我替你把脈?」戚瓏雪心知金折桂有些緊張,畢竟沈氏年紀很大才生下他們姐弟,指不定,金折桂隨了沈氏呢。哪怕沒人催逼,但成親了,難免會想著早日生兒育女。
「不必,十日前才來過潮。」金折桂扯了扯衣領,拿著水缸裡的水洗手冰一冰手心,忽地瞥見下游,范康嘴裡叼著半朵雪白的野花踱著步子順著溪流慢慢走來。
「范神仙。」金折桂、戚瓏雪齊聲道。
玉妙彤慢了一步,也喊了一聲「范神仙」,眼瞅著范康把苦澀的花瓣慢慢含在嘴裡咀嚼,詫異地想那野花能有個什麼滋味。
如金折桂所料,范康如今瞅准了柔然國師的位置,未免柔然人因他中原人的身份排斥他,穿著一身既不像中原人也不像是鮮卑人的長袍,披散著頭髮,刻意地拗出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
「范神仙怎麼來了這邊?」金折桂問。
「王上來山寨請貧道出山,貧道不肯,又不知道如何推辭他,是以躲到這邊來。」范康說著,又隨手揪了一朵野花含在嘴邊。
玉妙彤聽見「王上」,知道俟呂鄰雲來了,不禁緊張起來。
「范神仙是要俟呂鄰雲三顧茅廬,才肯出山?」金折桂心說范康連王上二字都喊出口了,還嘴硬,興許他盤算著替南山打入柔然敵營呢。
范康被金折桂揭穿了,輕笑一聲,「朝廷那邊出了那麼大的事,丫頭還在忙活著織坊染坊?」
「朝廷的事又不歸我管。」金折桂眼瞧著范康又漫不經心地扯野花吃,瞧了眼溪水邊還沒沖散的顏料,心裡已經肯定范康將來一準是被毒死的。
「說起來,貧道當初瞧見過御用的明黃絹料綢緞是怎麼染出來的,有道是觸類旁通,想來叫貧道染毛線,也不是什麼難處。」范康笑道。
「是破八叫你來的?」金折桂脫口道,子規城那麼多地方可以躲,偏偏范康來了這,昨晚上玉破禪又提過范康,可見就是玉破禪替她找了范康來。
「正是。」范康背著手看向金折桂,嘖嘖出聲地想他才是命途多舛,昔日以為玉入禪能出人頭地,就好生扶持他。誰知道玉入禪做了個伴讀;於是他便舍開他來了子規城,誰知道玉入禪又發達了,成了新皇鮮少器重的人物……每每回想,他總覺得種種機遇,總是跟他失之交臂。
「那就拜託范神仙了,好說好說。」范康拱手道。
金折桂才要請他進染坊,聽見馬蹄聲,就住了腳。
「不好了、不好了。」嘴裡喊著不好了,臉上卻滿是興奮,阿大縱馬奔來,立時滿臉笑容地看向范康:「范神仙真是知足多謀、聰慧過人。」
「哪裡哪裡。」范康心知眾人瞧不上他想做柔然國師的那點心思,猜到阿大這話定沒好事,就靜等他把剩下的話說了。
「俟呂鄰雲還在山寨裡等著范神仙給他交代呢。」阿大搓著手,「范神仙才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怎麼回事?」戚瓏雪趕緊問。
金折桂唯恐有事耽誤了范康替她染毛線,就也催著阿大趕緊說。
「朱統領叛變了。」
「不奇怪。」金折桂道,朱統領可不就是一直在叛變嘛。
「他背地裡投靠慕容,奉著慕容的命去中原結交官吏。從滁州出來,路過樂水,不知他是想起緬懷故地還是怎地,就帶著慕容的九王子去樂水一遊。誰知道,在樂水縣城外,九王子感慨中原地廣物豐眼紅得很,一拳打向城外大樹的時候,樹向掉下一把劍……」
「把他劈死了?」金折桂問,心說這事跟范康有什麼干係?
范康也疑惑起來。
「沒死,可是有人聽見咣當一聲,九王子腳下落著一把劍,就喊殺人了,然後守兵趕來,把九王子還有朱統領抓了。有人認出朱統領,喊打喊殺的,樂水縣令不敢處置人,就把朱統領、九王子送到揚州,揚州的嚴邈之立時把二人押送朝廷了。」阿大興奮之餘,口水噴出,趕緊拿著袖子替范康擦腦門。
「跟貧道有什麼關係?」范康又問。
「劍是您的。」阿大雖不知道到底關范康什麼事,卻知道范康這次在朝廷那邊立功了。
「……當初,在樂水,貧道把劍扔在了樹上,一直沒取回來。」范康終於想起自己喬裝打扮去樂水城裡找朱統領狀告樓家村裡有反賊的時候,把劍扔在樹上了,歡喜道:「王上是為這點事來找貧道?實在是陰錯陽差,跟範某沒多大干係。」
「干係大了,慕容王不信劍是原本就在樹上的,咬定了是范神仙陷害他兒子,如今帶兵逼過來,圍在子規城外,要八少爺交出范神仙。」阿大知道自己不該笑,可是卻又忍不住笑意,自從聽說過這事後,他怎麼回想,都覺得可笑。
范康先還得意,此時臉色大變,誰叫慕容九王子沒事站在那樹下的,這等事,也能怪到他頭上?
金折桂倏地想起樓家村的事十分蹊蹺,乜斜著眼睛看向范康:「與其說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不如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