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打五雷轟改錯
午間的烈日曬得人發昏,身上因看見慘絕人寰的場面連連發抖,臉上脖子上,卻被曬得出了油汗。
金折桂掰開金蟾宮的手,「聽話,姐姐在後頭跟著你呢。」
金蟾宮大大的杏眼濕漉漉著,嘴裡囁嚅著姐姐,被迫握著瞽目老人的手,一步一回頭,等見金折桂言出必行,果然隔著三四十步跟著他們,才放心地緊貼著瞽目老人走。
金折桂心裡打著鼓,甚至有些陰暗地猜著瞽目老人會不會出賣他們姐弟,但落到這地步,若是對誰都沒一絲信任,只會死得更慘,遠遠地看見有個小將來請瞽目老人摸骨扶乩,最後留下一包點心就志得意滿地走了。
金蟾宮要送點心給跟在後頭的金折桂,金折桂趕緊沖他搖搖頭,看金蟾宮沒再走來,才松了一口氣,肚子裡擂鼓一樣地響了起來,按了按肚子,揣在懷裡的彈弓、火摺子硌著她的腸胃反而舒服一些,看瞽目老人等金蟾宮吃完了一塊點心,依舊似早先那般將點心擺在路邊,引來這幾日習慣被瞽目老人接濟的流離失所之人去搶。金折桂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去搶。
她年紀小,自然搶不來點心,可是臉上挨了幾下,越發形容可怖,與本來相貌差之千里,這也算是喜事。瞅見金蟾宮平安無事,悄悄地離開這渡口邊,跟著一群向城外農家地裡去的流民一起走,跟著人走了一裡路艱難地找了根蘿蔔吃了,便又回到渡頭,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在人堆裡找到瞽目老人、金蟾宮,瞥了他們一眼,就遠遠地尋了個角落歇息。
翌日一早,金折桂被聒噪醒,睜開眼就見一列官兵粗魯地拿著棍棒將縮在渡口邊的人攪醒。
「金蟾宮少爺?金折桂小姐?」一聲聲呼喊響起,金折桂擔憂地看向百米外跟著瞽目老人的金蟾宮,就怕他答應了,再一看那敲鑼打鼓呼喚的人,心裡一涼,竟是偷了他們姐弟東西私自逃走的鐘姨娘、宋奶娘,此時,這兩個人拿著鑼鼓,神色慌張又心虛地沿路呼喚,要是金蟾宮答應一聲……顧不得去想金蟾宮,這會子鐘姨娘、宋奶娘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金折桂屏住呼吸,跟原本搶點心的人擠在一起,耳朵裡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大。
鐘姨娘、宋奶娘被甯王官兵押著,拖著腳步慢慢走,眼睛在人群裡梭巡,官兵們將路邊七八歲、三四歲的小兒一一推出來叫鐘姨娘、宋奶娘辨認。
「不是這個。」鐘姨娘說,宋奶娘趕緊跟著搖頭。
金折桂原本在躲,此時也被一個官兵提著小雞一樣揪出來,怯怯地低著頭,唯恐出聲後露陷。
「不是這個。」鐘姨娘麻木機械地說,宋奶娘依舊跟著搖頭。
官兵手上一松,金折桂被推倒在地上,萬分慶倖自己下了狠手。才慶倖完,就又擔心起金蟾宮來。
只見鐘姨娘、宋奶娘被人推搡著向前走,金折桂見眼看就輪到金蟾宮了,心跳到嗓子眼,卻來了一頂轎子,有人恭敬地對瞽目老人說:「請花爺爺上轎,袁將軍請花爺爺去摸骨、扶乩。」
瞽目老人拉著金蟾宮的手就上了轎子。
金折桂松了口氣,心卻沒放下,金蟾宮如今脫離她的視野了!擠著人盡力地跟上轎子,進縣城大門時不敢抬頭,唯恐對上黃縣令死不瞑目的眼睛,只見城裡處處都呼喚兒女的聲音,幾處民宅還冒著黑煙。
金折桂亦步亦趨地跟著過去,等看見瞽目老人被抬進縣衙,不敢再湊近。
她沒湊近,卻有人湊近她。
冷不丁地一雙手伸來捂住金折桂的嘴巴,金折桂嗚嗚了兩聲,只當被甯王的人抓住,不曾轉頭,就被人套了麻袋抗走。
這世道,哪裡還會有人去想拐賣人家孩子?哪裡還會有人去管這閒事?金折桂嘴裡被塞了帕子,腿上蹬了兩下就安靜了。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分辨出耳邊呼兒喚女、哭天喊地的聲音越來越小了,等眼前又亮起來,人便在一處大院子裡,面前蹲著兩個穿著官兵衣裳的人,這幾個人胸口貼著寧字。
「小丫頭,我問你,你跟那瞎眼的老頭是什麼關係?」一個五大三粗、絡腮鬍子的漢子問。
金折桂嗚嗚搖頭,另一個個頭矮一些,雖也有了鬍子,但看身量依舊單薄,儼然年紀不大。
矮個子的甕聲甕氣問:「小姑娘,據實說吧,盯著那瞽目老者的人不獨你一個。那老者是江湖人稱花鬼頭的活神仙。人雖耿直,卻不好接近。多少人想拜他為師都不行,你今兒個是怎麼跟他說上話的?」
絡腮鬍子的大漢不耐煩道:「小丫頭快說,你跟那老頭散開,後頭要怎麼聯絡?那老頭自稱不能享富貴,不然算不准卦,他一準會從縣衙大門裡出來!」
金折桂又不住地搖頭。
「那老頭可跟你說了《推背圖》沒有?」絡腮鬍子的又急切地問。
冷不丁院子門被人拍得山響,門後有人喊「蒙武、牛六,快開院子!」
聽人喊,圍著金折桂的絡腮鬍子、矮個子趕緊一個去開院子後一間屋子門,嘴裡罵道:「這鎖幾年不開,都生銹了。」一個提著金折桂丟進去,然後趕緊又鎖門。
金折桂跌坐在屋子裡,只聽嘩啦一聲,這屋子裡竟然堆滿了未曾脫殼的稻穀,她一進來,漂浮在糧倉裡的塵埃就鋪天蓋地向她襲來,捂著嘴巴強忍著咳嗽兩聲,雙手插在稻穀裡,瓜州糧倉四字跳出腦海。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瓜州的黃縣令兩袖清風,瓜州糧倉裡的糧食只怕比揚州的還要充裕,腳踩在稻穀上,貼緊門側耳去聽,就聽方才拍門的人正在跟絡腮鬍子、矮個子說話。
「快去算一算要多少麻袋,明兒個就叫人將糧食裝進麻袋。後兒個,袁將軍就帶著糧食向京師打去。」
「這麼快?」
「哼!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你也不懂?」
「懂、懂。就是不知道糧食走了,我們兄弟能不能跟著袁將軍去。眼瞅著兄弟們都發了財……」
……
金折桂慢慢地從門邊離開,小心地三步一滑地向稻穀頂上爬去,用力地推開稻穀頂上通風的窗子,騎在窗戶上向下一看,見竟是離地足足有兩丈多,心裡發虛,又怕落在絡腮鬍子、矮個子手上,思來想去,覺得這兩個鬼鬼祟祟,卻又未必是甯王的人,雖不是甯王的人,但來者不善,他們矛頭對著瞽目老者,瞽目老者身邊又有金蟾宮,於是一咬牙,腦筋飛快地轉著,這糧倉放了許久,裡面乾燥得很,又飄滿了浮塵,遇到明火八成會炸開……聽見門鎖的聲音,顧不得再想,團著身子從窗戶跳出去,出去後,跑了十幾步子,躲到這後院角落裡,拿出彈弓、火摺子,將火摺子掰開點燃,然後將火摺子夾在彈弓上的牛皮裡,對準那長長的雨搭下的窗戶口用力射去,然後捂著耳朵趴在地上。
只聽得轟隆一聲,那間糧倉裡一陣火光,巨大的衝擊力襲來,金折桂身後的牆壁竟然被炸開一個洞。
金折桂心有餘悸趕緊從地上起來,才鑽出洞,就見一排幾十間的糧倉遇到火一間挨一間炸了起來,稻米被燒熟的香氣四處流溢。
金折桂吞了吞口水,又捂著耳朵張著嘴狼狽地向外跑,只見這糧倉院子外的官兵聽到如雷的轟鳴聲也紛紛抱頭鼠竄,一時間,竟然沒人留意到跟著一起逃竄的還有個小乞丐一樣的女孩。
金折桂跟著人跑出這糧倉大院,到了街上,就見街上沒有不逃竄的,有人喊「天打雷劈了!」有人叫「甯王無道,老天來罰他了!」
亂哄哄中,街上站出來一個十五六歲英氣少年,那少年身穿月白衣袍,腰胯寶劍,身量頎長,立在牆頭喊:「百姓們!甯王無道!老天降下天雷劈死了他手下走狗袁玨龍!他們手下官兵都夾著尾巴逃跑了!咱們拿了傢伙,趕他們一趕!」
「你要死,我們可不想死!」有人潑冷水。
那少年聽著不遠處的轟隆聲,又喊:「你們聽,老天還在打雷劈他們呢!老天爺幫著我們的,咱們不怕他們!咱們是有老天保佑,心裡坦蕩蕩,怕個什麼?難道老天會不劈死那群作惡的,單劈死咱們?」
有老天助威,那些原本被驅趕的百姓忽地得了神力一般,個個有了底氣,有聞到米香嚷著「老天爺給咱們送糧食來了!」也有喊「老天幫咱們呢,咱們現在是刀槍不入。」不知哪個喊了一句「《推背圖》上寫了甯王爺今日也要被雷劈死呢!」
酒壯慫人膽,此時沒有酒,但這群人一個個喊著那些神鬼之事,彼此鼓舞著士氣,當真一股腦地向城門外駐紮的袁家軍沖去。
金折桂怕被踐踏死,貼著牆角不敢動彈,等了兩個時辰,看人稀少了,才敢跟著向外跑,先經過縣衙,只縣衙已經被人摘了匾額、搗爛琉璃瓦、推倒石獅子,向內跑了兩步,看見瞽目老人早先坐過的轎子破破爛爛爛在那裡,又有幾個人撿便宜地往縣衙裡竄去。
金折桂趕緊退了出來,在縣衙外躊躇一番,忽地看見翻倒的石獅子嘴裡銜著她給金蟾宮綁頭髮的布條,布條上歪歪扭扭,用血寫著「白骨精」三字,心裡一喜,白骨精出自《西遊記》,瞽目老人定是領著金蟾宮從西門出去了,趕緊拿了布條向西門跑去。
瓜州城裡亂成一片,早先被官兵驅趕的百姓,此時拿著棍棒任意毆打落單了的官兵;眾人都向東門湧去,西門邊只有無精打采、奄奄一息的幾個人。
城內爆炸聲頻頻,西門邊守門的官差早已經嚇破了膽子逃命去了,金折桂出城門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兩條腿又脹又痛,再也邁不開步子,近乎絕望一般癱倒在城門邊,只聽兩個人在城門樓上說話:「蒙武、牛六兩個說有法子從花鬼頭手上弄來《推背圖》,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得手了沒有。」
「蠢貨!糧倉那邊爆炸了,他們兩個肯定死在裡頭了!都是你們磨磨唧唧,說什麼怕惹急了那老東西,怕他將《推背圖》毀了!據我說,沒有不怕死的人,抓住了狠狠地打!看那老不死的不交出來。」
金折桂心漏跳了一下,瞽目老人竟是自身難保?
城樓上忽地有第三個人說了一句「老頭手上有《推背圖》的消息已經散了出去,他跑不了!公子叫人都去渡口看著。」
金折桂不敢動彈,登時明白那綁架她的兩個「官兵」不是甯王的人,不然怎又冒出一個公子。癱坐了許久,夏風吹來,身上黏膩得難受,眼睛四處看了看,還是看不見瞽目老人,再一摸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她身上早有了許多細小的傷口,不由地著了慌。
「小姑娘,這邊來。」一個穿著乾淨葛布衣裳的五十歲上下男人走來。
金折桂向後縮了縮,今時今日,身上還能乾乾淨淨的人實在信不得。
「是花爺爺叫我來接你的。」那男人手裡拿出一另一段布條。
金折桂接過布條,看上面又寫著「三打」三子字,心裡信了,就一拐一瘸地跟那男人走,路邊瞅見一個女人哀哀地嚎叫腿斷了,看她一張臉被亂髮、灰塵蓋住,身上血跡斑斑,十分淒慘模樣,辨認出是鐘姨娘,狠心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