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暗鬼
溪邊大片的小薊托著紫色的花苞迎風灑下花粉;醉蝶花滿滿漲漲的花苞,引誘得蜜蜂、蝴蝶往來紛紛;粉色的打碗花、紫色的蔦蘿攀爬在長滿苔蘚的樹幹上,風一吹,仿佛無數小鈴鐺無聲搖動。
「來,閉上眼睛,伸出舌頭。」金折桂背著右手,向金蟾宮招手。
金蟾宮手裡握著一朵蔦蘿,跳著跑過來,憨態可掬地將眼睛一閉,伸出舌頭來。
金折桂將手上捏著的通泉草小巧的花托在金蟾宮舌頭上一點。
「甜的?」金蟾宮睜大眼睛驚喜地喊,「姐姐,快給我糖。」他許久沒吃到什麼有味道的東西,此時好容易嘗到了甜滋味,就拉著金折桂的袖子晃。
「你來,我教你怎麼吃糖。」金折桂拉著金蟾宮,叫他看她是怎麼從通泉草、喇叭花上找到「糖」。
金蟾宮跟著金折桂將通泉草的花托拔下來用舌尖去舔。
「孩子,給。」瞽目老人將一把草遞給金蟾宮。
金折桂看著那草也納悶了,瞽目老人說:「剝開了吃。」
金折桂替金蟾宮剝開一根草莖,只見一層層草葉包裹著一條毛茸茸、軟綿綿的白色東西,看著像是狗尾巴草沒長出來的「狗尾巴」,將那白色東西嘗了嘗,看金蟾宮盯著她看,就將東西塞在金蟾宮嘴裡。
金蟾宮此時沒什麼點心、果子吃,雖那嫩嫩的「狗尾巴」味道清淡,但似有若無的一絲甜意,已經足夠叫金蟾宮迷戀。
「還要,還要。」金蟾宮將剩下的草莖都遞到金折桂手上叫她剝。
前兩日看見金折桂、金蟾宮姐弟這樣爛漫富有童趣,其他人也覺受到鼓舞。可今日,籠罩在浮躁、不安氛圍中的眾人只覺得金蟾宮歡笑的聲音分外聒噪,就好似他們家出殯,偏有人開懷大笑。
「娘的!吃兩根草根子就樂成這樣!」誤殺同伴的柯護院心理比任何人都複雜,一雙眼睛陰鷙地看向金蟾宮、金折桂,「公子,他們一路上都不喝溪裡的水,肯定有古怪。」
有兩個人附和柯護院,「對,事有反常必有妖。回回喝水看那丫頭折騰半天,我這一顆心就懸著,水含在嘴裡咽都咽不下去。」
梁松本坐在一邊,看金蟾宮嘗到一點「甜頭」就歡喜雀躍,心裡莫名地感到安慰,於是他也學了瞽目老人在草叢裡給金蟾宮摘了一把草根子,此時聽柯護院等人發牢騷,就說:「隔行如隔山,花前輩他們那一門裡的規矩多的是。再說跟小孩子家爭什麼?」
柯護院冷笑道:「還是梁大哥心寬體胖,蒙戰有問題,你瞞著,還放他走;如今這一老兩小古古怪怪,你也護著。好人都是你,壞人都是我們!」
「柯兄弟——」梁松握緊拳頭。拳頭裡的草莖扭曲、折斷。
曾公子道:「柯大哥稍安勿躁。」神色故作輕鬆地對瞽目老人說:「老人家,你們跟我們一起喝溪水好不好?我們都喝,你們不喝,也不怪我們這的幾位大哥心裡犯嘀咕。」
瞽目老人雖看不見金折桂到底怎麼捯飭出水叫他吸著喝的,但在他眼裡金折桂心智遠非稚童可比,心裡信她,就惆悵道:「可是喝了血水,老朽再給人算命,就算不准了。」
「老東西胡言亂語!」柯護院冷笑。
「柯大哥!」曾公子喝道,眉心微蹙,金折桂祖孫三個已經有三天挖坑用草根子喝水了,他們喝一次,他心裡的疑雲就多一層。有道是疑心生暗鬼,此時不獨柯護院,就連他也覺得自己日日喝下的水有問題。「既然花前輩因為門規不能喝血水,從今日起,我們也……」
「哎呦!」一個護院捂著肚子喊了一聲,噗地放了一串響屁,然後快速地向樹林裡竄去,只留下一股濁氣。
曾公子有些尷尬地咳嗽。
人有三急,況且他們日日吃烤肉、喝溪水,偶爾有拉肚子的也實屬尋常,可惜,這事出在眾人都疑心溪水有毒的時候,於是柯護院等人紛紛捂著肚子檢查自己,然後將瞽目老人、金折桂姐弟,並護在金折桂姐弟前面的梁松圍成一團。
「快說,溪水到底有沒有毒?」柯護院面孔扭曲、猙獰。
梁松道:「柯兄弟,無憑無據的話不要亂說,咱們一群這麼多人,怎麼就一個兄弟……」
話音未落,有受傷很深的護院嘴裡哎呦出聲,湊近看,就見那人臉色赤紅,眼神渙散。
這又是實屬正常的傷後症狀,但柯護院等人立時拿著這發作道:「看,又有一個兄弟發作了,他用了溪水清洗傷口,定是溪水裡有毒!」
曾公子眼瞅著自己的人起內訌,又望了眼瞽目老人,想著《推背圖》三字,就對柯護院等人厲聲道:「柯大哥,我們的人素來和睦,最忌諱疑神疑鬼的事,如今你既然這般信不過我們,就請你走吧。」
柯護院用力地握著腰上的寶劍,虎口因太用力,撕裂一般得疼痛,「公子,梁松他……」
「我信梁大哥。」
「那公子就是不信我們了?」柯護院扭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人,極力想用眼神說服身後之人跟他一起徹底地將梁松從頭目的位置上拉下來。
有人退縮了,又坐回原處。
有人猶豫著打圓場:「前有狼後有虎,大家該一團和氣地想法子禦敵才是。快別爭了,公子說的是,花老前輩他們怎麼樣,我們就怎麼樣唄!」
這打圓場的話得了許多人贊同,一些人秉持著以和為貴的原則退了回去。
柯護院心裡罵著同伴孬種,自己不敢脫離隊伍,就也坐回去,氣咻咻地說:「我們這些粗人就罷了,喝生水也沒要緊。他們兩個怎麼就沒拉肚子的?」
瞽目老人不理會柯護院,聽到遠處有人走近,料到是范康又回來了,思量一番,心知梁松跟其他人已經有些劍拔弩張了,他只需再煽風點火一下,這群人又要內鬥起來——他有金家姐弟在身邊,又有《推背圖》,曾公子是決計不肯得罪他們這些大魚的。只要先瞞下有外人來的事,再等梁松叫人去尋早先出恭的那位後,他再說出有人來了,出去尋找出恭那位的人,定然會懷疑他使詐有意隱瞞消息——畢竟,曾公子的隊伍裡,已經有大半的人因為金折桂喝水的方式心神不寧地懷疑上他們了。於是先對梁松說:「通泉草有去痛的藥性,小薊能止血,梁兄弟采一些砸碎了喂給那個發燒的小哥吧。」
「多謝花前輩指點。」梁松拱了拱手,心裡抑鬱地去採摘草藥,在石頭上砸碎了一點點喂給發燒昏厥的同伴。忽地想起拉肚子的那位遲遲沒回來,忙說:「哪兩位兄弟快些去看一看明兄弟,明兄弟千萬別出事了。」
柯護院滿心怒氣,正想暫時躲開梁松一些,便領著林護院結伴過去。
等柯、林二人走出一些,瞽目老人才耳朵用力地扇動兩下,「有人來了。」
聽到瞽目老人的話,梁松立時警惕起來。
曾公子忙問:「來的可是蒙戰?」
瞽目老人苦笑道:「老朽年邁,這耳朵能不能用還要看機緣。離著近能聽出來是誰,隔得這麼遠,就聽不清楚了。」
梁松說:「我領著兩個兄弟……」環顧一番,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便猶豫了。
曾公子說:「柯、林兩位武藝高強,又有明大哥在,他們定然安然無恙。梁大哥,咱們在這邊等著吧。」
梁松深以為然,便跟剩下的幾個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穿過大片樹林,等走遠一些後,柯護院便極力策反林護院:「林兄弟,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見了,公子一心護著梁松,梁松又總是婦人之仁。這樣下去,好人都叫梁松做了,倒楣遭殃的就是我們兄弟。」
林護院道:「可是公子留著花老頭、金家姐弟有用。」
「留著是留著,可不能再叫咱們把他們當大爺一樣供著。你敢說,他們祖孫三個沒有鬼?」柯護院循循善誘。
林護院猶豫了,忽地向前一指:「那不是明護院嘛。」
只見出來出恭的明護院蹲坐在草叢中,睜大眼睛看著柯護院、林護院。
林護院笑道:「明兄弟,好了沒有?好了就快些出來。也不怕蚊子咬爛屁股!」
柯護院雖沒聞到什麼臭氣,卻有意用手在鼻子前扇,笑道:「明兄弟,好了就趕緊出來。熏死個人了。」
兩人說笑了兩聲,不見明護院回話,柯、林兩人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隔著幾步探著身子用刀將明護院身前的草一砍,就見林護院已經死在當地了。
柯護院咬牙切齒道:「是蒙戰,一定是他!」
林護院背靠著柯護院小心地向四周看,握著劍的手緊了又緊,喝道:「蒙戰,是你嗎?你出來!」又想起還有一個奸險的惡賊在,又喊:「惡賊!你出來!」
聲音在茂密的樹林中消失,柯護院忽地臉上筋肉抽搐,咬牙道:「不好,中了那老瞎子的計了!他定然跟外頭的惡賊是一夥的,不然,早先有個風吹草動他都能知道,怎麼如今就不知道了?」
林護院聽柯護院這麼一提醒,暗道正是,又想起蒙戰的事來,罵道:「奶奶的,蒙戰興許當真是被冤枉了,都是那老瞎子搗鬼!」
提到蒙戰,柯護院有些心虛,「蒙戰那小子未必是無辜的,看他一路使勁給咱們搗亂就知道他生了反心。走,咱們去收拾那老瞎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