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會師改錯
嘚嘚的馬蹄聲在郊野迴響。
「終於走了。」一聲喟歎聲響起。
冉冉升起的旭日將和暖的光透過枝椏灑在地上,距離農舍很近的樹林亂石堆裡,一塊沾滿了秋露的大石頭上,金折桂翹首向農舍附近看。隨後「呃——」顫抖的粗俗的,仿佛漱口一樣的聲音從金折桂口中傳出,她張著嘴閉著眼睛,任由那粗鄙的聲音不斷從自己口中發出,借此按摩自己受損嚴重的聲帶。
瞽目老人不知道金折桂為何發出這粗鄙的聲音,但她既然發出了,就有她的道理,「丫頭,剛才喊‘天兵天將’的該是玉家人,咱們在這等著他們來就是了。」
「嗯。」金折桂試了試嗓子,只覺得嗓子上就如蒙著一層紗,發出的聲音含含糊糊,嬌嫩的聲帶發出的聲音就像是遲鈍的鋸子聚在木頭上。方才為了叫朱統領聽見她的歌聲,她不得不扯著嗓子唱。嗓子受損嚴重,即使反復按摩,也不能立時恢復過來。
昨晚上果然驚險,先是蒙戰魯莽點了炸彈,他們兩人一老一小,心知自己是累贅,於是先跑了;等跑進樹林,二人又險些踩到亂石堆邊螞蟻窩上——幸虧金折桂是跛子,人沒走到的地方拐棍先到,二人才有驚無險地沒踩上去。
經過螞蟻窩後,二人在亂石堆裡歇息,就聽瞽目老人感歎道:「咱們尚且能抽身藏起來,山上聽到信號的玉家壯士們是有令必行的,他們肯定要從山上下來趕向南城門。他們趕來了,就是個死。哎,可憐他們有情有義,卻——」
許多話,是不用說明白的。金折桂心裡想著:倘若你因為有人講義氣獲救,會不會埋怨這個人因為講義氣要救別人?會不會嫌棄他聖父?不需多說,她已經明白瞽目老人動了惻隱之心,要救玉家家兵們,於是便問:「爺爺要如何救人?」
瞽目老人看金折桂一點就明,暗想又要難為金折桂了,慚愧道:「玉家軍那邊是不管聽到這邊有什麼動靜都要依著上令趕來的,為今之計,要救他們,只能將趕向這邊來的耿成儒的人嚇走。你我只有兩人,又老的老,小的小,為今之計,只能用空城計了。」
金折桂趕緊問:「要如何用空城計?」
瞽目老人道:「咱們先弄出動靜,引來一小隊耿成儒的人,設法將他們滅了,剩下的人弄不清楚咱們到底有多少人,就不敢輕易地過來。」
「那弄出什麼動靜?」金折桂又問。
瞽目老人沉吟道:「好歹老頭子我有個虛名,就用虛名來……」說著,連連咳嗽喘息。
金折桂撫著瞽目老人的背,心知瞽目老人傷寒尚未痊癒,便說:「爺爺歇著吧,你在水坑裡放下《推背圖》是你發揮的,如今就看我怎麼自行發揮。」說完,便叫瞽目老人拿著火把跟在她身後,先尋了樹枝樹藤,用樹枝、樹藤編了張粗糙的三角網,又脫下衣裳,用衣裳包著樹枝樹葉做出假人。
先將假人放在螞蟻窩之後的二十步外豎著,再將那網用力地□螞蟻窩,將螞蟻窩兜在網上,三角網留出的把手用石頭墊得高高翹起,藏在草叢裡。
金折桂又十分小心地搬來石頭,一塊塊地圍著三角網把守壘起來,壘砌的石頭中,一塊小小的石頭用樹藤牽著慢慢引向亂石堆裡。
「丫頭,你做什麼?」瞽目老人看不見,聽見金折桂一直在屏住呼吸,就關切地問。
金折桂道:「用從范康那邊學來的能耐布機關呢。爺爺放心,只要有人趕來,保管叫他們哭爹喊娘。」小心翼翼地領著瞽目老人在亂石堆裡藏好,她自己個走到樹林邊,眼瞅見一隊張牙舞爪的火蛇出現在坍塌了一半的農舍外,就開始掐著嗓子大聲唱《蟾宮曲》,唱了七八遍,終於聽見朱統領氣急敗壞地喊「出來」,於是改口唱「大兔子病了」,唱了又有五六遍,看見有將近十人騎馬過來,便迅速地躲進樹林裡,藏在亂石堆大石頭後開始輕聲唱。
那騎馬過來的十人進了樹林只能下馬,循著聲音走近,依稀看見個小兒形狀的人背著他們坐在地上,就揚聲問:「誰家的孩子?別再裝神弄鬼了,快些出來!」
十人向四周看去,再沒看見其他人,唯恐中計,便背靠著背,小心地向那「小兒」走去。
金折桂拿捏著距離,看他們走近了,就迅速地去扯手上樹藤,樹藤連著的小石頭被拉掉,上面的大石咚地一聲重重砸在三角網手柄上,三角網向上翹起,揚起網中的螞蟻窩。
十人先不知是什麼,隨後就聽亂石堆裡有「咯咯——」的笑聲,然後十人接二連三地抓著臉大喊大叫起來,再顧不得去尋什麼會唱歌的小兒。
巨石堆裡,金折桂的笑聲來回回蕩,讓人琢磨不出聲音到底是從哪裡發出的。
鬼哭狼嚎的人抓著臉,待要強撐著過來抓人,臉上又實在疼得厲害。
「螞蟻從鼻子裡鑽進去,要吃人腦髓的。」幽幽的一句話從亂石堆裡傳出。
強撐著的官兵越發顧不得抓人,伸手去拍臉上螞蟻,果然有人喊了一聲「螞蟻進鼻子裡,喘不過來氣了」。
恰這時,又仿佛有無數人高喊「天兵天將」,中招尚淺的官兵慌忙抱頭鼠竄,留下七八人,那七八人紛紛脫了衣裳去抖爬進衣裳裡的螞蟻,既顧不得追兵近了,也顧不得去抓巨石上的金折桂。
「花老前輩、花小前輩!」玉無痕歡快的聲音在樹林裡響起,他一聲之後,就有兩百多人迅速地冒出頭來,走進卵石堆裡。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掛起,玉無痕聽金折桂又發出「呃——」聲,趕緊將水袋遞上,「花小前輩在漱口?」
「我在按摩聲帶。」金折桂的聲音嘶啞低沉,玉無痕一愣,其他的玉家家兵卻紛紛想花小前輩果然是侏儒,聲音已經不是孩童聲音了。
「無痕大叔,姓朱的狗賊已經走了。」前去樹林邊打探消息的玉家家兵回來,地上還在打滾的幾個官兵被人團團圍住,因他們此時已經被螞蟻咬得不成人樣,一時也沒人想冒著被螞蟻咬的風險去捆住他們。
玉無痕過去將翹起螞蟻窩的三角網看了一遍,心裡感歎不已,又對金折桂說:「花小前輩,軍令如山,刻不容緩,我們要立時趕向南城門……」
「不用去了。」玉無二領著梁松四人匆匆趕來,他們五人昨日向遠處躲去,依稀聽見金折桂的聲音,又聽有人慘叫,只當是自家人,便起身喊「天兵天將」,本要衝出來相救,後又見農舍外並無撕打的聲音,反而是樹林裡也有人回應他們一般喊「天兵天將」,就趕緊向這邊來了。
玉無痕不明所以,不解道:「這是為何?八少爺早先下令叫人……」
「計畫有變。」玉無二看了一眼蒙戰。
蒙戰握拳,心裡羞愧欲死,恨不得幹乾脆脆地以死謝罪或者甩手走人,但梁松在,梁松對他又始終不離不棄……「是我的錯,是我一時魯莽壞了花……小前輩的計畫。」
玉無痕等人不解,梁松慚愧地對眾人拱手,然後快速地將蒙戰如何大意點燃炸彈,眾人如何分散逃開說了一通。梁松見玉家家兵又紛紛看向蒙戰,便擋在蒙戰前頭,「險些害了眾位壯士的性命,是梁某不對。梁某願意赴湯蹈火來恕罪。」
「赴湯蹈火?如今八少爺不知哪裡去了,我們兄弟留在山中不能動彈,要你赴湯蹈火又有何用?」玉無痕冷笑道。
有一家兵道:「咱們也不是無膽鼠輩,依我說,方才姓朱的只領著兩百多人,要是沒叫他們走,咱們要搶了他們的馬,將他們一網打盡也不是難事。」
玉無二罵道:「混帳!這說的是什麼話?狗咬呂洞賓?兩位花前輩救了你們,你們還嫌人家多事?他們有馬,咱們沒馬,只這咱們就不如他們。就算將他們拿下,咱們的人又要死傷多少?」
那家兵嘰歪道:「隨死傷多少,也能趕緊去救八少爺。」
玉無痕忙替手下道歉:「兩位花前輩,手下不懂事……」
金折桂噗嗤一聲笑了,對玉無痕、玉無雙道:「天下的兵卒子多了,多少能成將軍?是以,就算一半人罵我們多管閒事,我們也不會在意。」
金折桂這句話落下,家兵們一愣,隨後都有些不喜金折桂看不起人的語氣。
瞽目老人也詫異金折桂怎會冒出一句這樣得罪人的話,這不像是金折桂的作風,轉而,又想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子,想金折桂設下機關的時候一個大意就會將螞蟻抖到自己身上,那般戰戰兢兢,結果被救的人卻不領情,想來,誰都會生氣。
「哼,誰要做什麼將軍!」
「……我們又沒要兩位花前輩出手相救,與其畏首畏尾地藏在山裡,不如下山跟姓朱的打上一場……」
「就是,反正八少爺那邊也不知道怎樣了,指不定他們以為我們去南城門了,我們要沒去,豈不是會壞了八少爺的大事?」
「對呀,八少爺肯定等著我們去南城門呢。」
……
玉無二怒道:「這麼多壯漢出現在南城門,耿成儒的人定會將我們當成‘反賊’,派人出城捉拿我們——眼下能用的壯漢都被拉去充軍,冷不丁冒出一群身強體壯的男丁,可不可疑得很。絕不能去南城門外送死。」
「可是八少爺只怕在等著我們接應呢,我們死了不算什麼,萬萬不能壞了八少爺的計畫。」有家兵道。
「哎,可憐玉將軍算無遺策,滿盤算計會壞在一群莽夫身上。」金折桂聽家兵們固執地要「遵從上令」依照原計劃去南城門,心想去吧去吧,自投羅網說好聽點,也叫捨生取義。
在玉無二、玉無痕二人嚴厲地瞪視中,家兵們沒人敢再說出「不識好歹」的話,但眾人都擺出血性漢子模樣,挺胸抬頭,仿佛無聲地告訴玉無二、玉無痕:他們不怕去南城門外送死。
這也難怪,這群人想的是上戰場殺敵,如今見天縮在山上,心裡哪裡受得了。
此時玉無二堅定地說一句「八少爺不叫你們去南城門」也就罷了,偏玉無二心裡也動搖了:若果真玉破禪等著他們去南城門外接應呢?
金折桂開口道:「玉將軍運籌帷幄之中,卻忘了他的重任交托給的,是一群莽夫,這群莽夫以為殺得人多了,就能升官發財做將軍。無二、無痕,你們說,這可笑不可笑?」
被直呼名字,玉無痕、玉無雙愣了愣,二人雖敬重、感激瞽目老人、金折桂,但金折桂嘲諷的畢竟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屬下,於是玉無痕老實巴交地說:「花小前輩別這樣說,我們的人雖不是有勇有謀,但也不是莽撞的人。」
聽到莽撞二字,蒙戰又覺身上不自在,於是對金折桂嘟嚷道:「玉將軍有什麼計畫,你能知道?」
瞽目老人嗤笑道:「玉家家兵足足有兩千人留在甯王攻佔的地域裡,有什麼計畫,還用問嗎?若要問,可見當真只能是個兵卒子。罷了,丫頭,咱們走吧,善事做過了就算了,何必留下聽人家說好話。」
「哎。」金折桂從巨石上爬下來,攙扶著瞽目老人要走,心裡腹誹人多就不好辦事,在農舍裡只有一十一人,個個聽得懂人話,辦起事來容易多了。玉家人愛送死,關她什麼事?朱統領今天沒工夫去樓家村,她與瞽目老人先回樓家人瞧瞧金蟾宮去。
「花老前輩、花小前輩別走,玉將軍的計畫……恕我們不是將軍頂頂親近之人,猜不到玉將軍的計畫。」玉無痕硬著頭皮說。
金折桂冷笑道:「這還要頂頂親近的人才能知道?玉將軍忠君愛民,難不成叫了兩千人來甯王地盤上保護他兒子?這也太看輕玉將軍,侮辱玉將軍智慧了。諸位連裡應外合都不知道?莫非時機未到,上頭人沒點明,你們就跟蒙著眼睛的騾子一樣只管轉磨盤,不管磨的是什麼?」
聽到裡應外合,玉無痕道:「原來是這個,這個我們也知道。不過是看花小前輩說的高深莫測,因此以為是其他什麼算計。」
家兵們聽玉無痕向著他們了,紛紛點頭道:「我們也早猜著這個了,還以為花小前輩多高深。」
「猜著了?」金折桂輕蔑地一笑,「就如同有人以為殺敵多就能當將軍一樣,有人還以為跟敵人的小兵卒子拼命打一場,丟了性命去南城門外鬧事,攪合得敵人早飯沒吃上熱乎的,就是幫了玉將軍大忙,立了大功。」眼睛瞥向玉家家兵們,看玉家家兵們被他說懵了頭,又再接再厲,「當真是一場笑話,雖說要遵從上令,可你們八少爺不說了要‘自行發揮’嗎?明知道有‘自行發揮’這一句,還死啃著‘遵從上令’這句,趕著去南城門送死。果然是有情有義的好漢!」
金折桂在偷換概念,原本「自行發揮」,可以是去南城門,也可以是不去。此時,經她這麼一繞,「自行發揮」的首要含義,就是「不准去南城門」。
家兵們紛紛看向玉無二,「無二大叔,還有這一句?」
玉無二也有些暈了,心想:我怎忘了八少爺的這個吩咐?隨機又覺不對勁。
玉無痕抱怨道:「無二你怎不早說,早說是公子的命令,誰還會想去南城門?無二,快說,我們要怎麼自行發揮?」
玉無二微微看了金折桂一眼,心道並非只有去南城門外才能接應玉破禪,笑著問瞽目老人、金折桂:「兩位花前輩,不知接下來,我們要如何自行發揮?」
瞽目老人不急著跟玉無二說話,先安慰金折桂一句「丫頭,何必跟小輩們計較?他們吃的米還沒你吃的鹽多。」
金折桂噗嗤一聲笑了,「誰跟他們這些小輩們計較了?」
瞽目老人聽金折桂聲音裡不生悶氣了,才說道:「你們小前輩不是已經唱出來了嘛,‘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來,十兔子問他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想來,朱統領還等著看是誰病了,會害得他一去不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