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隊友
「……花姑娘當真三十五了?」要是旁人這樣說,玉破禪定會嗤之以鼻,他又不是三歲小孩,怎會輕易的就被人哄住。但說這話的人實在太過特別——那樣的見識、心機、心胸,怎會是七八歲小姑娘的?
玉無瑕問玉無價:「你知道花姑娘為什麼去洗手嗎?」
玉無價先搖頭,隨後仔細看了看豬尿泡的模樣,想起「外敷」二字,臉色大變,捂著嘴隱隱作嘔,又憤憤地向玉無瑕襲去,好歹他知道那些材料的可貴之處,並不敢往草木灰等物上撞。
玉無瑕跳開了,又問玉破禪:「八少爺知道花姑娘為什麼去洗手嗎?」
玉破禪尚不懂人事,茫然地搖頭。
「八少爺知道‘外敷’,要敷在哪裡嗎?」玉無瑕又問。
玉破禪想起人家說過孩子是從肚臍眼生出來的,就躊躇道:「肚臍眼?」看玉無價搖頭,又問:「胳肢窩?」
玉無瑕咳嗽一聲,道:「這就是了,花姑娘三十五歲了。」就算是尋常見多識廣的女童知道豬尿泡有免子避孕的作用,也不會知道到底是怎麼用的。
玉破禪看四玉憋笑模樣,心裡氣惱,罕見地脹紅了臉,又去看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安靜地坐在門檻上曬太陽,嘴角含笑地聽著金折桂戲弄玉家人,聽到動靜,辯出玉破禪在向他走來,就說:「老朽也不知道丫頭多大了,小時她是我妹妹,大時她是我女兒,老時,她又成我這老東西的孫女了。」
玉破禪忙問:「老人家,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瞽目老人早看出玉破禪家教良好,雖聰慧有膽識,但算得上是「初出茅廬」,因此有意長籲短歎地說:「就是這麼個意思,她是我們家傳下來的的寶貝,不知道多少歲了。人人都以為老朽是神算子是因為《推背圖》,其實不然,是因為小老兒有她在身邊。玉小官人叫她一聲小前輩不虧。」
玉破禪心裡將信將疑,玉無價等人心中不信,又看瞽目老人臉上笑意甚濃,猜到瞽目老人是看玉破禪有趣,有意逗弄他,因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就紛紛說:「果然果然,難怪人家說花頭鬼小時候帶著個小女兒在身邊,老了老了,身邊依舊還帶著個小女孩。」
玉破禪壓低聲音問:「無價大叔,當真是這樣嗎?」
玉無價四人點頭。
玉破禪眼珠子轉了轉,雖不全信瞽目老人的話,但已經認定金折桂比他年長,向屋外正洗手的「小女孩」看,只見她弓著小小的身子仔細地去洗手,甚至還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抓了泥巴在手指上揉搓,這身子明顯是個小女孩的……忽地看她回頭沖他一笑,玉破禪趕緊禮貌地笑回去,再看她的臉上青青紫紫,白日裡看著也嚇人得很,看她邊在衣襟上擦手邊從他身邊走過,就恭敬地喊了一聲:「花小前輩。」
金折桂笑道:「乖。」又看沒人吹豬尿泡了,就蹙眉道:「時間緊迫,你們怎不吹了?」
玉無價、玉無瑕等人尷尬地笑,隨後都搶著攪拌草木灰。
金折桂猜到了原因,就說:「你們猜拳吧,猜輸了的去吹。」
方才隨著玉無痕、玉無瑕回來的另一人玉無二,卻原是領著兩千家兵、上千義士的家將,他來到後,就看著金折桂「喧賓奪主」地指點玉無價三人做事。他並不知道如今看似是玉破禪在發號施令,實際上是金折桂在指點乾坤,不滿有人「賓主不分」,笑道:「既然花小前輩跟我們一樣大年紀,那你也該來吹一吹。」
玉無價蹙眉,就算是一樣大,但金折桂身有殘疾,又是女子,該謙讓她一些,「無二,花小前輩是女子……」
「無妨,我有猜拳必勝秘笈。」金折桂淡然一笑,卷起袖子來。此時玉無價幾個跟著玉破禪喊她小前輩,她也就不口口聲聲喊人家大叔了。
猜拳必勝秘笈……玉無價眼皮子跳個不停,雖然很想知道這秘笈是什麼——看花小前輩胸有成竹,那秘笈應當是十分厲害。但口中稱讚道:「花小前輩行事果然處處有章法。小前輩看著我們辦事就夠了。」
「不必了,都說了我有必勝秘笈,就不用你們謙讓了。」
玉破禪忙道:「花小前輩要看著我們做炸彈,怎能分神?無二大叔,花小前輩原本就有差事在身上,並非無所事事。」
玉無二悻悻地道:「罷了罷了,叫我來吹吧。」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不敢去想這些豬尿泡的原主人是誰。
玉無二說了這話,玉無瑕、玉無痕也不敢挑剔——誰知道那位小前輩看他們的時候是不是在掂量他們有多少油脂呢。三人趕緊猜拳分工辦事,玉無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九少爺過兩日就來,我們這邊事急,那無雙兄弟帶著幾千兄弟們就埋伏在山上,等他們看見樂水縣城的動靜,就立馬趕過來。」
玉破禪點頭,看這邊金折桂並玉家四人忙著,便去跟瞽目老人請教玄學。
等到了黃昏時分,在眾人的齊心合力下,二十幾枚圓滾滾的炸彈已經做好,個個滴溜溜地堆在牆角。這些炸彈的樣子,看上去竟然是,十分可愛!乃至於玉無價四個並金折桂靠在牆邊坐著時,每人手上掂著一隻——反正吹都吹過了,再嫌棄髒,就有些矯情了。
自然,怕不小心被火星子濺上去,此時天晚了,也沒點篝火也沒燒松枝。
五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花小前輩還沒嫁人吧?」
金折桂坦然地說:「沒呢,你們瞧我這模樣,哪個肯要?」
「可惜了了。」四玉中不知哪一個低聲歎了口氣。
金折桂沒心思跟四人往嫁娶之事上扯,蹙眉道:「你們說,耿成儒一個大將軍不在滁州守著,跑到樂水這小縣城來做什麼?」手上將豬尿泡當皮球輕輕拍了拍,聽裡面的砂糖、草木灰、硫磺沙沙作響,琢磨著要不要順一個悄悄送給金蟾宮玩去。
玉無價、玉無瑕、玉無痕雖也是家將,但自從甯王造反後,他們三人一直守護在玉破禪身邊,遠不及一直領著家兵四處躲避甯王兵馬的玉無二知道得多,便紛紛去看玉無二。
早先也嫌棄豬尿泡髒的玉無二自得其樂地用手背掂著那球,說道:「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先前袁玨龍大意丟了瓜州,甯王怕他再丟一次,滁州又有雲知府看守——只怕甯王早答應還叫雲知府看守滁州,於是就叫耿成儒來了樂水。」
金折桂點了點頭,「這甯王也是個人才,旁人只能乘勝追擊,能搶多少地是多少地,他反而是步步為營,搶到一處,便派有能耐的人好生把守。這麼穩紮穩打,就好像是早知道多搶了地也沒用,早知道哪些地‘該是’他的……莫非,他早跟秦王、英王商議好如何瓜分天下?既然已經商議好,那滁州以西,就有秦王、英王的人替他看守?」眉頭蹙著,她爹跟玉將軍有了滁州地圖,必是要從西邊滁州斜切進甯王陣地,而滁州以西……暗叫不好,要是她爹當真跟玉將軍從滁州過來,那就中了甯王的計了。
玉破禪心裡暗歎金折桂好生聰慧,看她不接著說,只當她沒想明白,就道:「花小前輩放心,父親跟金將軍聰明得很,定然能猜到滁州那邊是陷阱。甯王定是看滁州地圖丟了,就叫個文官把守滁州,與秦王、甯王勾結,等父親、金將軍率兵過來,就三王聯手包圍他們。再將耿成儒調到滁州去。」暗中瞧見靠牆坐著的五人人手一隻皮球或拍或掂地把玩,一時興起,也伸手要去拿。
「幸虧老夫人不在八少爺身邊,不然八少爺身邊多兩個丫頭,八少爺也就知道花小前輩為什麼去洗手了。」
玉破禪聽到這話手一僵,金折桂反而釋然了,瞥了眼說話的玉無二,心想原來這人不是針對她,而是天生的嘴欠討人嫌、藏不住心思,只怕玉家老夫人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他了此時這樣被他埋汰。聽出玉破禪的意思是金玉兩位將軍領兵過來時,就是其他二王謀反的時候,不由地沒了玩球的興致,順手將皮球塞給玉破禪。
瞽目老人也明白一旦金、玉兩位過來,局勢就會更亂,喟歎一聲,卻說:「梁松他們回來了。」
果然,不一時,梁松三人摸黑走了進來,只當幾人怕引人懷疑才沒點火燭。
梁松道:「明日就是第三日,再耽誤不得了。幾位放心,耿成儒手下我們已經查到了,那個朱統領就是個膘肥的人,明日脫不了要先燒了他。」
玉破禪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城門一開,咱們就分頭行事。花老前輩、花小前輩明兒個先悄悄進城,我們的人先偷了花瓶,再去放這個炸彈。」
眾人點了點頭,以少勝多說出來很威風,但畢竟冒險,而且為了震懾人,動手的時辰還要選在人多的白日,這就更添了風險。
此時眾人個個心裡躍躍欲試,臉上神色沉重。
金折桂仔細地問了梁松三人樂水縣城的事,便說:「凡事都要量力而為,咱們的人少,與其癡心妄想殲滅他們,不如量力而為,將他們趕出去。東城門外四通八達,水路旱路都十分通暢,耿成儒的部下要是落荒而逃,定會大多從這門逃走,這邊不好伏擊,就留下幾顆炸彈,炸得他們心驚肉跳,就算他們逃了,滾回甯王麾下,為了不叫其他人笑話他們膽小如鼠、臨陣脫逃,他們定會替咱們造謠,甭管是天雷還是地火,他們定要吹噓得咱們十分厲害,如此就動搖了甯王麾下眾人的軍心,他們再來,也已經是驚弓之鳥了,也不必怕他們;至於其他城門,那些城門經過的人原就是百姓多過官兵,每個城門叫一二百人喬裝成百姓去鼓動百姓抓官兵。」
梁松三人聽玉家人喊金折桂小前輩,只當是玉家人到騰出來的客套稱呼,也不去多問。
玉無痕跑得快,聽眾人交代了話,趕緊去山上跟埋伏在山上的人說去。
玉無痕走了小半個時辰,見蒙戰還沒回來,武護院猜疑道:「蒙戰如今還沒回來,他是不是……跟姓耿的姓朱的勾結,又出賣咱們了?」
梁松喝道:「武兄弟以後再不要說這些話,咱們一起出來的,蒙戰是什麼人你我都清楚。怎麼能因為一些誤會就忘了他早先是什麼人?」
武護院被梁松呵斥,嘴裡咕噥了兩聲,最後道:「……我先也不信他是那樣的人,只是我原就粗苯,聽他抬杠就來火,是以、是以……」
玉破禪雖不知道蒙戰跟梁松三人的恩怨,但暗中聽玉無價低聲說蒙戰站在外頭沒進來,就以和為貴地道:「兩位大叔,大家一起共事最忌諱得就是有話不說明白,為了一口氣,你高聲喊,我大聲吵的,吵來吵去只為了爭一口閒氣,添了誤會傷了和氣。」
武護院慚愧地拱手,屋子外蒙戰原是怕進去了又被武護院、龐護院冷嘲熱諷,才躲在外頭,此時聽玉破禪的話十分中肯,便邁步進來,進來後,因他有出面搶佔瓜州的經驗,就開口細細告訴眾人如何鼓動百姓,如何藏身免得暴露。
武護院、龐護院二人聽了,又想看他這樣盡心盡力,只怕早先當真是誤會。
蒙戰說得嘴皮子幹了就住口,黑暗中眼瞅著人人手上都有個把玩的圓球,好奇地湊到離著他最近的玉無二身邊,從衣襟裡掏出火摺子,「你們這是……」火摺子一掰開,見有根散發出燈油油膩味道的棉線在,就湊近點燃,然後借著火光好奇地探頭去摸玉無二抱著的圓球。
玉無二抱著圓球愣住,小腿上挨了一棍子,就聽金折桂著急地喊:「快扔到外頭去。」
玉無二腿上一疼,伸手將圓球向外拋去,可惜那圓球一半是空的,雖有些份量,但此時偏風大,風一吹,又飄了回來,連扔兩次也仍不出去,急得他滿頭大汗。
梁松趕緊抱住圓球向外跑,跑到屋外,怕風又將球吹回來,就將球扔到了屋子西邊,由著它隨風去。
眾人跟了出來,金折桂說:「爺爺捂耳朵。」
眾人都跟著捂耳朵,蒙戰一頭霧水道:「你們做什麼?那是什麼東西。」
久久沒聽見傳說中的爆炸聲,玉無二皺眉:「是花小前輩造的炸彈,只怕不頂用。」
「你們沒事抱著炸彈做什麼?」蒙戰又問。
玉無二也不好承認是他們一群人累了半天,看見辛苦做出來的東西十分有趣就窮極無聊拿在手上掂著玩,走出兩步,才要去將自己玩了半天的圓球撿回來,就見腿上一疼,才彎腰去揉腿,棉線刺啦一聲,隨後「轟隆——」一聲,地上的濕泥被高高地炸起來。
玉無二站得最近,此時一身泥漿,兩耳轟鳴不斷,他仔細看了看地上被炸出來的新坑,興奮地回頭沖金折桂一群人高聲喊:「成了!成了!」看金折桂離他最近,猜到兩次都是金折桂用拐棍打他。
玉破禪等人圍著金折桂,俱是又怕又敬,嘴裡讚揚之聲不絕,就連罪魁禍首蒙戰,此時也絲毫沒發現自己犯了大錯,圍著金折桂說:「那天瓜州糧倉裡就是這麼個聲音,你也在瓜州,難不成那天的天雷也是你弄出來的?」
金折桂可不敢承認瓜州的事,畢竟蒙戰的哥哥大概就死在裡頭了,被眾人吹捧著,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忽地一棍子捅在地上:「快走快走!聽到聲音,只怕耿成儒的官兵馬上就過來了!」
玉破禪一愣,梁松三人、玉家五人忙問:「那早先的計畫呢?」這三更半夜、城門緊鎖的,要怎麼進城去實行早先的計畫?
金折桂道:「來不及了,大家依著原計劃自行發揮吧。」拉著瞽目老人,「快,爺爺,咱們快走!」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被抓住了。
瞽目老人頓了頓,將羯鼓遞給金折桂:「丫頭,拿出《推背圖》,翻到‘狡兔死,走狗烹’一代忠臣被滿門抄斬的那一頁。」
金折桂就著水面的反光去翻《推背圖》,玉破禪問:「這一頁說的是耿成儒嗎?」
瞽目老人道:「他算個什麼東西,怎會有他?是叫耿成儒有個怕頭。」
金折桂拿著書,快速地撕下那一頁,找到炸開的那個坑,用薄薄的一層泥土樹葉將這張《推背圖》猶抱琵琶半遮面地蓋住,喊了一聲「我們發揮完了」,然後顧不得屋子裡的炸彈,拉著瞽目老人就去逃命。
「你這根,攪屎棍!」武護院才對蒙戰改觀,此時卻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唾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