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人心難測
「哈哈!」
貓哭耗子哭久了,容易噁心到自己。聽說瓜州城裡袁玨龍、朱統領兩個鬥智鬥勇地狗咬狗,金折桂一群人都笑了。
被綁住的俘虜們不明所以,便怔怔地看著拍手大笑的眾人。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俘虜們面面相覷。
「你們放心,我們是好人。來,別動,我替你把手臂清理一下。」戚瓏雪柔聲說道。
金折桂一群人裡,男女老少、「黎民」官兵都有,被抓來的俘虜們一頭霧水,猜不出他們的身份,為自保,不敢再大喊大叫,只安靜地等著人來問話。
「你們認識嶽瓊嗎?」金折桂問。
一邊的人點頭,說:「岳瓊去樂水探信,然後再沒回來。」
金折桂看了眼范康、瞽目老人,心知新抓來的俘虜並不知道嶽瓊又回瓜州了。
「小前輩放心,岳瓊並非等閒之輩,定然會平安無事。」阿大注視著金折桂,然後又問,「到底袁玨龍跟朱統領哪一個贏了?」
「……還沒分清勝負呢。」
「算了,叫他們歇著吧,咱們也抓緊一些。河道算是堵住了,如今就等著看甯王那邊會如何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因有范康的機關,新近眾人都太懈怠了一些。金折桂眼瞅著眾人,思量著怎麼叫眾人重新警醒起來。
連著四五日,山上不斷有中了機關的兵卒大呼救命,隊伍裡的人數越來越多,瓜州城裡的消息也越來越明晰。
據說,朱統領當真領著人揮師北上了,但他走前,看糧草不能帶走,便一把火燒了糧草。因此袁玨龍雖還守著瓜州縣城,卻沒糧草果腹,料想他定會再求甯王支援。
俘虜越來越多,沒幾日,就達到四五十人。此時大多數人投誠,是因為他們以為金折桂一群人是逃難的人,投誠了就能跟他們一起吃好睡好不再打仗。
金折桂一邊費心地帶著人給新來的俘虜灌輸他們是正義之師、必勝之師的話,一邊想法子叫眾人莫因一次勝利就得意忘形幾,日日與范康、瞽目老人商議著如何再給眾人找事做。
半個月後,第二架滑車組豎立起來,俘虜們,甚至阿二、阿四都有些懈怠了。
「小前輩,甯王那邊怕是當真以為咱們這山頭上的人都是朱統領有意指派過來的呢。朱統領都北上了,他們定以為山上的人也跟著去了。如此他們眼中這山上就是空的。既然是空的,誰還會想著對付咱們?」阿四心中十分不解。
投誠的俘虜們紛紛跟著阿四道:「正是,這麼久了,都沒人來。怕是他們都不知道山上有人呢。」
好逸惡勞,乃是人之本性。金折桂心知這群人已經將這營地當成了世外桃源,知道他們情願費上無數苦心去想法子將自己的吊床裝飾的舒適好看,也不肯再去費心設計遲遲不上門的敵人。
她的危機來了!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有危險的時候,人人以她為尊,對她言聽計從,此時眾人以為危險過去了,便不肯再聽她指派。
阿大瞪了眼阿四,忙說:「小前輩高瞻遠矚,聽她的准沒錯。瓜州雖亂了,但還在甯王手上,況且咱們要的是阻擋人從瓜州向樂水去,並不是想在這隱居。」瞥了眼金折桂握緊的小手,心裡埋怨眾人過河拆橋。
阿大一句話後,一些俘虜的臉色變了。
阿四稍稍怔愣,便警惕地想果然他也鬆懈了,「小前輩,原本用的就是空城計,嚇唬人的機關已經夠了,再多佈置,也沒意義吧。」
金折桂心裡有些薄怒,深吸了一口氣,勸自己道:人數越來越多,良莠不齊本在意料之中,不必跟他們置氣。將一口氣呼出,便問:「有多少人想隱居?不想打仗?」
話音落了,遲遲不見人回應,半天才有人舉手,一個舉手了,其他人便跟上。
「忘恩負義的混蛋!」阿大氣急,兩三步過去,便提起一個舉手之人的衣領,將他高高提起。
「阿大,快放下。」金折桂拿拐棍輕輕地敲在阿大小腿上。
瞽目老人不禁可憐金折桂小小年紀就要面對人心險惡,開口道:「幾位別想的那樣簡單,你們藏在這,又只有甯王官兵的衣裳可穿,到時候不管是朝廷來人,還是甯王的人發現你們,都會把你們當叛徒處置了。」
「……不是有范爺爺設下的機關嘛,我們要隱居,反正沒人知道我們在這邊。」陸過忽地揮起手,「反正就算有人要去樂水,經過這路邊,也不會上來搜。」
「正是,我們不想給甯王賣命,也不想給朝廷賣命。」又一俘虜道。
「也不是人人都能當將軍,我們大字不識一個,到哪都是替人送死的,還不如就留在這邊。」
這裡,有灶台、有屋頂,背山靠水,又有無數機關保護。
雖是阿四開的頭,但阿四萬萬沒料到俘虜們竟然會一發不可收拾,紛紛垂頭喪氣地抱怨起來。
「……看來是我們對他們太好了……」才會叫他們忘了他們是俘虜,開始妄想翻身做主了。金折桂用眼神示意戚瓏雪、月娘、梁松等人各自警惕。
戚瓏雪等人也察覺到俘虜們有了要造反的心思,於是紛紛退到金折桂、瞽目老人身後。
果然,俘虜們說過要隱居後,陸過話頭一轉,便說:「可是他們要用什麼空城計,要砍樹拔樹嚇走甯王兵馬。這麼一來,甯王兵馬定會留意到咱們。」
「是呀,要是甯王的人留意到咱們,咱們就都死了,還怎麼隱居?再說,就算不用,滑車留在那邊,也會引人上來查看。」
「……老前輩、小前輩、范爺爺,求你們別用什麼空城計,給我們留個安生的地吧。」說完,幾個好急著金折桂等人救命之恩的俘虜跪了下來。
「鳩占鵲巢!」戚瓏雪是好性子的人,此時也不免著惱了,一雙美目緊緊地盯著要造反的俘虜。
「要是沒那滑車……」
「可以。」金折桂聽俘虜們終於提到滑車,便將握緊的手鬆開,許久不曾修剪指甲,長長的指甲折斷在手心裡,鑽心的疼。
「當真?」俘虜們喜出望外,阿大等人驚詫不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畢竟,是同患難過的,既然咱們已經設計得甯王一群人狗咬狗,想來他們一時半刻也沒心思去樂水。等他們有心思了,樹皮做的繩子也早漚斷了。況且,我們終歸是要離開這邊去樂水的,這地方我們留著也沒用,就讓給你們吧。我們再去樂水佈置陷阱去。」金折桂含笑看向陸過等人,與其等俘虜們被人教唆著暴動毀了滑車,不如以退為進。
阿大看向金折桂平靜的臉,他素來習慣順著她的話想,此時不由地想,她的話有道理的很。
「走,咱們回樂水去。至於你們,」金折桂看向俘虜們,「你們最好將營地向林子裡挪一挪,不然被人看見炊煙冒出來,就不好了。」
「小前輩果然心地善良。」一個俘虜哽咽道,跪下給金折桂連連磕頭,「小前輩的救命之恩,我等沒齒難忘。」
陸過心裡驚詫不已,萬萬沒想到金折桂會這般輕易地就答應了,再看他們一群人果然將吊床、皮褥子等物悉數送給俘虜們,只請俘虜們替他們準備去樂水的烤肉,旁的什麼都不要。陸過先疑心金折桂使詐,此時看他們一群人當真要走,便也裝模作樣地跟他們道別。
「小前輩……」阿四紅著眼眶,再次後悔在今日抱怨金折桂給他們安排差事。
金折桂緊緊地抿著嘴,神色肅殺,不願意開口說一個字。
「范神仙,你還有些機關,請你教教我們,要是機關被人踩上,怎麼再將它弄好?」陸過堆笑地對眼下還對他們有用的范康說。
范康一臉不屑地道:「貪心不足,將我們攆走……」
「虧你還是個道士,這樣看不開。就教教他們吧,反正我們原本就沒想在這地久留,讓給他們就是了。」瞽目老人嗔道。
玉入禪臉上帶笑,心裡冷笑道:花子規到底太過婦人之仁,辛苦布下的機關就這樣作廢。若換做是他,他定會叫這群人哭爹喊娘。
「哼!跟我去,貧道只教一遍,管你們學沒學會。」范康見金折桂遞給他一個眼色,便甩著袖子向林子裡走。
陸過數一數,見也想要隱居的俘虜有三十幾人,當真跟金折桂等人鬧起來,他們也不會吃虧,於是令二十幾人留下,十人跟著他去林子跟范康學佈置陷阱。
等范康領著人走遠了,金折桂望向剩下的二十幾人,「你們誰,跟著阿大、阿四他們去滑車那邊將斜坡上的土鏟掉,不然看見道路堵住了,人家也會疑心這邊藏著人。還有滑車,也要拆了。」
阿大聽到拆滑車,臉上的肌肉便開始跳,看眾人不動,不耐煩道:「快來,不願意去就算了。」
「阿大,這麼凶做什麼。」金折桂拉住阿大的手,仰頭看著他,神色冷厲地無聲吐出一個「殺」字。
阿大被她的神色嚇了一跳,心如擂鼓,然後依舊不耐煩地向南邊走。
大抵是覺得金折桂等人大度,自己這一方理虧,剩下的二十幾人彼此看看,便有一大半跟著阿大、阿四等人向豎著滑車的斜坡方向去。
最後還剩下不足十人,金折桂看戚瓏雪臉色蒼白地生悶氣,便哄著她道:「氣什麼,臨走了,你唱首歌給大傢伙聽聽吧。」
「我不唱。」戚瓏雪先不願意,隨後又因習慣了聽金折桂的話,開口唱了一曲《江城子》。
「不好,北邊有人來。」瞽目老人忽地道。
「是阿六他們回來吧。」
瞽目老人先搖頭,又點頭,「仿佛是,又仿佛不是。」
「快,咱們去瞧瞧。」金折桂心知瞽目老人這模棱兩可的話有古怪,留下戚瓏雪、月娘等人,便帶著剩下的阿二、劉小明、馬大克等人向北邊路上去。
走出百來步,忽地林子中有人慘叫一聲,一個俘虜說:「又有人踩上陷阱了,小前輩,要不要去救?」
「你們要隱居,自然是人手越多越好,你們快去吧。我們向路上去。」金折桂說完轉過身去,待稍稍回頭看俘虜們也背過身去,便對阿二等人低聲道:「殺!」
阿二一怔,卻見高震已經拔刀一刀砍下一個叛變俘虜的頭顱。
阿二不及多想,便帶人向俘虜殺去。
俘虜們大多受傷,又料不到金折桂會令人殺他們,尚且來不及逃回營地,便丟了性命。
「他們的屍首藏在樹林裡,不必藏得太嚴實,露出衣角、頭髮來。」一直站在樹下看阿二等人消滅俘虜的金折桂冷著臉,說完這句話,便向營地走去。
營地裡,戚瓏雪臉色蒼白,見金折桂回來,忙迎上去問:「小前輩,出什麼事了,我聽見……」
「沒事,把褥子收拾好,晚上睡覺要用。」
「可是,我們不是要走……」南邊、東邊林子裡接連有人慘叫,戚瓏雪身子顫抖起來,立時明白金折桂壓根沒想把營地讓出來。
「小姐——」緗蕤嚇得緊緊跟在戚瓏雪身後,來回向南邊、東邊看去。
小半天,南邊、東邊都安靜下來,許久阿大、范康等人都一身是血地回來。
金折桂盤腿坐在吊床上,冷眼看向剩下的人,「還有誰要隱居的?」
眾人默不作聲,都收斂了前幾日輕鬆的神色,個個臉色凝重地垂著頭。
「人最忌諱的就是盲目。」金折桂睜大眼睛,營地裡只剩下二十幾人,頓時顯得十分冷清,「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打仗,救下他們,目的是叫他們替我們打仗。吃了我們的,睡了我們的,然後再提不願意打仗?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買賣。剩下的,我盡可以告訴你們,此時戰亂還沒平息,若不是我們這一撥的,我們便通通視他為甯王那一撥的。若是真心真意想要隱居,可以,自己去找營地,自己去想法子設機關自保。做人太貪心,定沒好下場!」
「……小前輩,我們沒想離開。」劉小明囁嚅道,其他人紛紛附和,往日裡只覺得金折桂穩重和氣,如今見她下令殺了三十幾人,不由地膽寒。
金折桂冷笑道:「方才陸過那一群人的意思是寧肯拆掉滑車,也不能將人引到這營地來。你們說這可笑不可笑?」眼睛瞥向的阿四。
阿四一凜,忙道:「可笑。」只是雖可笑,也該對他們好言相勸,怎能趕盡殺絕?
「哪裡可笑了?」金折桂冷笑著看他。
阿四吞了吞口水,「我們建立營地,就是為了樹立滑車阻擋甯王兵馬去樂水,他們妄想推倒滑車,搶了我們的營地。」
「阿五,帶著這群人,好好地討論一些為什麼可笑。」金折桂冷笑連連。
「是。」戚瓏雪見金折桂臉上一片肅殺,伸手擦去為死去的俘虜們流下的眼淚,趕緊與阿四等人一起去抨擊俘虜們罪當一死。
「爺爺——」金折桂等戚瓏雪一群人轉過身,便下了吊床,撲倒在瞽目老人懷中,一抬頭,便滿臉是淚。
「好孩子,殺得好。他們心智不堅、目光短淺,不殺了他們,咱們就前功盡棄。」瞽目老人摟著金折桂,拍了拍她的後背。
范康心道金折桂雖殺伐果決,到底是個小孩兒,便也哄著她說:「丫頭,看,神仙方才給你摘什麼了?」一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把野山棗。
金折桂將眼淚在瞽目老人身上蹭了蹭,抽噎著看了眼范康,心道:大變態,去殺人還不忘摘棗子。
「沾血了,不要。」金折桂又摟著瞽目老人嗚咽,這次是直接下令殺人,殺的又是一同相處過一些時日、並非窮凶極惡的人,再抬頭,紅著眼睛仰頭看向瞽目老人,「……爺爺,要是甯王的人當真不過來了,那怎麼辦……」要是甯王猜忌袁玨龍,跟袁玨龍打成一團,顧不得樂水,不再從這路上過,那她下令殺人的理由沒了,那該怎麼辦?
范康嗤笑道:「小丫頭想得忒多,他們不過來,正好。」
瞽目老人拍著金折桂後背,輕聲安撫她:「是爺爺的錯,不該看你能幹,便將擔子都叫你挑。你殺得好,沒殺錯他們……他們雖不是壞人,但做了糊塗事,罪該一死。你歇歇,後頭爺爺來替你收拾他們。」
「小丫頭,你看,雞毛毽子。」
金折桂淚眼婆娑地抬頭,看見一隻五彩斑斕的雞毛毽子擺在瞽目老人肩頭,破涕而笑地對范康嗔道:「范神仙忘了我是瘸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