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3 章
話說懷真上車,同笑荷一塊兒往家中去。車廂之中,笑荷想到方才那情形,忍不住輕輕說道:「姑娘,淩府的丫頭說早有人來看望三爺,不想竟是這王姑娘,方才姑娘本要去進門去見三爺……卻又拉著我出來了,是不是看見了王姑娘跟三爺……」
懷真看她如此,忽地醒悟,便囑咐道:「不必再問這些,其實跟咱們也不相干的。你且記得,家去後,一個字也不許跟人說。」
笑荷心中本有些不忿,聽懷真這般叮囑,便道:「卻是為何呢?王姑娘的性命本是咱們爺給救了的,如今姑娘跟三爺陰差陽錯的才分開,她就上趕著似的……真真兒是個沒廉恥的,雖不能說她恩將仇報,可也是個白眼狼了。」
懷真道:「爹當初救她,也並沒有指望著如何,並不是人人都似浣紗姐姐跟曦哥哥一樣肯真心為了咱們家罷了,何況……這是她跟三爺之間的事,且由得他們自行料理就是了。難道縱然和離了,都要管著他們的私事?豈不是忒看得起自個兒了。」
笑荷歎了口氣,道:「好歹讓王少爺罵她一頓,也是好的。」
懷真說道:「如今爹總算好生回來了,可餘波仍在,忙正經事都來不及,就不必再在這些上頭上另行生事了。」
笑荷見她說的堅決,只好答應。心中卻仍替她不忿,便試探著說:「可是姑娘原本跟三爺好的那樣,說分開就分開了,如何叫人捨得?」
懷真聽了,索性閉上雙眸,只靠在車壁上裝睡,只是才閉上眼,不免又浮現先前在淩府所見的那一幕。
她如今已經是和離之人,已並不是他的妻了,今日前去探望,雖屬情難自禁,卻仍是心懷忐忑,誰知所見的竟是那樣……倒要如何面對?竟如被人摑了一掌。
回想他當日決絕離去,又苦病兩日,倘若果然已經移情別戀,也無可厚非。
這會兒她忽然出現,卻反而極多餘了。若給他見了,當怎麼想法?
如此回到應府,李賢淑忙問看的如何,懷真只把林明慧說的那些話說了一番。
李賢淑聽說病情好了許多,略有些放心,然而她所想探知的自然並不是這個……便問:「姑爺看了你,是個什麼情形?」
懷真垂眸笑了笑,道:「我一日不見小瑾兒了,他可還在?」
李賢淑見她轉開話題,心中已經疑惑,又因提起小瑾兒,不得不說:「親家太太帶著呢,也正等著你回來。你且去看看罷。」
懷真起身便去,果然唐夫人正等著呢,懷真入內,抱著小瑾兒喜歡了一陣子,因也知道唐夫人的心意,不等她問,便道:「太太,我看三爺病的不輕,只是仍住在淩府總是不妥當的,太太還得早些回府去,趁早兒把三爺接回去才好。」
唐夫人上了心:「毅兒果然病的有些厲害?」
懷真道:「是……委實不能掉以輕心。」
唐夫人原本只一心責怪唐毅,哪裡知道他病的如此?當下著了急,便道:「原來是病了,我還當他怎麼這樣狠心絕意的,這兩日都不見人呢?」說到這裡,心頭一動道:「你跟他可說過話了?」
懷真只望著小瑾兒,柔聲道:「三爺病的……有些糊塗,大概也沒認出我來,太醫又說要靜養,我便並沒久擾。」
唐夫人有些失望,唉聲歎氣道:「這……這可是怎麼說的。」便又走過來,拉住懷真道:「懷真,你也知道……自打你嫁過去,家裡一應上下都是你打理,如今你不在,我竟像是沒了臂膀,又哪裡能管得了那許多,我縱然有心想把他帶回家裡照料,只怕照料的尚不能仔細呢。你看……」
唐夫人遲疑著,雖覺得這話有些冒昧,但為了兒媳婦跟孫子,倒也顧不得了。
懷真自也明白,便道:「太太……這是不像話的。」
唐夫人忍不住便又濕了眼眶:「那叫我一個老婆子,單人只手的,倒怎麼支撐?偏又是年下,前幾日有人送了禮來,我還都撂著沒理會呢。何況聽你說,毅兒又病的那樣……倘若有個萬一……」
懷真方一擰眉,思忖半晌,便輕聲道:「太太別急……不然,太太別聲張,每日我自抽空過府去照料罷了。橫豎等三爺好了……我再不過去,太太覺得如何?」
唐夫人呆了呆,既然她一時半會兒不肯答應,如今這個權宜之計還算不錯,好歹不是那「老死不相往來」之意,忙點頭道:「那你何時過去呢?你若今晚上過去……我即刻回家把他接回去。」
懷真聞聽這話,眼鼻均都酸了。便轉開頭,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好歹在自個兒家裡……儘快養好了自是最好,太太覺著如何行事妥當,且自去就是了。」
唐夫人聽了這話,知道她是肯了,便又喜歡起來,因說道:「既如此,你先帶著小瑾兒……我如今就去淩府了,瞧一瞧如何,即刻把他帶回府裡罷了,好好地自己有家,卻在別人家裡頭養病,成什麼呢?」
懷真見她欲去張羅,忙又叫住,道:「太太……若見了三爺,求太太別聲張、別提我要回去幫手的事兒,不然……我也是難做的。」唐夫人一怔,只得答應了。
且說就在懷真離去不多時,在淩府之中,唐毅方慢慢醒了,睜開雙眸一看,卻見身邊兒圍著兩個太醫。
正在懵懂,又聽有個聲音在外間說道:「到底是怎麼了,好一會兒歹一會兒,真個兒連人也能認錯不成?」
有個太醫道:「前兒身上熱的那樣,內息又亂,只怕是熱毒攻心,迷了神智,如今恢復妥當,已是謝天謝地的了。」
那人便歎了口氣。
這會兒唐毅因要起身,兩個太醫扶著他,便道:「三爺保重,這會子尚不好亂動呢,留神又頭疼。」
唐毅卻果然覺著頭疼如裂似的,卻問:「方才,有沒有人來過?」
太醫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說道:「禮部的陳主事來過,另外……還有一位姑娘。」
唐毅臉色一變:「是哪位姑娘?」
這會子,外間淩絕因聽了聲音,便走了進來,瞅了他一眼,說道:「三爺醒了?」
唐毅定神看了他一會兒,道:「我睡了幾日了?」
太醫道:「三天了。」
唐毅道:「這兒還是淩府?」太醫們點頭。唐毅因歎了聲,便要下地:「叨擾了這許久,倒是該回去了。」
太醫們方要攔阻,唐毅忽地停下,又看淩絕問道:「先前……可有人來看過我?」
淩絕淡淡道:「就不知道三爺想要誰來看了。」
唐毅皺皺眉,眼神變了幾變,問道:「懷真可曾來過?」
淩絕見他竟直口問出來……便道:「來過。」
話音剛落,唐毅竟像是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原來……真的是她……」
淩絕在旁看著,到此時便說:「三爺怕是記錯了,懷真妹妹雖曾來看過……只當是三爺仍有客在,妹妹不忍打擾,便自去了。」
唐毅越發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旁邊一名太醫咳嗽了聲,對淩絕使了個眼色,又道:「三爺才醒來好些,倒仍不能大喜大怒的,且還的好生靜養才是。」
淩絕聞言,才微微一笑,轉身自去了。
唐毅呆呆看他離去,半天,才問太醫道:「先頭你們說一位姑娘來看過我,難道不是應家的……」
太醫無奈,陪著笑道:「若說是應家的,或許也算得,是那被應大人收做義女的王家二小姐,該也算是應家的姑娘罷了。」
唐毅聞言,緊緊地攥起手來,當下一言不發。
林明慧聽聞他要回府,便先來探看,還要勸他再多住幾日,又說:「橫豎這裡不是別的地方,一來景深跟哥哥是極好的,二來哥哥也曾說過,哥哥家裡就算是我的娘家了……如今哥哥病了,便自在住兩日無妨。」
唐毅只一心要回去,正在這會子,便聽說唐夫人來到了。
明慧忙迎了進來,娘兒兩個見了,唐夫人看唐毅的神情面容果然跟先前有些不同了,便心疼起來,因說道:「頭先好端端出去,如何就忽地病了?竟也不跟家裡說一聲兒?」
明慧含笑道:「太太別急,先前景深派人去府裡送信,說太太去了應府,因此才想索性不去打擾,免得又生亂,也叫太太不安。」
唐夫人握住明慧的手:「多虧了你們照顧他,好孩子們,倒是有心了。」
明慧道:「方才還說了,哥哥就是我的親哥哥一般了,自然會仔細照料他妥當,也當是盡盡我們的心呢。」
唐夫人點頭笑道:「很是,不過到底不好總在這裡打攪,還須叫他回家裡去妥當,我便是來接他的。」
明慧又勸了會兒,見唐夫人一心要回府,倒不好緊著說了,於是便也讓兩個太醫打點起身,一併前往唐府而去。
唐夫人因見唐毅著實狠病了場,當下便也熄了昔日責備的心,反只溫言軟語。本想同他說懷真會回來照看……卻畢竟懷真叮囑過,唐夫人自個兒也有些顧慮,因此竟忍著並沒提。
唐毅倒是打起精神來,也寬慰了唐夫人兩句,因聽她說這兩日住在應府,他遲疑了會兒,想問一句,卻又罷了。
當天晚上,唐毅因病弱乏極,喝了藥,便早早安歇了。
唐夫人望了一會兒,見入了夜,風越發大了,心下十分失望,只覺著懷真必然是不會回來了。
誰知過了片刻,卻聽得外頭丫鬟一聲報,唐夫人忙起身,卻見門口上走進一個人來,身上披著斗篷,雪兜子遮著額,懷中抱著遮擋的很是嚴密的繈褓。
進了門,抬頭時候,一雙明眸在燈下盈若秋水,唐夫人見了,先寬心念了一聲佛。
當下忙上前迎了,驚喜交加道:「還以為是不回來了呢。」又忙把小瑾兒接了過去,卻見小孩兒睡得安安穩穩,絲毫也沒被驚醒。
唐夫人喜歡的看著,念念道:「我的寶貝孫兒,不過半天沒見你,可就想煞了我了!」疼愛了會子,又對懷真道:「毅兒在房內,你不去見見他麼?這會子他似是睡了……」
唐夫人雖懸心他兩個之事,可因抱著孫子,自然就把別的事忘懷了,因只說了一句,便不理會。
懷真自應了一句,便來到外間。
原來這幾日來,唐府因連連有事,這些底下的丫鬟僕人們,雖然素來馴順老實,可見是兩個人和離了,唐夫人又連日不歸,這家不成家,又群龍無首的,自然有些不大成體統……
何況因是年下,外頭那些王公貴戚們迎來送往的,正是忙的時候,因沒有個主母在,竟也有些搭三不搭四了。
懷真來之前便掂量到此情,因到了上房內,把幾個管事嬤嬤跟外頭的差辦喚來,見人都齊了,才道:「想必你們都知道了,我已跟三爺和離。本不該再來指使你們,然而如今三爺病著,太太又不理事,少不得借我來幫一幫手,你們若是還認得我的,便緊打起精神來,認真辦差,別趁著這時候懈怠懶惰,辱沒了唐府素來的好名聲。若不認得我,犯了規矩的,我少不得也不會容情。」
其實先前懷真沒出嫁之前,敏麗正在肅王府內,唐毅在沙羅公幹,她便常常在唐府一留十天半月的,幫著唐夫人理事,後來又嫁過來主事……是以這些上下人等都是認她的,也素來知道她的性情,——是個最明白妥當,外柔內剛的,因此都不敢怠慢,齊齊答應了。
當下吉祥上前,把這幾日來送禮的單子都抵上,懷真一一過目,安排誰人回禮哪家,哪家回什麼樣的禮單,又思忖了會兒,說道:「後日是兵部宋尚書家的老太太壽,派人進宮去,請禦膳房的李公公備些上好的南邊兒甜點,預備送去。」
這宋家老太太是南邊人,最愛那甜膩小點,家中也自有特從南邊兒請來的廚子,怎奈老太太有一次跟平靖夫人說話,無意中提起來,說家裡的手藝都不如禦膳房李公公所制的點心,別人並沒在意,懷真卻上了心,去年叫做了一批送去,果然老太太十分受用,惦記誇讚了好幾日。
又想了會兒,另還有禮部一位主事家裡有喜,便道:「三爺是這個情形,沒法兒親至了,如此賀禮且豐盛些,叫唐升親自送去。」吉祥又答應了。
吩咐了這幾日的人情來往,均都妥當,又略翻看了會兒帳簿,不知不覺夜已深了,便叫那些丫鬟婆子們都去安歇。
只吉祥笑荷陪著身邊兒,吉祥見左右無人了,便紅著眼圈說道:「奶奶……幾時到底真個兒回來才好。」
懷真反淡淡一笑道:「傻丫頭,不必說了。你家裡還有孩子,且也快回去罷。」
吉祥欲言又止,歎了幾聲,低頭去了。
懷真見人都去了,身子也有些倦了,傷著的手冰冷發疼,笑荷在旁見她眉宇中帶著倦意痛色,便道:「姑娘,咱們也回去歇息罷?」
懷真道:「客房安置妥當了?」
笑荷本想打個馬虎眼,聽她如此問,只好垂頭道:「是……」
兩個人便往客房而去,走了片刻,懷真腳步放慢,轉頭望著身側不遠處,正是昔日她跟唐毅的新房。
笑荷會意,忙說:「姑娘光忙著外事,竟忘了三爺不成?也不知道他們底下伺候的妥當不妥當,倘若缺了炭火,又或者少了湯水,可如何是好?」
懷真皺了皺眉:「如此且去看看,只別驚動了旁人。」笑荷心中歡喜,便陪著過來。
果然,來至房中,卻見一個丫頭竟都不在!懷真大驚又怒,只當這些丫頭仗著她不在,故而都躲懶去了,只先壓著怒火,往內看唐毅如何。
走到內間,卻並不入內,只輕輕掀起簾子瞧了一眼,依稀見他臥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有個太醫在旁邊的桌邊兒打瞌睡。
懷真見太醫在,便點點頭,仍退了回來。因來到外間,便叫笑荷把人喚來。
頃刻,素日伺候的丫鬟小慶便到了,忙行禮。懷真問道:「你們如何不在房內好生伺候,都跑去哪裡了?」
小慶聞言,忙道:「回三奶奶,不是奴婢們躲懶,是三爺先前回來後,便把我們都趕出去了,叫不許進房內一步,但凡有人敢入內的,一概打死。」
懷真詫異:「可是誰做壞了事?」
小慶搖頭道:「爺才回來就這般吩咐的,並不曾有人壞事。」
懷真想不通,又聽丫鬟說的詳細,當下不便為難她們,只道:「既如此,且去罷。」
丫頭去後,懷真便仍同笑荷回房,笑荷道:「爺這又是賭什麼氣不成?」
懷真搖了搖頭,心中隱隱想到一件事,只不妥帖,便不提。
如此一連三日,懷真每日來往應公府跟唐府之間,偶爾留宿,只歇在客房之中,底下人因被她嚴命,因此也不敢多嚼口,更何況唐毅除了太醫……竟連別的丫鬟也不使喚了,自然無人敢到他跟前洩露風聲。
不料這一日,因唐毅身子大好了些,又加上禮部諸色事宜,並朝堂上事都空缺許多,因思量著要上朝去。
兩個太醫苦勸,道:「三爺這一遭兒,還需要多養幾日,所謂固本培元,先前傷了根基,自然需要多耗費些時日來休養妥當,只別急在一時,只怕仍有後患。」
唐毅並不肯聽這些話,只叫人更衣,誰知喚了兩聲,並不見人,這才想起丫頭們都被打發了,因邁步出來,要找人的功夫,卻見唐升從廊下過來,見了他道:「爺怎麼起來了?」
唐毅道:「你來得正好兒。」因把他拉進來,幫自己換衣裳。
唐升見他仿佛要出門,因道:「爺……還是別著急的好……仍需要多歇歇才是呢。」
唐毅淡淡道:「倒要歇到幾時?到死不成。」
唐升聽這話不大對,便吐吐舌頭道:「三爺怎麼連這個字都說出來了,若真這樣想,可是辜負了……」
唐毅掃了他一眼,唐升怕的縮頭,不敢多嘴。
頃刻妥當了,唐毅邁步要往外走,因見桌子上又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正是那鱔魚黑豆首烏湯,他便不悅喝道:「如何又端來了?拿走。」
那太醫苦笑道:「三爺還是喝一碗罷了,這湯卻也是對身子大有裨益的。」
唐毅哼道:「既如此,太醫喝了便是。」
這兩日,太醫每日一碗,雖說好喝,可畢竟不是該自己得的,一時咋舌不語。
唐毅拂袖出門,負手來到廊下,才走兩步,忽然腳下一頓,因皺眉回頭看向唐升,卻正見唐升臉色鬼祟。唐毅問道:「你方才……說什麼辜負?」
唐升見問,面有難色:「爺……怎麼又問起來了?」
唐毅心思何等細緻,只病困幾日,外事一概不理,才少了留心,如今統統一想,便喝道:「有什麼瞞著我不成?」
唐升見他略發了怒意,哪裡還敢支吾,忙跪地道:「小人哪裡敢,只是三少奶奶因有吩咐,叫我們不得同爺洩露,不然的話……就再不來的,太太也要打死我們呢……」
唐毅張了張口,壓下心中千般言語,半晌隻說:「她如今……可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