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9 章
就在郭建儀在應公府中之時,先前退朝後,小唐便同熙王往外而行。
因出午門,正好兒見郭建儀打馬離去,熙王看了一眼,本沒留意,誰知回頭,卻看到小唐正揚首打量著,眼神似別有深意。
熙王因抬肘,輕輕撞了他一下兒,問道:「你這般直愣愣地盯著我大舅哥,卻是何意?」
小唐嗤地一笑,道:「我看看他是往哪裡去。」
熙王道:「這個方向,不是往戶部的,大概是回家去。」
小唐橫他一眼,淡淡哼道:「近來他以部為家似的,那些老大人們都倍加稱讚……幾時見過他退朝後急急回家的?」
熙王這才聽出幾分意思來,便忍笑問道:「你是說……哈哈,我倒是差點兒忘了,尊夫人這兩日是回應公府去了?難道我舅哥是關懷自己外甥女兒,所以特意探訪去了呢?」
小唐咳嗽了聲,哼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既然如此,你我是不是也是親戚相關了?我倒是算不出竟該如何相稱。」
熙王擰眉想了會兒:「懷真是我舅哥的外甥女兒,也算是我外甥女兒?照此說來,你莫非是我外甥女婿?」
小唐萬想不到,他竟有如此混話,便笑著狠啐了口,道:「好個熙王殿下,說這話竟也不怕閃了舌頭。」
熙王亦笑了幾聲,忽然又說:「不過,我這舅哥,可算是長情的很了,你倒是要留意些兒呢。」
小唐挑眉,問道:「此話怎講?」
熙王斜睨著他,便故意道:「你是這把年紀了,我懷真外甥女兒……卻還是青春少艾呢,只怕她年紀小,別人對她好些,她就亂了意,未免把你忘了。」
小唐啼笑皆非,又罵道:「呸,什麼叫這把年紀,我竟是七老八十了不成?何況懷真年紀雖小,自有主見,倘若真是一對她好就不知所以的性子,我也不至於才……」說到這裡,忽然停下了。
熙王正盯著他,問:「如何不說下去,不至於才……什麼呢?」
小唐笑道:「卻不與你想幹。」
熙王哼了聲,又打量了他幾眼,故意說道:「你可別禁不住,即刻就也跟著跑到應公府去了?」
小唐一副雲淡風輕之態,道:「今兒才是第二天,橫豎明兒懷真就回來了,我何必這會子跑去?」
熙王笑道:「最好不是,不然……給人看了,恐怕是要笑的。」
小唐問:「這又奇了,好端端為什麼要笑?」
熙王道:「倒也沒什麼,只不過是笑你難舍嬌妻罷了。」
小唐並不理會,熙王便拉著他,自回王府吃了中飯,才方散了。
小唐薄飲了兩杯酒,便想著回家去……誰知一轉念,才想起懷真此即不在家中,小唐不由地悵然若失,心想才跟她分別兩日,竟已經無端想念了,此刻回去,看著空屋,豈不更添惆悵?……然而到底不能立刻就追去應公府,因想來想去,就仍回了部裡罷了。
恰好因詹民國的一個王子,因醉酒鬧事打傷了人,被扭送了京兆尹處置,詹民國的隨駐武官便來禮部交涉求救。
齊緣因上了年紀,又素來是個老好人,懶理這事,見小唐回來,正中下懷,便交給他去處置就是了。
那武官早聽聞小唐之名,知道面雖溫和端莊的菩薩一般,實則是個能滅人國的煞星,便絲毫不敢放肆,只說了若干好話,還求放人。
小唐聽了,半晌才道:「各位既然身在大舜,自然要入鄉隨俗,遵從大舜律令才是,何況當初我國同貴國之間本有君臣之約,何故不好生遵守,反而惹是生非?若是不處置,豈不是蔑視律法?」
那武官便陪笑道:「只是打傷了人,這般小事罷了,大人還是輕輕放過,也算是給我王一點顏面。」
小唐唇邊帶笑,雙眸之中卻仍是凝重堅決之意,淡淡道:「閣下在京住了有段日子,不知是否聽聞過,我朝有句古話,叫做‘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今日雖然只是小事,然而若輕輕放過了,改日倘或變本加厲,再生出什麼人命官司,又怎麼說?倒是防微杜漸,從這一點小事上,起個殺雞儆猴的警示之效才好。」
那武官聽了,只覺句句如金科玉律一般,無可斑駁,半晌無語,因見小唐話已至此,知道說也無用,又不敢得罪他,便道:「是下官見識淺陋,還望大人不必介意。」
小唐才又笑道:「閣下不過也只是為了護主罷了,我心知你的意思,然而你且也聽我一句,若當真是為了貴國王子好,以後何不多加規勸,叫他不必再犯律令呢?免得也更鬧出大事來,到時候官法如爐,可是無任何情面可講的。」
那武官點頭稱是,便告了退。
小唐又料理了數件政務,因又拿出些異國的文本來看,不知不覺,便華燈初上,當差的眾人也都一一散去。
他日這個時候,小唐早就急著回府了,今日因覺懷真不在府內,竟不想回去……只要多耽擱一會兒才好。
終究把手頭諸事都料理過了,又看了一會兒書,心裡卻總是不安寧,看看外頭夜色如墨,沉靜寂然,小唐便起身出外,一直到了禮部門口,左顧右盼了片刻,便上了馬,竟是往應公府而去。
小唐到了府上,人人都知道是新姑爺,頓時一邊兒通報,一邊兒迎了入內。
李賢淑此刻正伺候老太君等吃飯呢,懷真並沒前去老太君大屋,自在東院裡吃飯。
應佩因她只回來這兩日,便也在陪著,兩人才吃了一會兒,忽然聽說小唐來了,各自意外。
應佩想了會子,便笑對懷真道:「怎麼唐大人這會兒來了?妹妹才回家兩天呢,不會是有什麼著急事兒罷。」
懷真正也有些擔心,卻偏道:「又有什麼事兒呢……若真有事,自然是找爹爹去呢,找我們什麼用。」
應佩道:「爹這會兒還在工部呢,唐大人怎麼會不知道?偏來了府裡,自然是找你的。」
原來因工部尚書病了數月,工部一應大小事務,都落在應蘭風身上,一時忙碌非常,近來更因尚書病故了,越發是忙的不可開交,雖然懷真回來了,應蘭風也有心跟女兒親近,卻怎奈諸事繁雜,竟無法分身。
這件事滿朝文武皆知,小唐自然也是知曉的。
兩個人當下也無心吃飯,果然頃刻功夫,就聽丫鬟在門外道:「新姑爺來了。」
懷真乍然聽了這一聲兒,燈影之下,臉上微紅。
應佩就悄聲笑道:「我說什麼來著?果然是來找妹妹的……必然是想妹妹了。」
此刻,應佩心中才也信了小唐是真個兒對懷真用心了的,不然,何至於才回來兩天,就巴巴地找上門來了呢。
懷真輕輕啐了口,還未及說話,就見小唐從外進來了,一看他兩個在桌邊兒守著菜色,便笑道:「我來的不巧了呢?」
應佩忙上前行禮,小唐扶住,眉眼帶笑道:「佩哥兒快不必多禮。」
應佩一看見他,便口乾舌燥,有些無法應對。
——雖小唐每每總是笑顏相待,然那股威嚴懾人氣質,卻是骨子裡透出來的,應佩心底更是立刻就生出敬畏之意來,手足也越發拘謹。
應佩便垂眸斂手,仍是恭敬地說道:「我正同妹妹吃飯呢,您可用了晚飯了?」
小唐笑吟吟道:「方才在部裡忙的緊,竟忘了還未用飯呢,你們正吃著?」
應佩聽了這話,不敢怠慢,立刻便道:「正是的呢……您且坐,我吩咐他們再多備一副碗筷。」說著,便拱手作揖,忙退了出去,吩咐丫鬟加菜加飯。
小唐見應佩不由分說去了,卻正合他意,因此便轉回身來,就看向懷真,卻見她站在跟前兒……這會子,似是而非,又像是他的小娘子,又像是那個未嫁的、嬌嫋可人的小丫頭。
小唐不由便又露出笑意,故意問道:「在吃什麼呢?」
懷真才抬眸看他,問道:「你怎麼這會子來了?」
小唐道:「我正順路,心想著便過來看看也好……」
懷真便蹙了眉尖,因忍著笑,道:「你方才說從禮部過來……禮部從這裡順路?瞎話也不知道說。」從禮部回唐府,只經過一條十字街,要往應公府來,卻是要錯過回唐府的路了。
小唐見她似笑非笑地,眼波流轉,便咳嗽了聲,道:「是那匹馬……必然是它走糊塗了,竟一徑來了這裡。」
懷真便再忍不住,竟笑出聲來,道:「真真兒地越發胡說了……竟又賴那匹馬,是小孩兒不成……」因咬著唇,且笑且看他,只覺得這人竟也會用這種孩子才用的耍賴手段,當真是……又可笑,又覺著……
小唐見她一笑,若百花盛開,美不可言,早已經看怔了。
這會子應佩回來,便道:「妹妹,你且陪著……唐大人用飯,方才伯父那邊兒叫我,怕是有事,我得即刻過去一趟……」
懷真詫異,便斂了笑,上前問:「還沒吃完呢,這會子叫哥哥去做什麼?」
應佩哪裡是有事,只是因見小唐來了,又知道他惦記懷真,自個兒何必留在這裡打眼呢?他既然敬愛小唐,自然便以他為重,因此便造了這個藉口。
應佩便道:「我也不知如何……故而立刻要去看看,方才我吩咐他們,叫多加兩個菜,妹妹好生陪著慢慢吃才好。」
懷真怕當真有事兒耽擱,只得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快去罷了。」又見夜色深了,就囑咐他留神腳下。應佩又同小唐告了別,便退了。
小唐見應佩說「伯父那邊叫」,心中已經知道是應佩故意如此,便想:「佩兒倒是越發知趣了,真真兒的有眼色,又機警,必然是前途無量。」
因此送了應佩去了,懷真才重回到桌邊兒,便請小唐坐了,輕聲說道:「都是些家常的菜,你既然來了,可別嫌棄,好歹吃一些。」
小唐道:「多謝。」這會兒丫鬟奉了碗筷上來,小唐又問:「你喜歡吃的是什麼?」
懷真道:「我都喜歡吃,又問這個做什麼。」
小唐掃了一會兒,見有那銀魚燉蛋,便夾了一塊兒給她,道:「這個清淡,對你的身子卻好,多吃些。」
懷真道:「多謝,我自己來就好。」一時之間,兩個人竟有些「相敬如賓」之意了。
兩個人對面兒坐著,默默無言地又吃了會兒,果然外間又送了一道「烏雞天麻湯」,一道「淡糟香螺片」,並一道「臘味合蒸」。
懷真看送了這許多,便笑道:「哥哥竟怕你吃不飽,特意叫人又送這許多來,你快些放開了吃,免得都浪費了。」
小唐掃她一眼,他雖然忙碌半日,果然有些腹中饑餓,然而因懷真在前,那種餓反而淡了,便笑道:「是麼?只可惜我最愛吃的不是這些。」
懷真當了真,便問道:「你愛吃什麼?說來我竟還不知……你且告訴我,以後我也知道了。」
小唐笑而不語,此刻送菜進來的恭喜聽了,便插嘴說道:「三爺想吃什麼?只管說就是了……只因方才佩哥兒跟二奶奶說了您來了,二奶奶才特意又叫多上一道菜呢,倘若有想要的,可務必說呢?」
小唐才道:「不必了,這些都夠了,我不過是玩笑呢。」
恭喜聞言,識趣退了,懷真見他欲言又止,便不理論,只道:「是了,你可要喝一杯?」
小唐看著她問:「使得麼?」
懷真道:「方才哥哥在的時候,本是要喝,又怕娘看了不喜歡,才沒有拿酒,你喝倒是不妨事的。」
小唐問道:「為何我卻不妨事?」
懷真掩口而笑,心中想起李賢淑喚小唐「毅兒」之時那情形,卻不回答。
小唐只是追問,懷真已經叫人拿酒來,又親手給他斟滿,小唐見她如此體貼,已經未飲先薰,便道:「多謝娘子。」
懷真笑道:「快吃喝罷,免得在這兒餓瘦了。」
如此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才都停了,丫鬟便上來,把杯盤撤去,又奉茶上來。
懷真漱了口,又洗了手,便起身進了裡屋,小唐亦漱口洗手後,見她進內,就也跟著入內來。
懷真惦記著唐府內事,便問小唐道:「是了,你過來這邊兒,可跟太太說過了?免得太太空望,又擔憂呢。」
小唐道:「已經叫人回去說了,你放心便是。」
懷真點頭,便在琴桌邊兒坐了,想了會兒,便又道:「飯也吃了,天色不早,還是快回去罷。」
小唐不答,只是四處張望,昔日他來此,總是心懷忐忑,無心細看,何況也只顧看她去了,如今再來,滋味兩樣,因此便放縱心意,認真看了起來。
懷真見他只顧走到書架跟前打量,便催道:「跟你說話呢,如何不答?」
小唐看了會子,心中卻已在盤算,聽了這話,就回頭道:「我忽然想起來,後天便是張珍那小子的成親之日,你明兒才回去,只怕倉促了些呢?」
懷真笑道:「有什麼倉促的,又不是我當新娘子……」說到這裡,便低了頭,停了停又道:「左右衣裳等都是現成兒的,不必格外忙碌。」
懷真說到這裡,忽明白了小唐此刻提起張珍親事的用意,不免又忍笑,道:「唐叔叔,我應了在家裡住三日的,你別又亂想了。」
小唐見她已經明白,便笑著歎道:「我如今才知道,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先前竟只覺荒謬輕狂呢。」
懷真聞言,便轉開臉去,小唐走到跟前兒,又仔細凝視懷真,對上她烏浸浸的雙眼,便低低問道:「這兩日裡……可也有想過我呢?」
懷真心頭一跳,垂眸道:「不曾想。」
小唐眼睛微微眯起,越發細看她,又問道:「當真不曾?」
懷真道:「騙你做什麼,不曾就是不曾……」
小唐見她雖是一口否認,然而回答之時,唇角微挑,竟是一絲難以掩藏的笑意,小唐便知她口不對心,因又近前一步,抬手在腰間一握,竟將她輕輕地抱了起來。
懷真慌道:「是做什麼?」
小唐卻順勢轉身,便坐在她的琴桌之後椅子上,把懷真擁著放在腿上。
懷真又是心跳起來,便壓低了聲兒:「你又要胡鬧了不成?這不是在府裡……人多眼雜,你可叫我做不做人了呢?」
小唐將臉湊到她的頸下,深深地嗅了一嗅,只覺得幽香沁湧,神魂才得了圓滿似的。
小唐便問:「當真沒想過我?」
懷真心驚,倒是後悔方才跟他強了兩句,道:「你再胡鬧,我……」
小唐不言不語,手摩挲著,勒腰往自個兒身上一靠,令她貼著腰腹。
懷真忽覺所坐之處,仿佛不好,一時變了臉色,驚道:「唐叔叔!」
小唐眼睛仍是微微眯著,直直地看著她,又問:「還是沒有想過?」說話間,便掐腰往下一摁。
這刹那,似有什麼抵了她一下兒……懷真雖知小唐有時會「胡鬧無度」,然而這可是在她們府裡,頓時臉上大紅,六神無主,便忙抓住他的肩頭,顫聲道:「想……想了……可成了麼?」一時窘的臉上滴血似的。
小唐將她緊緊往懷中一摟,在耳畔低低又問:「如何……想的?」
懷真只覺魂兒都要給他嚇沒了,哪裡還能回答?然而若不回答……又如何了局?一時如身在天上人間,恍然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