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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花共眠》第215章
  ☆、第 215 章

  話說懷真隨著平靖夫人出宮,本以為平靖夫人這樣急著就走,是想帶她回府自在相處,誰知平靖夫人竟只叫她自上馬車,自個兒卻乘轎離去。

  懷真目送轎子離開,疑惑之餘,心中也有個閃念:平靖夫人這遭兒進宮,卻好像是特為了帶她出來的?

  然而未及細想,上了車後,被人一把拉入,又看小唐手中拿著那美人金釵,懷真才悚然而驚,忙問小唐:「你為何亂動我的東西?」

  自打懷真上車,小唐始終都沒說一個字兒,只是盯著她看,一直到聽懷真說了這句,驀然間,小唐的眉微微皺起,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線,系在他的心頭,扯得一陣陣隱隱地抽痛。

  懷真見他自始至終都不做聲,便伸手在他胸口打了幾下,氣道:「你答應過我……不許亂翻的。」說話間,便也皺起眉來,賭氣就把那金釵抓了回來,又白了小唐一眼,心中很是氣惱。

  小唐任由她把金釵拿了過去,手上竟也一松,只是抬起右手,長指在眉心揉了揉……將身子往車壁上靠了靠,雙眸微閉,無聲地歎了口氣,神情卻仿佛飲了一盞苦酒,那艱澀之意,良久不散。

  懷真趁機坐後了些,低頭先仔細瞧了金釵一會子,見好端端地,便舉起袖子擦了擦,小心地要放進懷中去,動作間,又看了小唐數眼。

  懷真見他總不言語,情形十分反常,懷真不免有些疑惑,然而她心頭氣惱未退,便不去理會他,只是垂頭暗惱。

  馬車顛顛將行,忽地聽到外頭有人說道:「淩駙馬跟公主要回府了?」

  懷真一怔,就聽到外頭淩絕的聲音道:「正是的。咦,這是誰家的馬車?」

  那內侍笑道:「是唐府來接三少奶奶的。」

  淩絕便「哦」了聲,道:「方才平靖夫人不是帶著三少奶奶出宮的麼?如何沒一塊兒去?」

  內侍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懷真一聲也不言語,只是微微地擰眉聽著,正在此刻,卻聽小唐沉聲喝道:「還不走麼?」

  這會子馬車正調了頭過來,身後吉祥等人也都登了車,車夫聞言,忙揚鞭喝了一聲,馬車便往前疾馳出去。

  懷真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卻是小唐探臂過來,將她攔腰一抱,重又緊緊地擁到懷中去。

  此刻,就聽外頭那內侍笑道:「聽來像是唐大人的聲音,原來是唐大人惦念嬌妻,親自來接了,真真兒地鶼鰈情深……」

  此刻離得遠了,也並沒聽見淩絕再說什麼。

  懷真收回思緒,抬頭看向小唐,卻見他如墨畫的濃眉微揚,仍是盯著她看。

  懷真不由推他一把,仍想自個兒坐開去,不料小唐死扣著她不放,懷真便去輕打他的手臂,口中道:「放開我。」

  小唐知道她心裡惱的是什麼……然而她心頭的惱怒跟他此刻的驚心比起來,卻不過是滄海一粟,小唐苦笑一聲,道:「懷真,你乖些,讓我好好地抱一會兒。」

  懷真一怔,聽他的聲音沉重遲緩,仿佛千鈞重似的,手上不由一停,因回頭仰首瞧了他一眼,越發覺得他今兒行至古怪……

  然而想到他到底並沒有恪守誓言,竟偷偷看自己的東西,懷真便又哼了聲,道:「唐叔叔素來君子,如何答應我的,又不作數?」

  小唐聽著她清麗的聲音,勉強壓下心中駭然之意,道:「我並沒有亂翻你的東西……你若不信,回頭進了府,你自問丫鬟們就知道。」

  懷真詫異,道:「什麼意思?不是你動的?」

  小唐垂眸看她一眼,望著她澄澈無塵的雙眸,心中竟又一痛,便又把她抱緊了些,道:「我答應過你不會亂動,自然會信守諾言……橫豎回去問過恭喜,你就明白了。」

  懷真想了想,覺著小唐不至於在這點兒上刻意說謊,便消了些氣,又道:「我回去是要仔細問的,你可別扯謊瞞我。」

  小唐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懷真因得了他這一句,心下那氣惱也慢慢地散了,因想此刻若只管怪罪惱恨起他來,回頭真的跟他無關,豈不是錯怪了?

  懷真便回心轉意,才又笑著問道:「你如何親自過來了?當真是跟太姑奶奶一塊兒來的?如何你不進宮去呢?」

  小唐聽她問了這許多話,心頭卻茫茫然的,只好說道:「我……不放心你……所以請了姑奶奶,把你帶出宮來。」

  他的聲音甚低,底下壓著一股子不安,懷真見他仿佛神不守舍似的,心中一動,想道:「我不過是在宮內住了一夜,唐叔叔就這樣擔心起來了,他素來穩重幹練的,竟為了我這樣……」

  懷真心裡甜甜地,很是受用,便揚首笑道:「我不是好端端的麼?又不會有人吃了我,你這麼大的人了,竟怕這個。」

  懷真說著,便又掩口笑了起來,雙眸微光影動,盈盈都是喜悅。

  小唐心中卻似悲喜交加,越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見她如斯狡黠歡喜地笑著,全然不知他心中驚跳之意,小唐索性把心底的話都掩住了,一邊兒擁著懷真,一邊兒便低頭過去,竟驀地吻住了她的唇。

  懷真正笑著,忽地便被堵住了嘴,迫不得已仰著頭,被他從後深吻良久,一時魂魄幽幽,心跳加快,也便忘了說笑。

  車輪發出轆轆之聲,車廂之內卻是細喘微微,懷真雖有些慣了,然而畢竟在馬車上……卻是頭一遭,不免羞窘,因竭力試著推了兩下。

  許久,小唐才將懷真放開,垂眸看去,卻見她的臉上已經是薄暈了桃花,唇色越發嫣然。

  小唐呼吸未定,斂了思緒,因盯了她片刻,便先將她放開,到了車廂邊上,對外吩咐道:「出城。」

  外頭小廝跟車夫領命,便在前面路口拐了個彎。

  懷真聽他說出城,更是詫異,便問:「不是回府麼?出城是有何事?」

  小唐複回到她身邊,又把她抱過來,攏在懷中。略把腦中思緒整理了一番,便問道:「懷真,這給你金釵的故人,究竟是誰?」

  懷真見他提起此事……畢竟曾答應過竹先生,不會把金釵示人的,雖然小唐說不是他自個兒翻看的,但畢竟也是破了誓了。

  懷真有心不答,便握著自己的衣帶把玩,一邊兒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唐凝眸看她,道:「你乖一些,我有正經事……你實話同我說,到底是誰?」

  懷真起初只以為他是好奇,聽了這話,才又轉頭看了他一會兒,見小唐眼底一片正色肅然,懷真想了會子,便不再玩那衣帶,心竟有些驚跳起來。

  小唐見她猶豫,卻並不緊著催逼,只是越發把聲音放得緩和,問道:「到底是誰給你的?說給我好麼?」

  懷真聽了這聲音,如春風帶暖似的,竟能撫慰人心,懷真便低下頭去,小聲說道:「我同你說……你可別告訴其他人。」

  小唐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難道還不信我?」

  懷真咬了咬唇,才說道:「其實,並不是他親自給我的,這原本……也是我自個兒猜的……」

  當下,懷真就把竹先生過府送了這釵子給她,卻只說是故人相贈,並沒說那人姓名的事兒,通跟小唐說了一遍。

  懷真說罷,便又道:「當時竹先生很是為林伯伯感歎,又念了那什麼‘狂儒醉劍鐵八卦’的話……偏巧那日落雨的時候,林伯伯來探望我跟父親,也曾無意中念了這一句……我便猜,送我金釵的必然是林伯伯了……只不知道究竟對不對?」

  這事懷真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如今既然對小唐說了,便想借他之能為,也為自己判斷一番。

  小唐聽罷這一番話,笑了笑,笑容之中卻有澀然難釋之意,道:「你……你猜的果然沒有錯,必然是恩師……是他給你的了。」

  懷真聽他也如此說,才算解了這疑題,便動了動,又從懷中掏出那釵子,因舉在眼前看了片刻,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就問道:「林伯伯無端端送我這個做什麼?你可知道?」

  小唐雖聽了她的解說,然而心中卻絲毫沒有輕快一些,反而越發沉甸甸地。

  如今聽懷真又如此相問,那心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痛的非常,手上不由地把她抱的更緊了些。

  在兩人眼前,是那支精緻華美,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宮闕樓閣美人兒金釵,懷真雖進過皇宮,卻並不曾去過德妃曾住的永福宮,因此不知道這金釵上的樓閣宮闕,乃是按照永福宮的建築所制,而在那樓臺之側的美人兒,雖然極小,然而依稀能看出秀美容貌……

  小唐看得驚心動魄,心潮翻湧,竭力把聲音放得平靜,道:「乖,既然是鄭重送你的,且好生收起來,別……別叫人再看見。」

  懷真便噗嗤一笑,回頭看他一眼,道:「我原本不也是這樣說的?偏又給你看見了,哼。」說著,果然又要放進懷中。

  不料小唐握住懷真的手,思忖著說道:「你這丫頭……放東西放得不妥當,以後若再給人看見……就不好了,你且給我,我給你藏起來,保管不會再叫人看見。」

  懷真歪頭問道:「當真?」

  小唐道:「你信我,就給我。」

  懷真眨了眨眼,便道:「那你給我好生收藏起來也罷了,橫豎林伯伯是你的恩師,叫你收著,他必然也是放心的。」說著,忍不住又抿嘴兒笑了。

  小唐見她笑得天真無邪,心中之痛,難以言說,忙收住心緒,把那釵子接了過去,自個兒放在懷中。

  馬車緩緩而行,懷真便靠在小唐懷中,因又揚首問道:「無端端出城做什麼?」

  小唐察覺她吐氣如蘭,只是靜靜抱著她,俯身靠在她的肩頸處,嗅著她身上香氣,一瞬間,思緒翻飛。

  當第一眼看見這匣子裡的東西竟是這一支釵的時候,小唐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其驚心動魄,無法言說。

  他畢生都沒有這樣毛骨悚然過,就算在沙羅國生死一刹,面對大日王數十萬宛若魔將似的大軍,都尚且凜然無懼。

  仔細想想,上一次有這樣毛髮倒豎似的感覺……卻是在那一個雨夜,聽說她被金飛鼠擄走之後。

  他這一輩子所有的驚悸恐懼……竟都在她身上了,偏她不知。

  然而……又怎能叫她知……那些不堪的內情跟真相……

  懷真是不知道這美人兒金釵來歷的,但是小唐卻知道。

  而以懷真的年紀,更加從未聽聞「德妃」之事,一來是皇家秘事,二來時隔遙遠,就連小唐跟熙王,也不過是零星聽聞罷了。

  當初因懷真被金飛鼠所擄走,事後雖有驚無險救了出來,但是小唐一直暗中追查到底金飛鼠是因何越獄的。

  由此,便查到三公主從宮中偷盜昔日德妃所御用的宮闕樓閣美人金釵放在駙馬府中……後來又被金飛鼠偷走之事。

  種種詳細,讓小唐斷定,金飛鼠越獄,必然跟「德妃」兩字脫不了干係。

  當時小唐跟熙王兩人甚至斷言:只要找到了那樓閣美人兒金釵,就會找到指揮金飛鼠的幕後真凶。

  換句話說:那金釵在何人手中,那人,就是相助金飛鼠越獄,又指使他擄走懷真的凶頑。

  小唐同熙王也曾想過,能把金飛鼠越獄之事抹平的天衣無縫的人,必然是個非常之人,恐怕是朝中權貴一流。

  他們甚至懷疑到肅王及內宮諸人的身上……

  但卻從未懷疑到……這個人。

  後來,此事一直如泥牛入海,毫無蹤跡。

  一直到林沉舟服毒身亡,然後一系列……太子倒臺……

  小唐把林沉舟留給他的臨終遺書看了許多遍,其他的倒也清楚,但他總是想不明白,何以林沉舟會特意提到懷真,甚至說「吾虧欠她極多,幸而一死,略可洗清些罪過」。

  一直到他看見懷真藏著的這支金釵……就像是有人一把將擋在眼前的一面窗紗撕開,讓他看到裡頭那至為難堪的驚心猙獰真相。

  原來一切,都是恩師所為……相助金飛鼠越獄,取得美人金釵在手,叫金飛鼠擄走懷真……

  那一夜小唐為了找尋懷真,不惜翻遍九城,是他一力攔住,指路讓自己出城,到底是為了挽救自己的官聲,還是有恃無恐覺著懷真必死,還是良心發現讓自己前往救贖……

  小唐不得而知。

  至於他為何要對懷真動手,小唐暗也想過,有一個理由,或許如熙王曾擔憂過的,必然是林沉舟早就窺知了他對懷真的心意,身為國之重臣,為情所迷,自然是大不智之舉,當時小唐不惜一切動用九城之兵來尋懷真,就是一個極壞的例子。

  至於另一個理由……大概……是為了明慧。

  身為一個愛女如命的父親,小唐是林沉舟為明慧所選的最佳之人,自然也要為明慧除掉所有威脅,不管是懷真的存在也好,或者其他……

  小唐卻已無法深究。

  其實讓太子倒臺的法子不是沒有其他,但因自個兒差點犯下彌天大錯,所以林沉舟才不惜選最慘烈的一種法子,一來跟太子共歸於盡,二來……是為了向懷真贖罪。

  小唐想著那所有,越是相通,越覺難過跟難堪,心底竟難以分清是何滋味,眼圈卻已不由地隱隱發紅。

  然而這一支金釵所牽扯的,以上已經隨著林沉舟的去世而入土為安……可以不提。

  令小唐無法安心甚至越發驚心的……是林沉舟把金釵交付懷真的舉止。

  ——這舉止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才是所有之中,至關重要的。

  林沉舟的城府至深,直到他死後這許久,小唐才能窺知一二。

  這一支金釵對林沉舟來說自然是意義非凡,所以才不惜「知法犯法」,破格一切,救出金飛鼠,只為了得到這德妃的遺物。

  這自然是因他跟德妃昔日的糾葛之深……然而他費盡心機所得的東西,最後竟托竹先生交給了懷真。

  且說是:故人相贈。

  何為:故人?

  倘若……小唐所知道的只有這一點線索,那倒也罷了,事情可以解釋為林沉舟是為贖罪,所以送這貴重禮物給懷真而已。

  若事情能如此簡單,該當多好。

  直到此刻,小唐才恨自己為何偏行事居先,故而知道的事竟那樣多……他寧肯選擇一無所知。

  此刻,也不至於如此驚心。

  只因當時應蘭風一家上京時候,林沉舟提醒他肅王的行徑,所以他派人去護著應蘭風,不料人到時候,才發現殺手已反被殺。

  那時候才知道,有一個大內高手在應蘭風身邊兒,只是不知那是何人罷了……

  直到應蘭風被派到那邊兒,那會兒,小唐因擔心他南行坎坷,才特意放了張瑉跟隨護佑。

  誰知張瑉卻發現了招財叔的異常舉止。

  後來小唐從沙羅國回來,得知在林沉舟冒雨前往應公府之前的一日,招財叔曾失去蹤跡。

  後來想想,必然是他去了林府,同林沉舟說了什麼。所以林沉舟才會一反常態,親去探望應蘭風跟懷真。

  招財叔的身份跟大內相關,林沉舟取得了德妃遺物,而竹先生念:狂儒,醉劍,鐵八卦。

  林沉舟年輕之時,壯懷激烈,書生意氣,素有「狂儒」之稱。

  後來年紀漸高,以心齋自名,舉止收斂,加上位高權重,昔日稱呼,才隨之湮滅,不為人知。

  「鐵八卦」是誰,昭然若揭,除了竹先生再無旁人。

  那剩下的醉劍,竟已經不用說了。

  如此,一步步地推理過來,林沉舟把德妃的遺物給了懷真,難道……只是一個巧合?

  小唐從來不信巧合,更不信恩師臨死所托竹先生做的,竟會沒有任何深意。

  然而……一想到此事若揭露,會有如何後果,小唐寧肯自己並不清楚這所有。

  懷真……還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公府之女,是他無可挑剔的小嬌妻,而不是什麼……

  這塵世間有許多兇險之事,然而涉及皇權之爭,卻是所有兇險中最險惡難測的一種。

  廢太子之事仍未停息……下一個會是誰?就算是小唐也不能斷定。

  生平第一次,小唐之心,生出一種懼意。

  懼,是因為怕失去。

  恍惚之中,小唐垂眸,卻見懷真靠在懷中,雙眸合著,竟是恬恬靜靜地睡著了。

  她昨兒在宮內裝了大半日的厲害,又陪著含煙,說了許久的話,又去面聖,應付淑妃。……加上夜間也睡得不安穩……如今靠在小唐懷中,卻仿佛倦鳥歸巢似的,因不見他說話,她便抓著他的衣袖,索性安心睡了過去。

  小唐定定看著懷真的睡容,看了許久,心中那股驚濤駭浪之意才逐漸平緩止息,目光中的湧動也緩緩消退。

  只為了她此刻無邪甜美的睡容,他甘願賭上一切,做盡所有……也要好好地守護住她。

  如他所說過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地方已到,馬車緩緩停下,懷真長睫一抖,略睜開雙眸,迷離目光所見,是小唐溫柔凝視的眼神。

  懷真不由笑道:「今兒唐叔叔好生古怪,總是盯著我看,到底是怎麼樣?」

  小唐俯首,在櫻唇上輕輕一吻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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