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9 章
懷真說罷,淩絕望著她,終究艱澀說道:「當日,他忽然來至府內,開口討你,又因公主跟母親一度針對,我才答應……」
懷真抬手揉在眉心,並不言語。
淩絕垂眸,長睫底下雙眸之中,雖無限悔痛,卻畢竟舊事已過,大錯已成,只默默念說:「他是那樣身份,年紀且又……我起初還只當他是念在跟你父親舊日之情,故而必然能護著你周全,不想此後竟是……」
當初任憑唐毅帶走她之後,逐漸地聽說一些流言蜚語,他兀自還不大肯相信,後來特意過府一趟,見懷真被照料的極好,可畢竟……他也不是傻子,望著唐毅對待懷真的種種舉止,才驀然醒悟。
從方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就如整個人也從那冰水之中才剛出來一般,竟是精疲力竭,懷真低低道:「不必提了。」
淩絕緘口,只過了會子,才問道:「你可知道,此後的情形?」
懷真連回答的力氣都無,只輕輕皺皺眉。
不料淩絕又道:「你果然都不在意了,難道,連霄兒也不在意了?」
懷真手勢一僵,抬頭又看向淩絕。
便在這一刻,聽得外頭李賢淑的聲音,道:「怎麼在這兒幹坐著?」
屋內兩個人齊齊停口,不知李賢淑是在跟誰說話。
忽聽到有個聲音沉沉靜靜地回答:「並沒有,只略坐了一會兒。」
懷真跟淩絕對視一眼,都不由驚詫意外:原來這回答的人,竟是唐毅。
先前李賢淑吩咐廚下熬了湯水,見準備的差不多了,便叫丫鬟們捧著,又親自過來看懷真跟淩絕說的如何了。
不料來到之後,卻見屋內靜悄悄地,底下服侍的小丫頭們竟都不在,只夜雪跟笑荷兩個坐在外間,見她來到,忙齊齊起身,笑荷便附耳低聲說了一句。
李賢淑有些詫異,自個兒邁步進了里間,就見唐毅一個人端坐在炕沿上,是以才出聲招呼。
這一刻,懷真早起身走了出來,一步出了門口,果然見唐毅站在彼端,當下便不上前,只站在那門口處。
李賢淑見她出來,便笑道:「有多少話呢,還沒說完?竟連姑爺來了都不知道呢?我叫人給熬得鮮參火腿鵪鶉湯,都已經好了……」
李賢淑說話間,見懷真臉色泛白,唐毅又是這個鬢邊微霜的模樣,不由嘖嘖了幾聲,道:「你們都喝一碗,倒是好!」
說著,身後丫鬟們把瓷鍋子捧了上來,李賢淑親自動手,果然舀了三碗出來,先端了一碗,對懷真道:「小絕行動不方便,我給他端進去,你們自個兒用……」看一眼剩下那兩碗,又沖著唐毅那邊使了個眼色,就笑吟吟進裡屋去了。
懷真會意,——李賢淑是想讓自己給唐毅一碗喝罷了,她抬眸看向唐毅,因方才被淩絕引的……將那往事都思想了一遍,不免心中難過,因此意念躊躇,竟將動未動。
不料唐毅徑直走上前來,便自個兒取了其中一碗。
懷真見狀,只得罷了,誰知他並不後退,反端著走到她跟前兒,一邊握著手,引她來炕邊兒坐,一邊說道:「你先嘗嘗,好不好喝?」就端起來,送到懷真唇邊。
懷真這才知道他的用意,不由又凝眸看他。
先前那些往事雖則難過,可畢竟都是前世之事,若非淩絕,便早也不願再記起的。
誰知此刻對上唐毅的眸子,驀地跟記憶之中的……陡然相合,連他鬢邊微霜,都是一般無二。
一瞬不由又淚影浮動,懷真便轉開頭去,低聲道:「你做什麼對我這樣?」
唐毅道:「我對你哪樣兒了?你若是哭,給岳母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
懷真忙止了淚,又點了點頭,道:「你方才來了多久了?」
唐毅道:「我才進來,岳母就也來了。」
懷真心底長長一歎,道:「只怕又是哄人的。」
唐毅笑道:「怎麼我在你心裡……竟總是這麼壞了?」又催促她喝湯,道:「再不喝就涼了,辜負了岳母的一片心意。」
懷真看了一會兒那湯水,又看他一眼:「你怎麼不喝?」
唐毅哄道:「我怕不好喝,自然你先嘗嘗。」
懷真本滿心憤懣鬱痛,忽地被他說了這幾句,不由「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便道:「你竟這麼說,若敢當著我娘的面兒說一句,我才服了你。」話雖如此,卻也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便伸手接過來,道:「我自己來。」
唐毅只望著她,見她玉指青蔥,眼角帶潤,刹那竟也看癡了。
懷真輕啜了兩口,覺得鮮香甘甜,便道:「我喝了,你也快請用罷。」
唐毅被她含笑帶嗔地掃了一眼,方自取了一碗湯過來,他垂眸看了會兒,卻不忙喝,只望著懷真笑了笑,往前在她的碗口輕輕碰了碰,才自己也喝了一口。
兩人對坐著,慢慢地喝湯,懷真問:「你今兒才回來,不是忙的很麼?如今這樣快就回來了。」
唐毅道:「也已經不早了,眼見要黃昏,家裡太太又幾次三番地派人去催我,讓我快過來這府內呢,我也知道這情,故而早緊著將要做的事兒都料理妥當了。」
兩人正說著,就見李賢淑從屋內出來,見他兩個坐在炕邊上,各自說話似的,瞧著倒是十分和睦融洽。
李賢淑便暗暗喜歡,卻又道:「小絕的臉色可真是大不好,身子虛的如此,只怕要調理半年才妥當呢。」
唐毅見她出來,早站起身來。
李賢淑卻喜他這樣恭敬多禮,又笑道:「這樣早來,可是來接懷真回府去的呢?」
唐毅含笑道:「是。」
正說話間,便見淩絕自裡頭出來,手中仍拄著那一支鹿頭杖,見三人站在地下,便立住腳。
李賢淑早叫兩個丫鬟過去扶住他,又道:「你們先說著,我去叫人備車馬。」當下便出去了。
淩絕方對唐毅道:「不知大人這樣快便回京來了,恭喜。」
唐毅道:「多謝小淩駙馬,駙馬的身子欠佳,還是著意調養為要。」
淩絕定定看了他半晌,忽地說道:「不管如何,你都始終要跟我爭。」
懷真聞言咬唇,便橫眸看他。
不料唐毅仍是微笑說道:「小淩駙馬倘若指的是懷真,我並沒有心要跟誰爭,只是我因愛她,便想著不管如何,都要跟她共度此生罷了。」
這聽著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卻儼然已是至為堅定的起誓了一般。
原來自個兒前生今世,都後知後覺。
淩絕笑了起來:「當初我並不知道你對懷真有心之時,哥哥提醒我,說我不是你的對手……我如今才知道他的意思。唐毅,很好……」
他說著,便道:「我先失陪了。」便舉步往外而去。
只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又回頭看著懷真道:「對了,霄兒……」
懷真一顫,那碗差點兒扔了出去,忽然手上一暖,卻是唐毅將她的手兒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寬大、乾燥而暖和,仿佛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自手背透了入內,令她身心重又踏實起來。
淩絕看的明白,便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霄兒跟雲兒始終吵嚷,說是許久又不見你了……你若得閒,或許可以去府中探望探望他們呢。」
懷真不答腔,只略一點頭。外間丫鬟打起簾子,淩絕便出門去了。
室內重又只剩下兩人,懷真的手一空,卻是湯碗被唐毅取走,放在桌上。
懷真後退至炕邊上,複又坐了,默默出神,也不說話。
唐毅見狀,故意說道:「可收拾妥當了?待會兒咱們也好回去了。」
懷真抬眸看他,目光湧動,似有話要說,唐毅靜靜回看,溫聲問道:「怎麼了?」因見她不答,便又笑說:「你敢不回去,小瑾兒晚上可要哭死了,我回去便打他出氣。」
懷真料不到他竟是這樣……一時便撇下心事,皺眉道:「又渾說什麼?」
唐毅笑道:「我打個趣罷了,我抱他重了些,太太都要追著我打呢,我還敢打他?太太先把我打死是真的。」
懷真「噗嗤」一聲,又笑出來。
唐毅見她一笑之間,滿室生輝,才重把她擁入懷中,歎道:「可知這世間……什麼也比不上你的笑?」
懷真怔住,眼前便有些模糊,埋首在他懷中,頃刻才道:「你可知道……淩絕來,是為了何事?」
唐毅淡淡道:「他也知道了前世的事?」
懷真見他一早兒便來了,又悄無聲息坐了半晌,便知道多半給他聽見了,當下也並不驚訝:「是。」
唐毅沉默了會兒,才道:「我仍是那一句話……前世已過。何況自打你重活一世,你便從未有那怨天尤人之心,也從不肯沉耽前世重重苦痛無法自拔,你早就把自個兒從前世裡掙脫出來了,不是麼?何況今生你所遭遇,卻也已經夠多,心胸歷練……也早跟之前不同,如今……且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呢?不管他知與不知,懷真仍是懷真,何必在意旁人如何、又行自苦?」
她方才回想前生,雖已經竭力按壓,卻仍有顛沛流離無所適從之感,此刻聽了他這般溫和開釋的言語,就如暗夜見光一般。
懷真閉上雙眸,百感交集,淚便無聲侵入他的青緞袍襟裡去。
唐毅低頭,在她耳畔低低又道:「何況不管如何,我也仍在。還記得我之前所說麼?這一回……就算是你棄嫌我,我也不會放你離開了。」
懷真疑惑,方低低道:「我如何會棄嫌三爺?」
唐毅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比如,我先前一念之差,差點兒害得你捱受那許多苦痛,幾乎送命……」
他所指的自然是東海上之事……懷真一笑道:「那個跟你不相干,我豈會怪你什麼?」
唐毅試探著說道:「更也許,還有些我不知道的過錯兒呢?對不住懷真呢?」
懷真這才有些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臉上的笑影也隨之隱退。只抬眸仔細看了唐毅半晌,懷真搖頭說道:「不會。」
唐毅身心俱震,喉頭竟也動了動,問道:「果然不會?」
懷真點頭,回答的甚是堅決:「是,三爺不會對不住我。」
唐毅聽了,雙眸微微睜大,竟猛地將她擁入懷中,力氣之大,幾乎讓懷真有些喘不過氣來,而他死死地抱了她一會兒,意猶未足,喚道:「懷真……懷真……你可知道我的心、我的心……」竟低下頭去,倉皇地在她臉上親了兩下,最後,額頭抵著額頭,輕輕蹭了兩下,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長睫亂閃,濕潤的氣息彼此相交,嗅到懷真身上的香氣,沁甜入心。
唐毅望著眼前人,便情不自禁、複又吻向那香露流落、殷紅透嬌的唇瓣。
誰知正在此刻,忽地聽到簾子輕哨了一聲,被人搭起,當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卻又猛然放下……隔著簾子,便聽見輕輕地咳嗽。
唐毅跟懷真自然也都聽見了,他忙松開懷真,而懷真滿面暈紅,低聲道:「是娘……唉!你可真是!」輕輕跺了跺腳,又低頭扭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