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原來這上前行禮的,正是應府的小廝進寶兒,又忙忙地對小唐見了禮,才道:「方才聽見大家說二爺在這兒,奴才還不信呢。」
應蘭風見是他,很是意外,原來先前因淩絕說起王克洵家裡出事,應蘭風便命進寶去了泰州,叫他務必要保住王克洵的兒女,此刻見進寶在此,應蘭風忙叫起身,又問道:「你是幾時回來的?」
進寶兒道:「小人今兒才進城,已經派了人回府報信兒,只是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二爺。」
應蘭風問道:「那王大人家的後人呢?」
進寶兒往旁邊一指,道:「兩位姑娘都在車裡,在車邊的是王公子。」
此刻,那位王公子因見進寶行禮,知道必然是應蘭風了,便也忙上前來,跪地行禮道:「恩公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應蘭風見他當眾行如此大禮,忙俯身把他扶起來,道:「何必多禮?」上下一打量,卻見這王公子生得目正眉清,可謂一表人才,便暗暗點頭。
這王公子眼圈微紅,眼中已經見了淚,道:「若不是大人派人相救,此刻小侄跟妹妹們早不知淪落何處,為奴為婢去了……」
這會兒,那些百姓們雖不敢靠前,卻也都看見了這一幕,因不知究竟,故而都在打聽,有人便問那應公府趕車的小廝。
那小廝嘴快,不免便說了,眾人聽了端倪,才知道是王克洵落難,應大人因念在昔日之情,故而救了他的兒女們……
眾百姓聽了,不由都感念應蘭風情深義重,此事竟由此傳了開去,別人倒也是罷了,尤其是那些朝中為官的眾人,雖然今日風光,可誰能料到下一刻發生什麼?倘若有朝一日也似王克洵一般倒下了,更且連累兒女,那又是何等的悽惶?難得似應蘭風這人,竟不避嫌疑,十分深情……因此文武百官們感念此情,暗中對應蘭風更是另眼相看、無端多了幾分敬重。
應蘭風因見是當街,不便多說,便溫聲道:「賢侄不必如此,我先前在泰州為縣令之時,多蒙王大人照顧,如今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的,且隨我回府去,安頓下再說。」當下便挽著手,送到了馬車邊上。
小唐在旁見狀,……雖也有些耳聞此事,但親眼見了,心境更是不同,心底也暗自稱道的。因又見應蘭風要陪著王公子,他便不欲打擾,當下便同應蘭風辭別。
應蘭風也不挽留,便許他去了,小唐翻身上馬,自回唐府。
那邊兒應蘭風跟王公子也自上馬,隨著馬車一塊兒往應公府而去。
馬車轉彎的當兒,車簾又被掀起來,先前那小丫頭便探頭出來,左顧右盼。
卻聞車內另一人道:「浣溪,你且消停些,如今不比當初了,雖然應大人不棄,可我們也畢竟是寄人籬下,更要謹慎行事才對,應公府乃是大族,你這般前往,恐怕落人恥笑……你倒是聽我一句呢。」
那叫浣溪的小丫頭便放下車簾子,回頭看向身邊之人,卻見身邊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生得倒是秀麗端莊,正是浣溪的姐姐,也是王克洵的長女,喚作浣紗。
王浣溪便低下頭去,手絞著衣帶,道:「我自然是聽著的,也並沒做什麼,何況如今還沒進府呢,若進府了,我自是規規矩矩的,不會落人褒貶。」
浣紗看著她不解憂愁之態,歎道:「你如今還是不改這性情,殊不知我這是金玉良言?這一次倘若不是應大人,你我……都不知要落到何處去了,何況父親生前,也跟別人結下過仇怨,那些人都盯著我們呢,只怕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是以應大人竟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我說這些,只是為了叫你記在心底,且要懂得知恩圖報,是以你務必自多留心些,別讓應大人為難……」
浣溪聽了這話,才又默默地說道:「這一路上你說過多少次了,我都知道了,姐姐,你放心罷了……這輩子,大不了就給應大人做牛做馬都好,一定報答了他,你可放心了麼?」
浣紗聞言,才不由一笑,道:「你仍是這樣口沒遮攔的,應大人又何須你做牛做馬?人家是堂堂的工部尚書,皇上跟前的紅人,只要咱們安安靜靜地不惹事,便是報答了。」
浣溪點了點頭,不再做聲,浣紗看了她半晌,才抬手將她摟入懷中,眼睛微紅,道:「父親已經去了,如今只咱們兄妹相依為命,世態炎涼的,多是錦上添花之輩,似應大人這般雪中送炭的能有幾個?咱們能得以存活,唯一的憑仗也便是應大人了……姐姐雖然有時候說你,但也是為了你好……你可懂得?」
浣溪怔了怔,才道:「我自然懂得,我又不是那無知無覺的傻子……」過了會兒,才問道:「方才我看見應大人,生得果然是體面的很……姐姐沒看見真真兒的可惜,不過……」
浣紗笑歎道:「有何可惜的?待會兒不就見到了?倒是你方才忙著抛頭露面的……又不過個什麼?」
浣溪想了會子,笑著說道:「方才他身邊兒的那個人,倒不知是誰,見他通身是那樣的氣派……」
浣紗笑道:「又說呆話了!」
浣溪忙道:「姐姐別不信……你是沒親眼見呢,就是那戴懿,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浣紗聞言,臉色微微一沉。
原來這戴懿,乃是齊州知府之子,生得倒也極好,在齊州素有風流才子之稱,跟浣紗曾有過婚約的,先前兩家好的如蜜裡調油,眾人都說浣紗跟戴公子乃是天作之合。
只因王克洵出事,王家本來指望著戴家相救,不料戴家果然反應極快,閃電迅雷似的就派人把退婚書送到了王府……此後王氏姊妹入獄,那戴家更是不聞不問,撇清的一乾二淨。
因此此事對王浣紗而言,實在是心中之痛,此刻聽了浣溪提起,一時不樂。
浣溪自知失言,卻又不知如何補救,正在此刻,馬車緩緩停了,只聽外頭有人道:「二爺回來了!」王家姊妹都是一震,知道是應公府到了。
且不說應蘭風救了王克洵的子女、暫且安頓在應公府內,只說小唐回府,自給太太請安,不料卻不見懷真,一問之下,才知道去了平靖夫人府上。
原來平靖夫人這兩日身上不好,懷真本有心去陪兩日,怎奈唐府裡也缺不了她,於是只白日裡忙裡偷閒,過去探望伺候罷了。
一直到了傍晚,小唐自部裡回府,才又跟懷真相見了,因把白日裡的事兒都說了一遭兒,並沒提自己跟招財動手之事,只說他跟應蘭風提過,要討招財過來看門兒。
懷真聽了,意外之餘,不免笑道:「倘若招財叔真的是個身上有絕密之人,他又怎麼肯來呢?他若不肯,父親自然不會為難他的。」
小唐道:「他若不肯來,我自也有法子擺弄他。」
懷真忙問道:「你要如何?」
小唐看她一眼,笑道:「罷了,不說這個……對了,今兒我在路上……」
當下,又把應蘭風處置刁奴的事兒說了,因道:「我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便想囑咐岳父,留神府內還有其他惡奴,另外,連他那些門生子弟們,也都要留心管轄些才是,難保有些居心叵測的,借著名頭在外作亂。」
懷真不免緊張,便道:「這是正經。連你在外頭也要幫父親看著才好。」
小唐在她發端撫過,道:「自然了,不必你說,我也省得。」
懷真松了口氣,忽地又想到招財之事,便道:「是了,先前你說招財叔的事兒,不管你要如何都好,只且記得……別傷了他。畢竟是打小就陪伴著的,你若傷了他,我跟爹都是不答應的。」
小唐心中轉念,想到今兒在林沉舟墓前,招財是那樣迅猛如風急起如龍的身手,因故意笑道:「倘若不是我傷了他,而是他傷了我呢?」
懷真睜大雙眸,道:「這怎有可能?」
小唐問道:「這怎麼沒有可能?」
懷真皺眉道:「唐叔叔這樣厲害,招財叔……又怎會傷到你?」
小唐哈哈大笑,道:「你怎知招財不會比我更厲害呢?」
懷真搖頭,斷然說道:「絕無可能。唐叔叔是最厲害的,休說是招財叔,就算放之天下,也難有匹敵的。」
小唐聞言,微震之下,心便又化成春水一般,張手將懷真擁入懷中,溫聲問道:「我在你心目中,當真是這樣無所不能的?」
懷真笑道:「這還有假?」
從前世的時候,便一直都是仰望著、遙不可及的人,今生雖蒙他錯愛,可心中未嘗不也仍是仰望著他的,因此這話竟是說的十分真情實意。
小唐聞聽此言,微微有些戰慄,卻是因為無端湧起的歡喜跟動容,便低頭看著懷真,怔怔看了半晌,就吻在那唇瓣之上。
每一度的親吻,品嘗那香甜嬌軟,都讓他有齒頰猶香,心意甘美之感,竟如有癮一般,愛之又愛,無法甘休。
此刻因丫鬟們不時來往,懷真便輕輕推開他,羞道:「又做什麼?正經事說不了兩句。」
小唐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便走到桌邊兒吃茶,因喝了口,便回頭問道:「姑奶奶可好呢?」
懷真見問,便道:「似是著涼了,有些咳嗽。太姑奶奶雖然體健……可到底是有些上了年紀了。」說著,便有些憂心。
小唐點了點頭,道:「明日我也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懷真道:「太姑奶奶知道你忙,叫你不必為難,我去就是了。虧得前些日子做了兩枚香,倒還可以給她老人家用上。」
小唐見說到此,便笑說道:「如今你要改口了,且隨了我,叫姑奶奶才好。」
懷真微怔,繼而低頭一笑,道:「也是……不過是叫順口了罷了。」
小唐又問道:「又做了什麼香了?」
懷真道:「是薄荷香,太……咳,不值什麼,不過是姑奶奶喜歡的,先前她老人家夜裡難眠,我因調了這個給她,她倒是覺著受用,後來我便又調了兩枚,虧得那時候不曾偷懶,不然這會子也不好弄了……敏麗姐姐對這些香啊草的受不得,你沒見這兩個月來我都沒碰那些?」
小唐道:「果然是……」因提起這件事來,小唐心中不由閃過騁榮公主前去禮部那日……所說的話。
小唐一瞬皺眉,便緩緩落座。
懷真見他不言語,便問道:「怎麼了,好像還是有心事?」
小唐張了張口,卻想道:「怎麼我總記得那些不經之談?又何必跟懷真說呢?」
當下小唐一搖頭,便又把應佩訂親之事又說了,果然懷真大喜,想了會兒,忽然道:「原來這將軍的女兒我是見過的……昔日去熙王府的時候,她也在座,還跟玉姐姐說的十分投契,連我叫玉姐姐回府,她們都不肯分離,還非要再說一會子呢,瞧來倒是個性情爽朗之人。」
懷真說著,便不由地替應佩高興,竟迫不及待地、立刻開始挑選那日要穿的衣裳等。
小唐見她面露歡喜之色,跑到衣櫃跟前兒翻看,他便含笑心想:「懷真在府內,鎮日忙的不可開交,這還是沒有孩兒,若是將來再生了孩兒,更是無法分身了,我很不用去在意騁榮公主的話。」
如此又過了幾日,這一天,便是郭夫人的壽。唐府之中,便只敏麗一人在家,小唐便陪著唐夫人懷真一塊兒前來郭府。
郭建儀早在門口恭候,見他們來到,先看一眼懷真,便向著唐夫人見禮,又向著小唐作揖,小唐忙也舉手作揖,兩個人笑著寒暄幾句。
懷真在旁看著,因多日不見,還定睛看著郭建儀,想著要向他見禮,不料府內來接女眷的僕婦已經迎了出來。
懷真無法,回頭看一眼,郭建儀正也看向她,因笑著一點頭,懷真知道他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如此一笑,也並無介懷之意,因此放心,便隨著唐夫人一塊兒入內去了。
小唐跟郭建儀雖沒什麼過節,但兩人遇見了,便自是氣場不合罷了,又因見了郭建儀跟懷真含笑對視,小唐便挑眉道:「郭侍郎也該尋一房好妻室了,如今連佩兒都要定親了,想必家裡太太也自是著急的呢。」
郭建儀瞄他兩眼,淡笑道:「我竟不知唐侍郎何時竟去了官媒司任職?」
小唐哈哈一笑,知道他又是調侃,因見人來人往的,便不跟他多言,自一拱手,入內而去了。
因郭建儀聲名鵲起,群臣都是有意結交,更加上郭白露身為熙王妃,將來那皇后之位,只怕也是唾手可得了,因此郭夫人這一次做壽的聲勢,自跟先前更加不同,成帝也自派了內侍來送壽禮,委實地殊榮顯赫。
來往的賓客也自齊全,錦甯侯府內,淩夫人、淩景深林明慧、淩絕同清妍公主都也到了;唐府之中,除了唐夫人跟小唐,其他兩房也自派了人來;應公府內,應爵爺跟夫人,應梅夫跟陳少奶奶,應蘭風跟李賢淑也自來到,另外那幾位公主跟駙馬等都也到的齊全。
至於熙王跟熙王妃,自然也是必到的。
將近中午,來客都全了,外間的且不提,只說在內宅裡,郭夫人在上,熙王妃在側陪坐,應夫人淩夫人亦在座,眾人分品級身份列席,人雖多,卻委實有序,紋絲不亂。
因小唐之故,懷真所在的這席上,卻都是略有些年紀的誥命夫人等,唯一年青些陪坐的,竟是林明慧跟清妍公主,而陳少奶奶跟李賢淑,卻因跟懷真的關係,分列在旁邊的一席上。
酒過三巡,便又有一班戲上來唱,懷真因有些不勝吵嚷,又因隔席之故,竟不得跟母親說話,故退出,來至廊下透氣,一邊兒等著。
李賢淑早也惦記她,見狀忙也起身出來。
兩母女在廊下見了,懷真便問起應佩之事,李賢淑說道:「那女孩兒我也是見過的,倒是個不錯的脾氣,我問佩兒的意思,他卻說是喜歡的。」
懷真笑道:「哥哥喜歡那就好了。當初在熙王府見著,我還想她太聒噪了呢。」
李賢淑笑道:「這便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緣分罷了。」
懷真點了點頭,李賢淑又說道:「我也知道唐府裡這時候忙,因此你竟總不得空回家去,我心裡著急,又不好過去看你……」
懷真忙安撫道:「我很好,娘不必擔心。」
李賢淑因見她雖然並未比先前長些,可也並不曾瘦了,且精神極好,李賢淑便欣慰道:「橫豎只要你過的好,爹娘也就放心罷了。——是了,近來府內有一件事兒,我倒是想著要跟你說。」
懷真問道:「何事?」
李賢淑道:「你可記得當初咱們在泰州時候……你爹的頂頭上司王克洵大人?他先前落了難,你爹就把他的兒女們救了,如今安置在府內。因見著那女孩兒甚是妥帖,知書達理的,便認作義女了。」
懷真失笑道:「竟能這般?」
李賢淑道:「你爹也曾對我說過,要給她們兩個尋極好的女婿,才算是功德圓滿了,他一心如此,又是行好事,倒也罷了。」
懷真點了點頭,道:「爹爹行事自有分寸,且由得他去就是了。」
兩人說了會子,李賢淑因怕出來久了不像,就要同懷真回去,不料忽地見一個丫鬟來到,對懷真說:「唐三爺說有句要緊的話,讓奶奶到角門上一見。」
懷真又笑又是詫異,當著郭府丫頭的面兒,又不好說破,因跟李賢淑分別了,就帶著夜雪隨那丫鬟前往,頃刻來到門邊,果然見小唐站在彼處。
夜雪見狀,就知機停了步子。
懷真走到跟前,笑吟吟道:「又是怎麼了?不自在吃酒,跑來這裡做什麼?」
小唐抬眸看她,懷真忽見他雙眸中並無笑意,一時怔住,問道:「真的有事?」
小唐看了她片刻,卻又搖頭,自顧自笑說:「沒事……只是忽然……想看看你罷了。」
懷真這才又笑道:「胡鬧,給人知道了,成什麼樣兒?你快正經兒回去罷。」說著,便欲轉身。不料小唐上前,便從後將懷真抱住。
因他的動作很是突然,懷真猛地止步,裙裾竟往前輕輕蕩出……懷真垂眸看見,半晌,才微微轉頭看向小唐,遲疑著問道:「這是怎麼了?」
畢竟是很懂他的心意了,此刻已經明白他這般的舉止絕非是無故而來,懷真一念之間,想到今兒來的人客眾多,外間……除了別的,更還有淩景深、另外……
雖不知發生何事,懷真仍覺著心跳,才要再問,小唐已經低下頭,便含住了她的唇瓣。
懷真本能地閉上雙眸,心中兀自亂想到底是出了何事……誰知正在此刻,便聽到一聲大哭,從身前不遠處傳來,懷真一震之間,卻聽那哭聲越發大了,竟變成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懷真忙掙扎著,抬頭看向前方,卻見在拐角處,一高一低站著兩人,此即放聲大哭的,正是那小小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