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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花共眠》第59章
  ☆、第 59 章

  應懷真歷經這場生死劫,多虧有個蘇太醫每日來探望,仔細調養了三天之後,總算脫離險境,也恢復了幾分元氣。

  醒來後應懷真才知道,原來究竟是她太輕率了些。

  應懷真只以為,前生這種燕窩李賢淑吃了若干年才出事,所以她吃個一遭兒兩遭兒的那必然不會有大事,只多少會有些中毒的跡象罷了。

  那天晚上她特意囑咐應佩,叫他到尚武堂給唐家小少爺報信兒,只因平靖夫人壽辰之日,那疼惜寵愛她的情形在場之人均是印象十分深刻,加上後來她又去過唐府且住了兩日,應懷真便算到那小少爺必然會在給平靖夫人請安之時把此事稟告,而以平靖夫人的心性脾氣,若是聽說她「病的厲害」,必然不會等閒視之。

  應懷真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擲似的,無非是因自打應蘭風出京後,這段日子來府內又有些陰損之人不可安分,暗中仇恨她們母女,且用些招數屢屢下手,比如府內的那些女孩兒被應蕊挑唆,在學堂裡欺負應懷真,又比如李賢淑被奪了管家的權,同許源決裂。

  若不有所動作,想必很快,這府內就沒了她母女容身之地了。

  所以當應懷真看到那燕窩之時,才並沒有聲張,反而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就是想徹徹底底地大鬧一場,從此把那些邪魅魍魎都震懾住了,叫他們不敢再下手捅刀。

  又事先敲山震虎,安排了平靖夫人駕臨,以便主持公道。

  應懷真十分清楚:滿京內除了平靖夫人,再無第二個人如此合適,身份上恰好能壓住應老太君,嫉惡如仇的性格又叫人望而生畏。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一般,天衣無縫。

  只是應懷真算來算去,算錯了一件事:那就是這毒的分量。——若是小孩子吃了,並非是簡單地「有些中毒的跡象罷了」,甚至嚴重到生死一線。

  因此竟傻傻不知,冒冒然差點兒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

  醒來後明白了這點,應懷真也是一陣後怕。看著李賢淑雙眼紅腫的模樣,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永不對人透露半分。

  倒還是應佩暗中問了她一句:「那天你做什麼叫我特意去跟唐深轉告說你病了呢?」

  其實應佩當時就有些懷疑她要做點什麼,故而曾叮囑叫她保重身子。

  應懷真見他如此靈透,自家卻哪裡敢承認半個字?若給應佩知道自己是明知那燕窩有毒還吃下去,只怕應佩也要翻臉把她狠罵一頓。

  因此應懷真只說:「因為我那兩天覺著很不好,總像是要大禍臨頭似的,就格外想念平靖夫人,沒想到她老人家真個來看我了。」

  應佩半信半疑:「真的?」

  應懷真咳嗽了聲,說道:「不然又怎麼樣呢?」

  應佩見狀,便不再追問了,只歎息著說道:「哥哥知道你心思多,我也猜不透的……只是有一句話你務必要記著:不管怎麼樣,你且要好好地才行,不然若再有個萬一,我跟母親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你做事……好歹要多想想父親母親的心。」

  應懷真見他如此,心中感動且愧疚,便道:「哥哥放心,我明白了……我必然會記著,以後不會叫你跟爹娘擔心。」

  應佩這才摸了摸她的頭,笑笑說:「你乖一些就大好了。」

  應佩探望過應懷真,便出門自回房去,不料才出東院,就見牆邊站著一個人,正伸著脖子往這邊看。

  應佩走前兩步,試著叫道:「蕊兒?」

  那人聽了他叫,才慢慢從牆角走了出來,應佩見果然是應蕊,便迎上去問:「你怎麼在這兒?是要去看懷真……還是找我的?」

  應蕊聽應佩問,頓時就流下淚來,握住應佩的手,求說:「佩哥哥,你幫我去求一求她們……叫她們放了我娘罷,她已被關了三天了……」

  應佩聽了,心下為難,便說:「蕊兒,你不是不知道,姨娘這已是大罪,老太君跟太太都生氣的很,皆因顧及府內的體面才沒有押送公堂,何況她差點斷送了懷真的性命,如今怎麼好去求她們說情呢?」

  應蕊道:「我娘沒有害懷真,她並沒做什麼!」

  應佩道:「然而燕窩是她送的,何況她又偏把那碗偷走了……若不是心虛,偷碗做什麼呢?」

  應蕊哭道:「我娘不是心虛,她只是錯以為、以為是我做了什麼,所以才把碗偷了扔掉的。」

  應佩很是意外,便又忙問詳細。

  應蕊抽噎哭說:「只因我娘說要把燕窩給嫡母,我很不捨得,可娘勸我許久,我也沒有法子,本來、本來也想過做點手腳,可又怕……怕會真的出事,也怕娘傷心,到底是沒敢。」

  那天楊姨娘要給李賢淑送燕窩,是應蕊主動說要去拿的,事後應懷真病的那樣,楊姨娘回想起來,只覺心驚肉跳,生恐應蕊不懂事真個兒作出什麼來,又見李賢淑屋裡人人都忙得自顧不暇,她便鼓足勇氣,趁人不留意,把那碗攏著偷跑出來,匆匆忙忙地就扔在後院草裡,不料卻仍是被人發現。

  應佩呆呆聽著,說道:「可、可如今姨娘是百口莫辯了……倘若不是姨娘做的,又會是誰做的呢?誰又知道你們把燕窩送給母親?或者說……莫非是燕窩送過來的時候就有毒的,只是為了害姨娘?然而這不該呀……」

  應蕊聽到這裡,呆了呆,說道:「我娘也曾問過我……是不是有人知道要把燕窩送給嫡母……」

  應佩忙問:「是誰知道?怎麼知道的?」

  應蕊道:「那天我去老太君屋裡,跟老太君說起……老太君聽了,還誇娘心善,並許了我以後再給我們送點兒來補償的。」

  其實應蕊這樣做,也自有她的私心,她不想楊姨娘悄無聲息地就做這樣的好事,故而特意在應老太君面補明補明,訴訴委屈之意,果然老太君十分體恤明白,又是盛讚楊姨娘懂事和睦,又答應以後再補償她們些罷了。

  應佩聽了,並不覺得如何,只道:「除了老太君還有誰知道?身邊兒是有誰伺候著呢?」

  應蕊說道:「無非是幾個常在身邊兒的老嬤嬤罷了,還有安品姐姐,除此以外就沒有人了。」

  安品是老太君身邊兒的大丫鬟,最是伶俐能幹,老太君十分重用,那些嬤嬤也是一直伺候的,應蕊應佩都熟識。

  應佩想了一想,並無頭緒,便猜測:「會不會是這些人裡頭有跟母親有仇的……趁機用法子調包呢?」

  應蕊說道:「我、我不知道,然而都是老太君屋裡的人,怎麼會做這種事兒呢?不要命了不成?」

  兩個人面面相覷,應佩忽然又想到一事,便問:「你方才說姨娘也問過你這件事,那姨娘知道了又是怎麼說的?」

  應蕊聽問,又落了淚,道:「我也是這般跟娘說了,娘聽了後,並沒說別的,只叮囑著叫我不要再對任何人提及此事,還說既然如今無可推卸,那她就認了是了……」說到這裡便又垂淚,道:「佩哥哥,我娘真的是冤枉的,你相信我。」

  應佩十分為難,想到楊姨娘素日的樣子,也不信她真的就窮凶極惡到這個地步……然而畢竟人心難測,再者似這等的大事,也輪不到他來插嘴。

  可真的要回頭去求李賢淑跟應懷真,又有什麼臉呢?應懷真差點便被害死,應佩是親眼所見的,心裡自也是恨極了下毒之人的……思來想去,只是勉強安撫了應蕊幾句,陪伴著她回去了。

  不料兩人在外頭說,在東院牆內,如意正巧經過,便聽了個正著,如今見他們兩個走了,如意就跑回屋裡,把聽見的一五一十都跟李賢淑說了。

  李賢淑聽見了,果然生氣,怒說:「這小蹄子倒有臉來求呢?先是她在學堂裡率眾欺負阿真,最後竟打起來,叫我們受了一頓氣,如今她們母女聯手來害人,竟還想著叫我們這些才撿回一條命的去救她們不成?」

  不妨應懷真在裡頭聽了,便喚了一聲。

  李賢淑忙進進內相看,應懷真道:「娘,方才在外頭說什麼?」

  李賢淑不想她沾及這些,便道:「沒什麼,你只乖乖地養神就是了,多想什麼呢?」

  應懷真道:「我怎麼聽你們說應蕊在哭求呢?娘……正好我也想跟你說,你覺著真個兒是楊姨娘動的手嘛?」

  李賢淑道:「不是她又是誰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虧得這次是平靖夫人出面,不然難保老太君跟太太仍是護著她,不肯當真處置。」

  應懷真想了會兒,問:「那……究竟會怎麼處置楊姨娘呢?」

  李賢淑道:「這個我不知道……或許打一頓,攆出去?或許賣了人……」

  應懷真問:「會不會害了她的命呢?」

  李賢淑聽了這句,雖然悚然,卻仍咬牙說道:「那也是應當的!她有心害人,就當有這個下場!」

  應懷真想了一番,左右為難:她雖並不知曉前生究竟是誰害的李賢淑,可卻也不能全信是楊姨娘所為,要燕窩這種東西,楊姨娘得一次容易,但是要四五年間一直都得,還得分毫不差地從中下毒,那便有些為難了……

  何況蘇太醫曾提過:烏香那種東西,是域外進貢,不是尋常人能到手的。

  然而楊姨娘畢竟是李賢淑的一根刺,若是趁機去了她,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眼前乾淨。

  可應懷真又一想:縱然此刻去了一個楊姨娘,以後又怎麼能保不多一個張姨娘,王姨娘之類?

  應懷真便咳嗽了聲,試著對李賢淑道:「娘,我覺著這件事尚有些可疑的地方,不能保證就真個兒是楊姨娘所為……又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不如從中說一說,好歹保全她一條命罷了。」

  李賢淑聽了,先是皺眉,轉念想到先前楊姨娘來屋裡的兩次,說的話句句真心,並不像是偽作的,——倘若人能裝到那個份兒上,可就真是不成人了。

  又想到應懷真中毒那日,楊姨娘慌得那個模樣,她若有膽量下毒,又怎會那樣沒膽識?

  可不管如何,燕窩畢竟是她經手的,若說要縱放她,真真有些不甘。

  次日一早,應蕊卻來了,李賢淑見了她,冷淡十分,正眼也不看一眼。

  應蕊到了她跟前,雙膝跪地,求說:「求嫡母大發慈悲,救救我娘!」

  李賢淑冷笑說:「我倒是想大發慈悲,只是我阿真生死不知的時候,倒是有誰肯對我大發慈悲呢?我竟然連能求的人都沒有!」

  應蕊哭道:「這件事真不與我娘相干,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就連平日我對懷真妹妹不好,背地裡說她幾句壞話,娘都攔著不許說,她從來都是怯懦膽小的人,前幾年父親不在府內,更是過的小心翼翼看人臉色,沒一天快活過……」

  李賢淑聽了,便又一聲冷笑。

  應蕊繼續說:「雖如此,卻從不曾怨恨過嫡母,只是我聽了別人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又知道了嫡母的出身,我年幼無知,不免就想癡心妄想起來,才幾次有意跟母親和懷真妹妹鬧騰……」

  李賢淑見她說的這樣坦白,才看她一眼,心中略有些訝異。

  應蕊伏在地上,哭道:「如今我已經知錯了……那燕窩我本勸娘留下自己吃,是她覺著我得罪了懷真跟母親,所以不捨得吃,才送來請罪的……來之前她還特意又勸了我一番,叫我從此以後乖乖地,要聽嫡母的話……我才跟著來了,——試問我娘這樣,又怎麼會忽然下毒呢?求嫡母明辨,救我娘一命。」

  李賢淑見她委實哭的不成樣,就使了個眼色給吉祥,吉祥忙過來扶住了。

  李賢淑才道:「你素日那樣討老太君的喜歡,又得太太寵愛,怎麼不去求他們,這件事是他們做主,你求我做什麼?」

  應蕊拭淚道:「我也不瞞嫡母,我何嘗沒有去過?只是老太君雖然慈悲,卻並無饒恕我娘之意,太太更只是歎息,反說了我一頓,說我們母女鬧事。」

  應蕊說到這裡,嗚嗚哭了起來,此刻她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有來求李賢淑了。

  李賢淑聽了,又想到昨晚上跟應懷真說的那一番話,思忖了一會子,終於道:「罷了!你不用哭了,我們並不是那種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冷心絕情之人,如今少不得去求一求老太君同夫人,好歹不叫你年紀這麼小就沒了娘。」

  應蕊聽了大喜,忙磕了頭,便隨李賢淑出來,要去老太君房裡。

  不料走到半路,就見一個婆子走來,攔住李賢淑,又見應蕊也在,便道:「給二奶奶請安,姑娘也在,這可好了……楊姨娘托我來說一聲,立刻想見見二奶奶跟姑娘呢。」

  李賢淑同應蕊面面相覷,李賢淑想了會兒,便說:「既然特意叫你來說,必然有要緊事,那等回來再去老太君那裡罷。」

  兩人便來了柴房,那老婆子開了門,果然見楊姨娘被綁在地上,不過幾日而已,已經更消瘦了許多,又因並沒吃什麼東西,奄奄一息地臥著,聽了動靜才抬起頭來。

  李賢淑本恨得她牙癢癢,見狀卻有些不忍,便上前去,親自給她解了手上的繩子,應蕊靠在旁邊,就跪著哭起來。

  楊姨娘坐住了身子,摸摸應蕊的頭,又對李賢淑說:「沒想到姐姐還肯見我……」

  李賢淑皺眉道:「你究竟有什麼事說呢?」

  楊姨娘咳嗽了一會兒,才喘吁吁地說:「我如今這個情形,已經是好不了的了,所以想趁著這時候跟姐姐說幾句……蕊兒從小在我身邊,我本該將她養的好好的,不料我究竟不是個好親娘,若她似懷真那樣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應蕊哭道:「娘,是我的錯。我已經跟嫡母說了,她答應去求老太君,你不會有事的。」

  楊姨娘聽了,愕然抬頭看向李賢淑。

  李賢淑心中雖不忍,面上卻不願刻意對她示好,只哼道:「我也是看在應蕊的面兒上,孩子還這樣小,總不能就沒了娘。」

  楊姨娘聽了,淚如雨下,哭了會兒,才說:「我以前耳朵軟,沒主見,別人說什麼,我就當了真……蕊兒如此,未嘗不是我害了她,如今姐姐是這樣的明白人,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李賢淑最見不得這樣的淒慘模樣,便回過身去,道:「好好地又哭什麼?」

  楊姨娘握著應蕊的手,便忍了淚,正色對應蕊說:「蕊兒你以後記住:凡事務必都要聽你嫡母的話,萬萬不可聽別人的挑唆,娘的這句話你可聽明白記清楚了?」

  應蕊只顧點頭,楊姨娘才說:「蕊兒先出去,我有話跟你嫡母說。」

  應蕊有些不舍,但想到李賢淑去求了應老太君,自然就放了她娘了,便起身出去了。

  柴房內只剩她們兩個,李賢淑道:「你想說什麼?我還要去老太君那裡呢。」

  楊姨娘道:「姐姐竟不用去了……求也是沒有用的。」

  李賢淑皺眉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敢情是說我不是真心替你求情?」

  楊姨娘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老太君跟太太們,未嘗不是想要我快點兒死呢。」

  李賢淑怔了怔,道:「我竟不明白這話?」

  楊姨娘笑了笑,說道:「姐姐到底不是這府裡長的,自然不太明白裡頭的事……其實細想想,已經把我關了這許多天了,為什麼竟沒有發落呢?其實未嘗不是想姐姐催著打死了我才好……」

  李賢淑越發似懂非懂,只說:「我催著打死你?哼,若你真個兒是個心狠手辣的,我自己趕上打死你也是有的!」

  楊姨娘聽她果然不懂,便又笑了笑,輕聲說:「姐姐這個樣,叫我也不放心。姐姐只聽我這一句話罷了……以後,在府內須處處留心,不要輕信輕聽才好。」

  李賢淑見她有囑咐之意,才正經道:「那是自然,經過阿真這事,我若還不長心,那真不該活著了。」

  楊姨娘沉默片刻,又說道:「我還有一件事託付姐姐。」

  李賢淑不願在這裡久留,又想著要去見老太君,便道:「有什麼事?回頭你出去了再說就是了。」

  楊姨娘道:「怕只有在這裡才能說了……」

  李賢淑只好耐心,且站住腳聽她說什麼。

  只聽楊姨娘說:「蕊兒年紀小,我是個不稱職的……但姐姐把懷真養的那樣好,對佩哥兒也如親生的一般無二,我每每看著眼饞,故而勸蕊兒多跟姐姐親近,只恨她從小在府內長大……以後,我還求姐姐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寬容善待蕊兒……」

  李賢淑聽著,心裡有些異樣,就擺擺手說:「知道了,以後再說便是。」

  楊姨娘道:「求姐姐務必放在心上。」說著,竟端端正正跪好了,向著李賢淑磕了個頭。

  李賢淑一驚,待上前扶她起來,又止步,心想既然做到這個份兒上,只要去跟老太君求了請就是了,自己受她一跪也是應當的。

  李賢淑便點點頭,轉身要走,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事,回頭看著楊姨娘,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也跟我說實話:那毒究竟是不是你下的?」

  楊姨娘定睛看著她,眼中便流出淚來,半晌,含淚輕輕地搖了搖頭。

  李賢淑直奔老太君那邊,才進門,說了來意,老太君道:「你既有此意,正是善莫大焉,我素日瞧她也是不錯,沒想到竟鬼迷心竅,做了這等事出來……本不欲饒她的,既然你都開了口了,那便網開一面倒是好的,不如且把她攆出府去,讓她自回她的家裡罷了。」

  李賢淑得了這一句,心中倒也滿意,閒話了幾句後,就忙又出來跟應蕊說了。

  應蕊早在門口偷聽了幾句,聽說要把她娘趕出去……雖然不能留在府內,但到底以後還能見面,就也揣著歡喜,趕緊跑回來要告訴楊姨娘這個消息。

  不料等那看守柴房的老婆子開了門,應蕊歡歡喜喜推門,才叫了一聲「娘」,頓時嚇得大叫一聲,旁邊那老婆子也嚇得往後跌在地上。

  李賢淑不明所以,在後頭趕上,抬頭一看,也是毛骨悚然,只見屋樑上吊著一個人,卻正是楊姨娘,早已經死了半天了。

  應蕊嚇得愣住了,半晌才哭喊著要衝進去,李賢淑忙把她抱住摟了回來,捂住她的眼睛不叫她再看。

  楊姨娘自縊之後,應夫人老太君感念她以前倒還懂事,賞了些銀子給她家裡,她家裡人原本也聽聞了風聲的,不敢如何,就也接了出去埋葬了,私底下想問應蕊究竟是因為什麼,應蕊只是三緘其口,不肯說什麼,於是倒也罷了。

  而經過此事,府裡之人皆都不敢再小覷李賢淑母女半分,都知道外頭有個了不得的平靖夫人撐腰,府內老太君更是一反常態,從此之後,對待應懷真竟如對春暉一樣,一般無二地疼愛起來。

  如此便過了年,應懷真的身子已經大好,因為蘇太醫調養得當,反比病倒之前更圓潤了些,看起來越發討人喜歡了。

  李賢淑這陣子也又恢復了管家之權,再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反倒許多奉承追隨之人,連許源也不敢如何,說話間比先前多了幾分恭敬之意。

  原來自從李賢淑打了許源那次,晚間應竹韻聽說了,大怒,便同許源鬧了一場,道:「我說的話你只不聽,就藏不住你那性子!古人說:善始善終!你倒是好,見上頭不喜歡了,你就也跟著翻臉,若不是嫂子打了你一巴掌,這巴掌就該我來打了!」

  許源心中愧疚,面上卻有些過不去,便道:「這事兒都趕到一塊兒了,我哪裡想得到懷真病的那樣?起先也並沒想就真的翻臉,畢竟以後還是要相處的。」

  應竹韻兀自氣哼哼說道:「哥哥如今不在家,咱們正該盡心盡力些對他們娘兒倆好才是,竟鬧出這種不堪的事來,哼!叫我說,平靖夫人來的著實是好,不然以後還不知會出什麼大事呢,若真的出了什麼事,等哥哥回來……你且瞧著吧!」

  許源見他怒氣衝天,只好說:「行了性了,你已經罵了我半天了,我也知道錯了,以後再對她們好就是了。」

  應竹韻冷笑道:「只怕人心裡有了傷,等閒也難彌補的……你只在府內,又懂什麼?殊不知外頭都在傳:哥哥在南邊做的很好。倘若真是這個勢頭,幾年後回了京來,他就不是現在這個光景了,跟我交往的一些大人們也都說了,哥哥這趟差事雖然看著苦,但也是皇上許他歷練之意,若他熬得過做得好,以後我們家裡,指不定是誰做主呢。」

  許源聽著,暗自驚心。

  且說應竹韻發脾氣說這番話的時候,在京城林府裡,也有人正如此說著。

  林沉舟看著手下人送來的摺子,笑著放在桌上,道:「這應蘭風果然是了不得……沒想到竟是這樣有膽有識的好人才。」

  林沉舟旁邊有人道:「所以他才說‘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呀,叫我看,竟不像是只送給爹跟毅哥哥的,竟也是說他自己呢!」

  林沉舟哈哈笑了兩聲,往旁邊看去,說道:「你不在自己房內看書,只在這裡磋磨什麼呢?」

  原來趴在桌邊兒的竟是林明慧,聽了問,就站起身來,撒嬌道:「爹,你不要只管不相干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毅哥哥到了哪裡了不曾?幾時能回來呢?」

  林沉舟聽問,便歎了聲道:「早著呢,離京一年多了,上次傳信,還只說在川西遇險,只怕此刻最快的話……也是剛到沙羅國。若等回來還不知幾時……」

  林沉舟說著,忽地抬眼看林明慧道:「上回才問了,怎麼又問?」

  林明慧擺弄著那吊著的毛筆,便嘟嘴道:「我著急盼他回來,問問都不成麼?」

  林沉舟笑了聲,忽然正經看著林明慧,緩緩說道:「明慧,其實這些日子來,有好些人家前來求親,我留神看了幾個孩子,倒也有兩個還不錯的,不論家世人品都……」

  林沉舟還沒說完,林明慧已經捂住耳朵,道:「我不聽不聽……」竟也不再理林沉舟,拔腿就跑出書房去了。

  林明慧一口氣兒往自己房中跑去,跑到半路,忽然差點撞到一個人,忙停了步子,卻見是淩景深。

  四目相對,淩景深行了個禮,林明慧哼了聲,拔腿要走,淩景深忽然說道:「姑娘留步。」

  林明慧聞聲回頭,淩景深從懷裡一模,摸出一支極為精妙的絹花,道:「我方才從外頭來,看到這個,想姑娘大概喜歡,便順手帶了來。」

  說著雙手奉上,林明慧一看,雙眼一亮,知道是最近外頭流行的新樣兒絹花,便解了過來,見做的足以以假亂真,實在是好,便欣喜把玩不已。

  淩景深看著,微微而笑,林明慧反復看了會兒,心頭一動,抬頭看向淩景深,忽然哼道:「憑你也配買這東西給我?我不稀罕!」竟把花兒往淩景深懷中一扔,轉身自去了。

  淩景深並沒伸手接,那花兒就掉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淩景深看林明慧拔腿走了,半晌挑了挑眉,也並無惱色,反笑了笑,彎腰又把那花兒撿起來,仍放進懷中而已。

  又過數月,林明慧從外回來,進門便氣衝衝地。

  原來她先前去找敏麗玩耍,在座的也有幾個京內名媛,說來說去,提起近來又有一個女伴要成親了,竟又是比林明慧年紀還小兩歲的,林明慧心中很是不快,回來路上便想:這些人分明都不如自己,卻一個個有了歸宿,便流露出一副志得意滿之態,想想實在令人不悅。

  而他們那些夫君,無非是些不入流之輩,又有哪個比得上小唐呢?簡直連小唐一根手指都不如!想到這點,林明慧便又嗤之以鼻。

  可是到了家後,林明慧忽然又想起來,小唐雖好,可到底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她如今已經是十八歲了,正是最好的年紀,倘若小唐再有個十年半載才回來,那她豈不是要成了老姑娘了?

  因此林明慧竟是一肚子氣,無處宣洩。只恨恨地往自己房內去,走到半路,竟看到淩景深呆站在亭子裡,不知在看什麼。

  林明慧一見淩景深,就如見了天敵一般,平添一股恨意。

  只因淩景深同小唐相好,小唐又不在眼下,於是淩景深竟似成了活靶子,林明慧一見就想打上一頓,偏淩景深通身的氣質又很不入她的眼,於是越發眼中釘似的。

  林明慧當下便走過去,挑釁似的道:「你不去書房裡守著等我爹使喚,卻有閒心在這裡看魚?我果然沒說錯,你是個膽小……」

  話還沒說完,淩景深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面上大有惆悵之色。

  林明慧一怔,問:「你在故弄什麼玄虛?」

  淩景深這才看向她,歎道:「我方才看到一條不錯的錦鯉,不料姑娘才過來,他看見姑娘的影兒,就立刻跑了。」

  林明慧有心找茬,此刻更氣道:「你的魚跑了關我什麼事?」

  淩景深卻笑微微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忽然間想到一句話。」

  林明慧斜看他道:「什麼話,必然不是好話。」

  她以敵對之心對淩景深,自然也便猜淩景深不會有好言語。

  卻聽淩景深說道:「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林明慧一聽,先是愣怔,旋即睜大眼睛問道:「你也知道《牡丹亭》?」話音剛落,忽然之間掩口不語,面紅耳赤。

  淩景深卻奇問道:「什麼《牡丹亭》?這句子我只是聽我弟弟有一次念了起來,我覺得好聽耳熟,無意中就記住了,此刻覺著倒有些適合姑娘,才念出來,是不是冒犯了姑娘?」

  林明慧狠狠看他一眼,忽然說:「只懂貧嘴貧舌,胡言亂語。」紅著臉轉過身,腳步匆匆地自回房去,只不過這時候,林明慧心中卻已經惱意全消,連先前跟女伴們相會受得惱怒也都煙消雲散了。

  林明慧回到房中,坐在桌前怔怔發呆,不由呆呆地念道:「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反復幾遍,情難自禁。

  這原來正是《牡丹亭》裡杜麗娘思春時候,顧影自憐所念之詞,竟被淩景深念出來形容了她……雖有些唐突,只是竟正合了林明慧此刻的心緒情景。

  林明慧呆呆地念了幾次,忽然越發心跳,竟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如此京內諸事太平,時光悠悠,轉瞬間兩年又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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