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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花共眠》第55章
  ☆、第 55 章

  自別後已有兩年,彼此情形也各有不同,但應懷真同張珍兩個人,此刻目光相對的瞬間,卻分明絲毫隔閡都不曾有,兩個人歡天喜地地抱在一塊兒,手拉著手,又跳又叫,鬧個不停。如意跟吉祥聽了動靜,也出來看,見狀都嘻嘻哈哈,十分快活,這場景倒像是又回到了在泰州縣衙的時光。

  應佩在旁看著,也覺歡喜,又見他們兩個喜的只顧亂嚷,便忙道:「別顧著在外面,咱們到裡屋說話。」

  三個到了屋裡坐下,應懷真驚喜交加,忙問道:「大元寶,你怎麼忽然進京來了?」

  張珍聽她果然問起這個,生怕她不快,便解釋說道:「不關我事,真的不是我不聽妹妹的話……只是我叔伯爺爺做壽,他老人家惦記著我,特意叫我來的。已經來了三天了,今兒有空,我才叫人帶路過來找你們的……」

  應懷真見他滿面惶恐,知道他怕自己興師問罪,心裡哪裡有半分怪罪?只覺十分感動,便笑說:「我又沒說你什麼,何況你來是因為正經有事呢。」

  雖說臨別的時候百般叮囑他不要上京,但真的相見了,心中卻只有喜悅無限。

  李賢淑得了信,也十分之喜,中午便留了張珍吃飯,三個小的坐在一塊兒,應佩看看他們兩個,笑說:「只差土娃弟弟了,他若在便是齊全了。」

  李賢淑才給張珍夾了個嫩嫩的雞腿,張珍正咬著吃,聞言說道:「我也正想著他,這一次來了,自然也得去看看他,只仍不知住在哪裡呢?」

  應佩笑著握住他的手道:「好兄弟,這可不用特意跑了,如今土娃在尚武堂讀書,很是了不得!等他休假,我叫著他過來就是了!」

  張珍又驚又喜,忙不迭說道:「竟然這樣?既如此,何必等他休假,我和你一塊兒去!」

  應懷真看他雙眼發亮,嘴上也油光光地,便拿了帕子給他擦了擦,笑道:「瞧你這個樣兒,怪道這兩年都沒瘦一點兒的。」

  張珍便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放下雞腿子,道:「妹妹既不喜歡,那我以後少吃點兒……」

  李賢淑伸手就打了應懷真一下,又對張珍道:「別聽她的,男孩兒就該吃得壯實些才好,像是應佩,我總嫌他不夠肥壯。」說著,也把另一個雞腿夾了過去。

  應佩忙稱謝,笑著接了過來,心裡美滋滋地,也便吃了起來。

  應懷真見李賢淑如此,點頭歎道:「唉,統共兩個雞腿,都沒我的份兒了……」話音剛落,應佩跟張珍一同把那雞腿送了過來,竟不約而同地道:「妹妹吃這個!」

  李賢淑見三個如此友愛有趣,笑個不停,趕著叫他兩個人拿回去,自夾了一筷子雞胸肉給應懷真,道:「就愛拿你哥哥們打趣,你那小胃腸能吃多點兒呢?快吃這個!」

  吃了飯,三人又說笑了一回,眼看時候晚了,張珍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辭,又約了改日再來,應佩便送了他出去。

  應懷真回到屋內,趴在窗戶邊兒上,經過方才那場重逢乍見的聒噪熱鬧,更顯得此刻孤寂安靜。

  正在發呆,忽地覺得臉上一些微涼,應懷真抬頭,驀地見頭頂空中飄起點點清雪。

  此刻已經是三月下旬,竟還下雪,應懷真看了會兒,只見那西南邊兒的天空陰雲渺然,卻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送親的車駕已經走了四個月多了。

  起初走的多是官道,路倒也好走,漸漸地便到了那人跡罕至、十分難行的地方,一整天也不過只走幾裡地罷了。

  何況越走,越離開那安治富庶之地,到了山窮水困的地方,更有許多山賊流匪,不時前來侵擾,雖然多半是不成氣候的小股匪類,但幾次三番,仍是折損了幾個送親的宮人及嫁妝之類,故而小唐一邊下令叫地方上派兵清查,一邊指揮侍衛們日夜嚴防。

  這一日,清弦公主身邊的宮女泉兒來請小唐,道:「唐大人,公主請您過去一趟,有話說。」

  小唐正跟那帶路的土人商議行路之事,周圍許多下屬都在圍著看,小唐聞言便道:「此處正商議要事,勞煩請公主再稍等片刻。」

  那宮女便自去了,半晌小唐議事完畢,便才去拜見。

  不料行了禮後,車駕內杳然無聲,小唐連喚兩次,裡頭都不搭腔,小唐心中一緊,生怕有事,又不見宮女在側,只好起身開門入內,誰知抬頭時候,卻見清弦公主靠在車內,默然無語地落淚。

  小唐見她好端端地,才放了心,忙道了失禮,才要退出去,忽聽清弦公主開口道:「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如今我才離開京城,連國土都還未出,就已經被人輕賤至此了……」

  小唐一聽,不免停下,便問道:「公主何出此言,誰敢輕賤公主?」

  清弦公主拭了拭淚,轉頭看他,冷冷一笑道:「你倒問我,你若不是輕賤我,怎麼我派人三番兩次的叫,你只是不肯來?」

  小唐其實早便料到是因為此事,自打出京後不久,這位公主殿下就時常找各種藉口叫他,幾次之後小唐也看出來,清弦公主多半是因為被發配似的和親遠嫁,故而心中憤懣難平借機發洩罷了。

  小唐明白了這點,便時而出言百般安撫,另一邊便命伺候公主的人越發上心,免得公主抑鬱成疾,若是病倒了,在這趕路的當口可是大不妙。

  然而清弦公主漸漸地竟變本加厲,越發頻繁地呼喚小唐,起初只是一個月不過一兩次,近來便隔三岔五便要叫他,也並不是些麻煩事,只是用些小事來做藉口。

  小唐也覺出不妥來,便每每不去,然而畢竟是公主,也不能全都推了,便只好打起精神勉強應付。

  此刻聽了公主如此說,小唐便忙低頭道:「臣惶恐!並非是臣輕慢公主,實在是事忙,一時無法分身,請公主見諒。」

  清弦公主見他面露焦急之色,才一笑道:「這也罷了,我本以為你是有心輕慢於我,若是事忙,難道我要責怪你?只是你究竟在忙些什麼,為何也不肯跟我說說?」

  小唐所忙的無非是嚴防山賊之類,但此刻說起來,豈不是會驚到公主,便只說道:「因路況有些不明,所以在跟當地的嚮導商議如何行路。」

  清弦公主竟點點頭道:「正也是呢,我這幾日只覺得顛簸的很。快些找點兒好的路行罷了。」

  公主的車輦比別的車駕不同,若車輦還顛簸,其他的便只是在亂蹦罷了。

  小唐自然不能說這些,何況公主金枝玉葉,自然跟別人不一樣,便只答應著。

  清弦公主望著他笑道:「唐家的祖上也尚過公主的,算來我們還有些親緣關係,或許這也是父皇命你來當賜婚使的原因?畢竟是自家人。」

  小唐見她忽然聊起這些來,便微微皺眉。清弦公主見他不語,又歎道:「只可惜我如今遠嫁,以後還不知怎麼樣呢,一家子也是再難見面的。」

  小唐道:「公主和親是為了兩國間不起戰事,保萬千黎民百姓的太平日子,正是利國利民之舉,公主通曉大義,何必生自怨自艾之心?」

  清弦公主聞言,笑了一笑,道:「滿天下的血性男兒難道都死絕了,怎麼偏要讓我一個弱女子前去和親保平安呢?」

  小唐聽了這話,知道話不投機,強辯徒增煩惱,便只道:「臣外頭還有諸事料理,既然公主無事,臣便退下了。」

  清弦公主凝視著他,半晌無語。

  小唐正要後退,忽然間車駕猛地一頓,只聽有人道:「賊人來犯!」

  小唐大驚,清弦公主也是色變。小唐看她一眼,沉聲道:「殿下勿驚,安心在此勿要露面。」

  說罷便跳下車駕,放眼看去,卻見手下諸人已經按照他先前所說分部防禦,再看兩邊,見山上的確隱隱見著若干賊人竄動。

  忽然前面有先行官來報,道:「大人,前面路上多了一塊兒巨石,擋住去路。」

  小唐擰眉道:「不必分神,全力禦賊!」

  忽然間聽到無數喊殺聲,都從兩邊傳來,喊聲之中,忽然箭如雨下,小唐大呼:「盾牌!」侍衛們陣列兩邊,舉起盾牌抵禦,把一些宮女太監等護在中央。

  仍是不免有人傷亡,小唐見狀大怒,先前的賊人還是小股流匪,如今卻似不下百人,加上山勢複雜,要追擊自然無果,只能任由他們攻擊而已,小唐雖然惱怒,卻竭力壓著怒火,一邊觀察周圍情勢,一邊迅速思量該如何滅敵。

  正在此刻,有幾支箭射了過來,不須小唐動手,他周圍的侍衛已經揮刀劈落,小唐渾然不懼,反站的更高了些,見地上落了許多弓箭,便揮手喝道:「弓箭手就地還擊!」

  當下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後,紛紛撿箭射殺匪賊,那些太監宮女見狀,也一個個忙著把地上的亂箭撿起來遞送過去。

  賊人的箭很快便用光,送親侍衛們所帶的箭卻還未用一半,他們的箭術又非比尋常,幾乎箭無虛發,很快對方的氣焰便消減下去。

  小唐仍然擰緊眉頭看去,忽然聽身後有人道:「唐、唐大人,公主問你、問你在找什麼。」

  小唐一驚,回頭見是清弦公主身邊兒那宮女泉兒,伏在一個侍衛身後,滿面驚慌,哆嗦著問。

  此刻正是兇險之時,小唐啼笑皆非,便喝道:「你出來做什麼?」

  泉兒幾乎哭了出來,道:「公主叫我問……」

  小唐很是不悅,忽地回頭,看見車駕的窗戶口的黃緞簾子似乎一動,他心中一驚,便喝道:「回去跟公主說,讓她呆在車內,不許妄動!」

  泉兒心慌意亂,少不得連滾帶爬地回了車駕上,中途還有一支箭射來,虧得護送侍衛給她打飛了,饒是如此,仍嚇得她厲聲尖叫,更讓小唐哭笑不得。

  誰知頃刻,泉兒又貼地爬了回來,道:「公主叫我問的,問大人是不是在找匪首……」

  小唐本想叫侍衛把她扔回去,聽了這話,卻心頭一凜,看看滿臉淚痕的泉兒,又看看鑾駕,忽然之間渾身微寒,隱隱明白了清弦公主的用意。

  小唐還未發話,那邊鑾駕裡傳出清弦公主的聲音,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唐大人應該是如此想的罷……」

  小唐來不及回答,忽然間鑾駕的門打開,一身明黃滿頭珠翠的清弦公主乍然現身出來!

  此刻天色本有些陰翳,然而如此明豔照人的公主出現,就如一道陽光似的,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賊人本藏匿在山上,猛然見公主現身,又看她麗質天生,打扮的且如天人一般,頓時個個按捺不住,紛紛探頭來看,連小唐所帶的侍衛們都有些驚呆了。

  只見盛裝的清弦公主站在高高地車駕之上,大敵當前,神態卻十分愜意,張開雙臂做迎風狀似的,這樣的曼妙身段,衣袂飄然,仿佛翩翩起舞似的,美妙絕倫,更是引得眾人目眩神迷。

  在一團目瞪口呆之中,清弦公主歎息般說道:「這幾日可把本宮悶壞了……」目光一轉,若有似無地看向小唐。

  卻正見小唐絲毫未曾留意清弦公主,反而冷冷靜靜地看向山上某個角落,目光似鷹隼般犀利冷酷,手中的弓緩緩隨之張開,翎羽箭俐落一搭,只聽「嗖」地一聲,那白色的翎毛如一點流星,射破虛空,沒入翠色山中,而那樹木掩映中,只聽「哎吆」一聲,有人當頭栽倒!

  小唐把弓慢慢一垂,冷冷喝道:「都愣著做什麼!盡數掩殺!」

  侍衛們這才回神,紛紛地張弓搭箭,把那些來不及躲藏的賊人一一射死!

  小唐那一箭,射死的原本是匪首,匪首一死,群龍無首,這些匪賊膽戰心驚,被射死了大半,戰役很快便結束了。

  小唐這才命清點死傷人數,檢查器械裝備,又叫人前去挪開那塊大石。

  此刻清弦公主已經進了車駕內,小唐心緒複雜,跟屬下交代完畢後,便親來了車駕面前,卻並不入內,心中頗為猶豫。

  不料宮女泉兒又探出頭來,見是他,便喜道:「唐大人,你在這裡?公主有請……」

  小唐聞言一笑,搖了搖頭便上了車駕。

  因為清弦公主一路上「胡攪蠻纏」了數次,小唐只以為她是個尋常嬌養的金枝玉葉罷了,沒想到方才在跟山賊的交手之中,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表現。

  小唐當時不閃不避,的確是在找「賊王」,難得的是,清弦公主在鑾駕內竟也看出來,且懂得他欲「擒賊先擒王」的心意!這還罷了,她竟然有膽識親自露面,以自己做誘餌,引那些賊人現身……好讓小唐動手!

  這份心思心機,又豈是尋常嬌養的女孩兒們會有的?小唐思量自己先前對清弦公主曾稍有微詞,不由心裡隱隱有些愧意。

  小唐剛入車駕見禮,清弦公主一見,便笑道:「早就聽說你文武雙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方才那一箭實在令我大開眼界。」

  小唐見她如此誇獎,只道:「不敢。」又說:「多虧公主方才用計,引得匪首露面,只是如此舉動未免有失妥當,若公主有個萬一,臣萬死莫辭其疚。」

  清弦公主笑道:「我敢如此,也是仗著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你果然不負我心,即刻便射殺那賊首,換了第二人也不能夠如此俐落。」

  小唐仍是自稱「不敢」,清弦公主端詳著他,見他容貌端方,氣質殊然,比明珠美玉多幾分奪目的光華,比寶劍利器又少些許懾人的鋒芒。

  清弦公主便又歎道:「何況有你在,我怎會有個萬一呢?出發前父皇就曾說過,後生子弟裡數你是最妥當的人,必然能保我安然無恙去沙羅國。」說到最後那句,卻淡淡地一聲冷笑了。

  小唐不解其意,便未曾做聲。

  清弦公主歎了口氣,忽然淡淡說道:「我知道,方才我怨念了那句,你心裡不受用,你口上自不會說,心裡難免覺著我是女子、見識短淺而已,然而試想你若是我……要背國離家,去那種蠻夷之地,你當怎麼想?」

  小唐無法作答。清弦公主又是一聲冷笑,道:「其實起先選定的是六妹妹,因她有個得寵的貴妃娘,故而才換了我,我竟一聲也不能吭的,不然就是忤逆,不孝,不識大體,最終也得不了好兒。」

  小唐聽了這話,忽然想到自己跟林明慧的事,此刻竟有些明白清弦公主的心情。

  小唐只得說:「古人雲:能者多勞。這必然也是因為皇上覺著只有公主才堪擔此任……譬如方才公主誘敵之舉,便叫臣很是敬佩。」

  清弦公主笑微微地看他,問道:「聽聞你十九歲了?」

  小唐聽她問起這樣私密的問題,一時愕然,只得說道:「臣今年已二十了。」

  清弦公主道:「我跟你同年,你幾月的生日?我是一月,必然比你大?」

  小唐道:「臣是五月。」

  清弦公主和顏悅色道:「既如此,索性不要那些生疏的稱呼,從此之後,只要不是在外頭,你便叫我弦姐姐,我叫你毅弟可好?」

  車駕內一時寂靜,小唐心中暗驚,忙答道:「這個怕是使不得,不能逾矩。」

  清弦公主道:「什麼逾矩,起先也說過咱們是有親的……是了,毅弟,你可訂了親了?」

  小唐道:「尚未。」

  清弦公主道:「怎麼前些日子,我隱約聽聞你的恩師林大人有意把他的千金許配給你呢?」

  小唐默然片刻,道:「因我要送親,路途遙遠,也不知耗費多久,怕拖累明慧妹妹,便不曾跟她定親。」

  清弦公主笑了起來,道:「你倒是個有心的,也是,這樣一去……三年五載還算是短的,更倘若就如我一般長遠地留在那裡,一輩子也不回來了呢?倒不如讓她自在去配了別人,休要耽誤青春的好。」

  小唐並不想說的如此深入,便只是垂頭,心中想起林明慧來,隱隱一聲歎息,倒也希望真如清弦公主所說,讓她早些自在地擇了良婿,別要為他苦等的好。

  而此時此刻,京城內的林府之中,林明慧正指著一個人罵道:「他怎麼不跟毅哥哥一塊兒去送親?還不是因為貪生怕死希圖安逸呢,我便是瞧不起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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