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覺悟吧你這骯髒的資本家!
孫朗走進客廳的時候,張建元早已經等候多時了。
如今明州城風頭最勁的資本家正坐在最下首的椅子上,聽到腳步聲立刻站了起來,對著孫朗長揖道:“學生見過恩師!”
孫朗被張建元那恭謙到幾乎諂媚的模樣嚇了一跳,不過孫朗好歹也在這個世界混了八年,早已經不再純潔了,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玄甲軍圍攻老胡的那天晚上,明州蒼穹如晝,雷霆電閃,場面極其駭人,普通的老百姓可能覺得這是難得一見的大雷暴天氣,但有心人幾乎眨眼之間,就能聯想到擁有帝兵雷弓的胡守信。
再加上玄甲軍入城的動作實在太大,鐵騎轟鳴,長驅而入,那聲勢,顯然是任何螳臂當車的歹徒都抵擋不了的,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天策府的玄甲鐵騎正在繼續前進,顯然是出了大事。
這兩者稍一結合,所產生的真相令所有聰明人都噤若寒蟬,心說,我的媽呀,莫非是胡守信跟天策府槓上了?
然而猜得沒錯,胡守信確實跟天策府槓上了,但悲劇的是,他們只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胡守信不僅跟天策府槓上了,還把入城的天策府玄甲軍殺得乾乾淨淨——我的奶奶呀!那些可是欽差衛隊啊!
曾經威震天下的玄甲精銳的屍體,散落在城中各處,東一堆,西一坨,就這麼暴屍於城中,半天都沒見有人來收拾,這種管殺不管埋的不負責任的行為,惹得官府與士族們都人心惶惶,尤其是不算強勢的明州州牧,更是一夜都沒睡好覺……畢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未知了。
你看,這胡守信催動帝兵,屠殺官兵,已經形同謀逆,他幹下了這麼大的事情,一不收拾跑路,二不扯旗造反,甚至連屍體都不收斂,竟然大張旗鼓地將家眷全都送到靖安侯府,然後就他媽的睡了!
州牧大人提心吊膽地熬了一晚上,等到天色將明,胡守信都沒有下一步動作,玄甲軍依然橫屍街頭,氣氛安靜得可怕,他悲憤之下,都想自己去靖安侯府叫門了——胡將軍,造不造反,跑不跑路,會不會衝擊府衙,你特麼的倒是給個準話啊!我們都等了一晚上了!
你這樣讓我們很為難啊!本官很絕望啊!
所以,除了雪片一般派信使去洪城找西天如……哦,找大將軍戚冠岩來鎮場子之外,州牧大人只得捏了鼻子派人去收斂玄甲軍的屍骨,然後滿腹怨氣,患得患失,要不是州牧有守土安民之責,國朝法度森嚴,他甚至想收拾細軟火速跑路,回帝都訴苦告狀呢。
州牧大人都慌成了這樣,更何況是其他衙門與豪門,明明那天晚上發生了這種大事,但當事人卻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如果不是害了失心瘋,就一定有天大的陰謀。
就在大家徒勞地猜測、打聽、試探和準備之時,個別掌握著更多線索的有心人,則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恐怕帝國即將面臨某種巨大的震盪,動盪意味著崛起的機會,意味著利益的重新分割……
所以張老太爺在權衡利弊,發現已經完全無法下船之後,就乾脆孤注一擲,帶著整個張府進行了一場豪賭,將所有的賭注全都壓在了孫朗的身上——須知富貴險中求,更何況優勢還不小,至於先為家族搭上了離火之國的線、又給家族釣上來一隻前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張銀落……
——媽的,這沒用的畜生,當年怎麼不多生幾個女兒。
至於張大先生又平白無故地挨了自家老子的打這種小事,我們姑且不去理會,除了張府之外,還有一位姓張的朋友也同樣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件事情所意味著的巨大機遇,他叫張建元。
這位前途無量的朋友不久之前剛剛轉職成功,從黑社會頭目進階成了優秀的民營資本家,新職業的天賦特性讓他擁有了敏銳的商業嗅覺和投機本能,更是讓他無師自通地點亮了抱大腿的技能。
說起來,這段日子裡,張建元雄心勃勃地制定著擴大產業與商路的計劃,突然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他認為繡春堂的強勢擴張需要有一個更加強勢的暴力機構做他的靠山,這個靠山最好是有官方背景,權柄越大越好。
本來明州州牧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但對方膽子不大,為官勉強算是清廉,最關鍵的問題是,本朝如今依然是文賤武貴,在明州城的一畝三分地還好,到了外面下屬的諸府諸縣,刺史大人的手令有時候就屁用不頂了,他餵飽了最大的刺史老爺,到了下面依然要重新去餵各府蠻橫兇殘的武官,成本與支出如此之大,實在是資本家所不能忍也。
所以他又將目光投向了戚冠岩,明州大將軍,聽說為官不怎麼清廉,關鍵的問題是,在明州一界,他的話才是最好使的,餵飽了他,下面諸府的丘八們肯定也就沒有那麼多熊毛病了。
就當他計劃著什麼時候去一趟洪城的時候,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玄甲扣關,雷雲壓城,他當時派出去打聽消息、收集情報的香港級記者們全都嚇得屁滾尿流——我的娘咧,胡守信屠殺欽差衛隊造反了!
張建元聽了這話也是驚得不輕,別人也就罷了,他是知道胡守信與孫朗的關係的,正準備連夜去找孫朗,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讓他也差點尿了的消息又傳了過來——又有記者看到孫朗架著胡會首離開,胡會首受傷不輕,孫先生看起來屁事都沒有,孫先森還跟記者主動打了招呼,很和善。
——後面不遠處就是一堆堆焦了的屍體。
然后孫朗帶著胡守信去了忠義樓。
又帶著胡守信去了平花坊。
又把胡守信一家人帶到了靖安侯府。
各種各樣的細節和線索傳來,張建元的尿意幾乎控制不住,他似乎意識到,這件形同謀逆的要命的大事,孫大俠似乎與其脫不了乾系……
於是他閉起門來,苦思冥想,熬了一夜,長吁短嘆。
理智告訴他,他要立刻與孫大俠劃清界限,甚至直接收拾細軟逃之夭夭,但孫大俠的教誨猶在耳邊迴響,第一次有人認同,第一次有人指點,事業有成,飛速發展,原來人真的可以堂堂正正地賺錢,而繡春堂短時間內煥發出來的勃勃生機……這一切的一切,都宛如夢境一樣。
就當他徬徨無措的時候,突然有人禀報,說孫大俠相召。
他剛剛聽到這話,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跑,但是一股執念和執著還是控制住了他,讓他忐忑不安地來到了靖安侯府,先看看情況——孫大俠要錢的話,就給錢,哪怕將所有流動資金都給他也無所謂。但讓他跟著一起造反,那……嗯,那還得看看孫大俠有什麼計劃。
但出他意料的是,孫大俠根本就沒有提要錢和造反的事情,只是笑容滿面地告訴他,說準備打入國外市場,給老毛子來一波商品傾銷,讓他回去招工,先專招一波毛子,然後再如此如此。
他秒懂,然后孫大俠就說,那你就回去辦吧,好像喊他過來,只是為了這件小事似的——張建元憋得難受,就旁敲側擊地問了,說胡會首昨天晚上是不是跟玄甲軍槓上了。
然后孫大俠就笑容滿面地承認了。
“對,是胡守信幹的,全都胡守信幹的。”
“嗯,就是他,就是那個胡守信,天元功臣,陷陣猛將,凌雲閣留名,執掌帝兵,八百里外一箭射死域外天魔的機槍手,平時閒得無聊就跟雷公搶生意,光打雷不下雨就是說他了。”
“原因?哎,只是因為這次帶玄甲軍入城的欽差將軍是南方人,寫拜帖寫錯了名字,把他的名字寫成了'福守信'而不是'胡守信',結果他一怒之下,把人家全軍上下殺的乾乾淨淨,連探路的大狼狗都沒有放過,真殘忍。”
——孫大俠是這麼說的。
鬼才信咧!
但不知為何,在看到孫大俠的笑容,聽著他一如既往高深莫測地胡說八道,張建元忐忑不安的心情就瞬間踏實下來,胡守信依然大模大樣地在靖安侯府出沒,甚至忠義樓居然還照常營業,張建元瞬間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恐怕沒有把屠殺官兵當做一回事的,不是胡守信,而是孫大俠啊。
如果說他昨晚心驚膽戰、猶豫不決的話,與孫朗的一次會晤,就令張建元下定了某種決心——也許很快,他就要進行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投機了,成的話,前途不可限量,敗的話,大不了就是一死。
這種喪心病狂的豪賭,一般的商人基本上沒有這種魄力,但張建元有,因為他之前是黑社會,不缺賭性,也曾一無所有,而這段日子孫朗那神機妙算的智慧也同樣給予了他信心——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孫大俠搞不定的事兒呢。
既然給自己下了這個暗示,那再過了一晚上之後,張建元對孫朗的信心就愈發狂熱起來,此時此刻就是直接跪下認乾爹,恐怕也半點不足為奇。
孫朗看到眼前極其恭敬的張建元,翻了個白眼,然後將對方扶起:“張總裁,我們之間,就不用這麼客氣了,怎麼,工作遇到困難了?”
張建元大聲道:“沒有!恩師,一切順利!”
對於這個傢伙一廂情願的“恩師”之稱,孫朗還是有些彆扭的,以前打仗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哭著喊著要拜他為師,然而孫朗並不會教人,而且這些人也都並不聰明,就全都被他打發走了,只有幾個非常有毅力而且天賦勉強算是不錯的美少女,才被他胡亂教了一些自創武學,只能算是記名弟子。
就算是如此,那傳說中的絕世神功,學會一點皮毛就能揚名天下的“夏姬神功”,永遠成為了江湖中人所津津樂道的武林神話,人們從來沒有真正一睹它的真正風采,也無從得知它到底有什麼強大,只能從幾位僅僅學到皮毛的天元豪傑的身上,讚歎那永遠都不會屬於自己的傳說。
“夏姬八砍”、“夏姬八刺”、“夏姬八打”……那幾位女傑僅僅靠著這只學到一點的皮毛,就得以名動天下,更別說這神功的全部力量了——只是無論是博學多才的有識之士,還是掌握著無數秘密的武林世家,誰都不知道,那位名為“夏姬”的絕世強者,究竟是哪個時代的人,居然創出這驚天動地的絕學。
孫朗突然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了追憶的顏色,自從拉開雷弓之後,他已經不再抗拒從前,對過往的記憶,越來越頻繁地閃現在腦海中,之前的人,之前的事……他微微一笑:“沒事的話,你跑來幹什麼?”
張建元恭敬道:“自然是讓恩師知道,學生在用心替您辦事。”
孫朗笑道:“也是在替你自己辦事……張建元啊,我知道你現在很猶豫,心裡也很害怕,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如今已經非常懂人心了,我已經身經百戰見得多了,我不會對人性抱有任何期待,因為我比較討厭失望的滋味,人都是畜生王八蛋,其實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我通常習慣用另一種辦法來保證忠誠和友好,而且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這話讓張建元心裡打鼓,不知道孫朗想說什麼,他還不曉得怎麼回應,就聽孫朗又說道:“你不用急著表忠心,也不用急著站隊,事實上你現在還沒有跑路,還願意往這裡跑,已經讓我很欣慰了,我很滿意。”
“所以接下來,你就做好我讓你做的事情就可以了,然後,慢慢去看,去看這些變化,去看我有沒有能力給你承諾,相對應的,我雖然對人心不抱期待,對人類能幹出任何事情都不會覺得奇怪……”
“但並不意味著我會容忍背叛。”孫朗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如我跟你所說的,優雅的資本家通常會兩面下注,做個風險對沖,永遠都不會失敗,但你要是把我教給你的東西拿過來對付我……”
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溫和地一笑:“那我就給你上最後一課,讓你明白,毀掉資本家所擁有的一切,究竟有多麼容易,相信我,你會被你自己賣出去的絞架絞死的,而且我根本就不需要親自動手。”
這些話非常得虛無縹緲,沒有任何武力上的威脅,甚至語氣也很平常,但卻讓張建元不禁打了個冷戰,他低頭道:“我會好好看著您的,恩師也可以好好看著我的表現。”
孫朗滿意地點頭。
張建元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不知道,繡春堂的產業究竟能夠暴漲到什麼程度,他也說不清楚,更別提如今謙卑聽話的張建元,隨著時間的流逝,會不會因錢財、權利與慾望的增長,產生一些不該有的想法——不,一定會這樣的,孫朗對人性很有信心,人總會變的。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背叛的人固然可惡,但被背叛的人,也同樣可悲。
——誰讓你輕信別人,誰讓你小看人性,誰讓你心懷幻想,誰讓你幼稚天真,這些都是最可悲的死因,既然沒死,那一定要改。
“對於一個臣子而言,背叛也許有千千萬萬種理由,但背叛了,就是過錯,就是罪責,但不僅僅是臣子有罪,被臣子背叛的君王,也有罪。”
他拍了拍張建元的肩膀,扶手向外走了兩步,望著侯府的天空,悠然道:“是君王有罪,才能、德行與器量不足,令臣子背叛,令臣子選擇背叛,令臣子有機會背叛……由此造成的國家動盪,由此造成的人心惶惶,乃至於背叛者身死名裂、連累家人,鮮血淋漓的人命,全都是君王的罪責。”
“是君王失察,是君王不能禦下,是君王無法採取預防的措施,致使此事發生……所以說,臣子背叛,同樣是君王的過錯。”
孫朗回過頭來,笑道:“所以,不僅是張建元你要保持本心,我也要努力啊,我也不能給你背叛的機會與理由,否則的話,如今我們的關係如此融洽,以後產生了裂痕,乃至我們恩斷義絕,你身死名裂,這等於說,我也是有責任的啊。”
這話就有些大逆不道了,公然以君王自居,往小了說是僭越,往大里說就是圖謀不軌,但張建元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是啊……”孫朗點點頭,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他低嘆,“臣子背叛,乃是臣子與君王共同的罪責,既然臣子已經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那君王不留下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說不過去啊……”
還沒等張建元細細品味這話中的可怕信息量,突然外面傳來了一陣哭天喊地的聲音,兩人望去,一名穿著繡春堂制服的人一臉狼狽、屁滾尿流地往這邊跑,邊跑邊喊:“總裁!孫大俠!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兩人齊齊一愣,然後就聽到後面傳來了中氣十足的怒喝:“哪個是張建元!你這無恥的商人!黑心的惡狼!不僅用煽動的話語控制火之後裔的思想,還用骯髒的毒藥控制了他們的身體!”
張建元愣了一下:“啊?我沒下毒啊?”
“聽到了!原來在這裡!你這歹毒的混蛋,這種邪惡的巫師調製出來的地獄藥劑,你也嚐嚐滋味吧!”
話音剛落,一個黑色的壇子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