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名字

　古往今來，越是廢棄荒蕪的屋舍，越容易發生各種各樣的故事。

　按照古典神秘學的說法，廢棄而久無人煙的地方因為缺少人的陽氣，所以容易滋生妖魅精怪。

　這其實很正常……恐怖直立猿不存在的地方，才有可憐的動物們喘息的餘地。

　畢竟說得再好聽，人類與自然也是無法完全和諧共處的，人類在哪裡建立了城市，附近大大小小的野生動物基本都要滾蛋，別說是城市，村落也是這樣，一旦村里的誰誰誰被狼給咬了，全村都要集結起來上山殺狼的，不殺乾淨誓不罷休。

　一一人類就是以這種憂患意識和復仇心態，不斷地淘汰和滅絕著各種各樣的競爭者，逐漸跳出了星球食物鏈的束縛。

　因為人類基本上是唯一一種會為了捕食之外的理由展開指定殺戮的動物……也許是為了利益，也許是為了復仇，也許是為了樂趣，也許是為了剿除後患，當一個種族普遍擁有這種扭曲的殺戮特性的話，那他們注定會佔據食物鏈的頂點乃至超脫出去。

　但人類也很脆弱，他們因為聰明，所以有所忌憚，譬如眼前這間荒廢的宅子，如果沒有必須去做的理由，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輕易涉足，哪怕他身負絕藝。

　因為他們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人跡罕至之處必有妖魅精怪，這基本上是這個世界上的人的共識，除非吃飽了撐的，誰願意隨隨便便親身體驗一下真假？

　不過這個問題對於謝唯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因為她自己就是妖怪……不僅她是妖怪，她手中的計都，更是逼格破表的妖界聖劍，所以她對於這種廢屋大探險，是一點壓力都沒有的，就算裡面真的跳出來個什麼妖魔鬼怪，下場也基本上可想而知，畢竟魯姐姐的脾氣，謝唯是知道的。

　她撥開眼前長長的荒草，走向那件廢棄的屋舍，所到之處，草叢中的飛蟲小獸紛紛慌亂逃避，她是角虎，血脈尊貴的高階妖獸，對於這些靈智未開的蟲豸有著壓倒性的威勢一一這森嚴的等級劃分源自血脈，幾乎是不可挑戰的。

　踏著已經長滿青苔的石階，她來到了緊閉的門前，竟然沒有上鎖……右手搭在門上，謝唯的心臟莫名地跳得很厲害。

　劍靈也察覺到不對勁，計都妖劍嗡嗡作響，紫芒閃耀不休，她在精神鏈接裡謹慎道：“裡面有點門道……小心些，不要冒進。”

　謝唯凝重地點頭，她收回右手，緩緩將妖劍拔出劍鞘，計都的鋒芒斜指向地，無形的氣勁四下飛揚，然後她伸出左手，輕輕地一推。

　大門應聲而開。

　與此同時，計都驟然紫光閃耀，婊人格低喝道：“留神！”

　如劍般鋒銳的精神力量從房間內轟然湧出，宛如成千上萬把神兵利器同時出鞘，劍鋒的寒意化為精神的衝擊，彷彿要撕裂人的靈魂。

　謝唯悶哼一聲，但眼神立刻變得清明起來。

　她是角虎，精神力量強大無比，又有計都護身，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固然能在一瞬間將普通人嚇成白痴，但對神識天成的異獸來講不算什麼，小妖精沒有被精神衝擊所影響，她謹慎地後退一步，橫劍護身。

　一一比起這精神衝擊，還是發出精神衝擊的人更值得警惕……是誰在裡面？

　還沒等謝唯凝神細看，就聽劍靈不耐煩道：“你防守個屁啊，裡面根本就沒人。”

　小妖精定睛一看，外面的陽光照射進這寒冷淒清的屋中，灰塵遍布，果然沒有一個人影，她有些尷尬地收起了劍：“那剛剛的精神衝擊是……”

　劍靈淡淡道：“進去一看便知。”

　謝唯慢慢地走了進去，然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她身為角虎，靈識強大無比，所以對精神力量極其敏感，剛一腳踏入，就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一一這冷清的大屋中，彷彿是一個狂暴的精神海洋，無數可怕暴虐的精神碎片在其中翻滾咆哮，彷彿有無數個憤怒的人在她耳邊怒吼，充滿了血腥、暴虐與絕望。

　一一這大概相當於你將正在播放《愛的供養》的滿功放爆音耳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在你家正在午睡的哈士奇的耳朵上一樣。

　彷彿整個世界變得不真實起來，現實大崩壞，令你懷疑人生的那種。

　小妖精尖叫一聲，精神力發散出來，構成靈識之盾，計都也以妖力相護，這才將她從這個暴虐絕望的精神海洋隔絕出來。

　謝唯喘了兩口氣，依然心有餘悸，她臉色蒼白地看著四週：“這……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會這樣？”

　劍靈是魯淑仁的另一個人格，與魯阿姨共享記憶，她是天元英雄出身，比小妖精要見多識廣，淡淡道：“半永久的神識烙印，就像古戰場遺跡就算經過了幾百年依然保留著凶悍的殺伐之氣，就像是大戰已經結束兩年，但天元血戰之地依然是人類的禁區一樣……因為人類將濃烈的精神烙印留在了那方天地。”

　小妖精若有所悟：“你是說，這裡是白先生留下來的？”

　謝唯淡淡道：“是與不是，一看便知……你去牆那邊看看。”

　這間屋子很大，大得有些突兀，沒有劃分房間，只是孤零零地一個大間，就像倉庫一樣。

　但這裡也不像是倉庫，倒像是講武堂之類的演武場所……

　謝唯舉起妖劍，向著牆壁的方向走去，計都發出了妖魅的紫光，照亮了這久無陽光的屋子一一窗戶與天窗早就被釘死了。

　小妖精靠近之後，突然叫了起來：“看到了……魯姐姐，這牆上刻著字！精神力就是從字裡行間透出來的！”

　小妖精的語氣還有些不安，雖然靈識化盾隔絕了精神的衝擊，但小妖精還是能夠聽到那蘊含著無數負面情緒的吶喊和嘶吼，這令她感到很不舒服，此時此刻，她皺眉看著牆壁，牆上盡是斑駁，密密麻麻地刻滿了無數龍飛鳳舞的大字。

　就像是用劍劃上去的那樣。

　也像是用血抹出來的那樣。

　謝唯看到這密密麻麻的字，眼前彷彿浮現出了最殘酷的血腥沙場，甚至都能聞到那股濃烈的血煞之氣。

　她忍住心中的不適和不安，慢慢地念道：“這行字……看起來像是人名……淮州辛自忠，青陽柳文烈，北河孤獨寒，這些，都是人的名字……”

　依靠計都發出來的劍光，小妖精望著四周的牆壁，密密麻麻的，竟然全都是一個個人名，似乎是用劍刻上去的，但那每一筆每一劃在謝唯眼中，就像是浸著滿滿的鮮血，令人一望之下，就不由自主地戰慄。

　這些人……是誰？

　劍靈似乎在沉默，她雖然不認識那幾個人，但大概已經猜到了他們的來歷，也猜到了他們為何被刻在這裡。

　小妖精向旁邊走去，突然說道：“這邊……好像刻著很大的字……寫著……是非不分，死不足惜……這……”

　她心中怔然，但又看到了令人驚訝的東西：“這邊卻寫著，君命如山，死而無憾……”

　“殺殺殺殺殺殺殺。”

　“欺世盜名者白羽威。”

　“老夫一生不負天下，雖愧無悔。”

　“自作孽，不可活。”

　“他一定會回來的。”

　“那是地獄。”

　“誰能殺了我，誰來殺了我。”

　凌亂潦草的字，殺氣凜然的字，軟弱無力的字，這自相矛盾的話，每一行都蘊含著不同的精神碎片，傳遞著不同的心思，這前言不搭後語的混亂，也許就是那位白老先生最真實的心境，而這些字，連帶著數不盡的人名，也只不過是佔了一面牆的一小部分。

　而這面積龐大的屋舍，四面的牆壁，不知道鐫刻著多少瘋狂、痛苦和絕望……

　劍靈依然在沉默。

　而小妖精茫然四顧，心中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她不想再看那面牆壁，那些蘊含著濃烈情感的字句對她而言，簡直像是耀眼的強光和巨大的噪音，除了折磨她、讓她覺得不適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她很茫然，低聲道：“魯姐姐……我……我感到很不舒服，很傷心，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劍靈終於打破了沉默：“那就走吧……我們就當沒有來過。”

　小妖精後退了幾步，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可我的心靈，為什麼讓我到這裡來？我只從牆壁上看到了絕望和悲傷……這片牆上，難道還有什麼……”

　劍靈斷然道：“好了，不要想了，也許只是你的靈覺察覺到了此地暴虐的精神波動……趕緊離開吧，你不能留在這裡了。”

　謝唯猶豫了片刻，在婊人格一再催促下離開了這座充滿了絕望與悲傷的大屋，她最後看了一眼這滿牆的血與淚，跨出了門檻，重新回到陽光之下。

　劍靈說：“我們回去吧。”

　小妖精輕聲應道：“好。”

　她將大門關上，不斷關閉的房門，將外界的陽光漸漸吞噬殆盡。

　直至微弱的光熄滅無踪，讓一切重新回歸黑暗。

　包括牆壁上白羽威的瘋言瘋語，包括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

　也包括一個不起眼的、謝唯所沒有看見的角落的一些名字。

　比如……

　角虎謝暉，角虎謝明，角虎謝曦。

　很多很多角虎。

　很多很多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