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肉食者鄙

　龍萬德的語氣斬釘截鐵，斷然道："所以，我一定要回去，洗刷自己的冤屈，當著神皇陛下的面，將事情解釋清楚！”

　孫朗先不理他，轉頭問庫瑞爾道："你呢？你的部族呢？”

　庫瑞爾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家在離火北方，接近極地的環冰原圈，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生活著大大小小數百個的部落，我們居無定所，追踪著巨獸與大魚的踪跡，以狩獵它們為生，平時要尋找別的部落都要費很大的勁幾，何況烈焰教團的那幫子人？”

　她哼哼了一聲，又說道：“況且，環冰原圈地形複雜，氣候惡劣，極度寒冷，時不時還會刮冰風暴，教團那些威力強大但嬌貴的戰爭武器開過去，能不能順利運轉，還是個問題呢───所以，沒問題。"

　“怎麼會沒問題！"龍萬德怒聲道，“你這女人，血是冷的嗎？神權國之所以沒有征服北方的那些少數民族，是因為那邊氣候惡劣，產出極低，征服與管理的代價太大，所以只保持名義上的統治權就可以了，僅此而已！如果聖尤里堡狠下心來，你真以為教團沒辦法找到你出身的部落嗎？”

　庫瑞爾表情微微一變，隨即冷聲道：“那他們會付出乾倍百倍的代價的。"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麼從容的。"龍萬德說道，“哪怕只有一點可能性，我也不會去冒險，因為那是我的家人......要是真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情，就算殺死再多的人，親人也回不來了。

　毛妹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她咬牙道："所以你要束手就擒，被你的戰甲帶回去？你要將生命與希望全都壓在別人的仁慈上？恰恰相反，回去才是最愚蠢的抉擇！你要是以炎衛之身叛逃在外，教團怕你一氣之下直接投奔后土帝國，為了不逼迫你太甚，所以不會對你的家族下手，如果你真傻兮兮地回去了，不只是你，還有你的家族，都會成為砧板上的肉！"

　她冷冷道：“別忘了，我是個北方的鄉下人，我的部落沒什麼油水，但你的家族是神權國中歷史悠久的神恩貴族，名下的士地、莊園、產業和財富數不勝數───出了這樣的事兒，不知道有多少貪婪的鬣狗在陰影中等待，等待著要從你的家族身上撕一塊肉，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你清白與否這件事情，有誰會在乎！？你只要一回去，無罪也給你弄成有罪！"

　龍萬德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神皇陛下不會坐視不理的。"

　庫瑞爾怒極反笑：“你腦袋有問題嗎？不管怎麼說，將個人甚至家族的安危寄託於別人的仁慈上，這種行為簡直太可笑了！"

　孫朗聽他們吵了一會兒。

　起先這兩人為了照顧孫朗等帝國人的想法，一直都在用后土漢語交流，後來說得急了，乾脆就換回了斯拉羅語，幸好有銀落在一旁低聲做著實時翻譯，孫朗這才聽了個大概。

　他頓時覺得龍萬德這小子越來越young了。

　這事他有發言權，作為一個差點被中央給陰了的前軍隊統帥，他可謂是身經百戰，見的多了，擁有豐富的人生經驗與姿勢水平。

　別的不說，這兩年他都在琢磨，究竟怎麼懟他媽的傻-逼朝廷。

　“庫瑞爾統治說得對。”他語重心長道，“約瑟夫啊，小德子啊，我知道你的心情，也理解你的急切，但庫瑞爾說得對，你這般乾巴巴地跑回去，才是取死之道。肉食者鄙，不是瞎說的，這玩政治啊，就看誰更不要臉。"

　他蹲下身來，拍打著孤獨行者，對裡面的龍萬德說道：“首先你得確定一點，你家神皇不是什麼公正信義悲憫忠厚的偉大君主，事實上，君主跟這些美好品德都不沾邊。他既然可以為了振興國家，與主教團進行利益交換和妥協，那他也可以為了別的好處，進行另一次妥協，比如說......"

　孫朗伸手出來，彈了彈熾天使的裝甲板，笑瞇瞇道：“你和你的家族。"

　龍萬德心中一震，孫朗明明在講神皇陛下的壞話，他本應該厲聲反駁，但是他實在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世界......從來都沒有想像中那麼光明。

　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雖然光輝奪目，雖然熾烈灼熱，但卻無法驅散所有的寒冷，無法掃除所有的黑暗───當你注視帶來光明的火焰時，那黑暗的影子，就在你身後。

　孫朗拍了拍手，繼續道：“所以，正如庫瑞爾所說，在你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之前，貿然回去是最壞的選擇，等於你將所有的主動權拱手讓人。"

　他站起身來，踱了兩步，豎起一根手指:“想想看，岳飛是怎麼被弄死的，他手底下的岳家軍這麼能打，為什麼十二道金牌一出，他就老老實實死了呢？而且死了之後，半點水花都沒有，他那戰鬥力爆表的岳家軍，愣是連個屁都沒放出來......這是為什麼啊？”

　他自問自答，擲地有聲道：“因為，岳飛不是軍閥啊！”

　言語之中，充滿了憤懣與追悔，那是對岳武穆遭遇的感同身受與幡然醒悟，那是對曹丞相先見之明的敬佩與嚮往，那是他領悟了世界真實之後的狼子野心和不懷好意───阿瞞做得，老子做不得？

　“在此之前......”銀落弱弱問道，"岳飛，是誰？”

　孫朗嘆了囗氣：“總之是個前車之鑑就是了......"

　他略過了這個話題，指著龍萬德說道：“總之呢，不要慌，在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我們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咦，等等......"

　孫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問道：熾天使為什麼會反水？”

　龍萬德沒好氣道：“這不是廢話嗎？當然是收到了命令，將我們認定為叛徒，所以執行了拘禁回收程序要帶我們回聖尤里堡接受審判。"

　孫朗皺眉道：“收到誰的命令？”

　龍萬德的聲音更加鬱悶了：“炎衛在教團之中，地位極為尊崇，通常來說，審判庭也沒有資格對我們進行逮捕，除非證據確鑿，或者神皇陛下與超過半數的主教一起同意，才能發出逮捕令，執行羈押程序......"

　"......這不就說明你被你家神皇賣了嗎？”

　“當......當然不是！”龍萬德的語氣中有著極大的動搖，“陛下也可能受人蒙蔽，或者說也不肯落人口實，畢竟主教團咄咄逼人，他也沒有辦法，只能先將我押回去，然後再進行公正公開的訊問，洗刷我的清白......"

　眼見龍萬德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孫朗只是微微一笑，擺手道：“就當神皇是這麼想的吧......但我依然有個問題想不明白。"

　他在原地踱了兩步，沉吟道：“但我依然感到很奇怪，你們兩人是炎衛，地位尊崇，而聖尤里堡遠在天邊，相距如此之遠，他們是怎麼收到的消息？收到了誰的消息？他們又為什麼如此篤定這消息的真實性，以至於直接啟動熾天使的羈押程序，採取最激烈的方式控制住你們？”

　庫瑞爾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孫朗緩緩道：“這些日子，雖然你們摻和到了明州內亂之中，但卻沒有公開聲稱背叛國家，就算教團以特殊渠道得知了這消息，也會先將你們召回詢問情況，而非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況且你們也說了，羈押炎衛是大事，得神皇與半數主教同時同意才行，他們都是積年的老賊，怎麼會這麼衝動？”

　龍萬德似乎想到了什麼：“你是說......"

　“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孫朗環視周圍一圈，看向了庫瑞爾、龍萬德與張銀落三人，“是不是有人向熾天使戰甲發布了假命令？”

　話音剛落，三人就齊齊搖頭，庫瑞爾說道：“這是最不可能的情況，你不是離火國人，所以你不知道，神權國的火焰科技天下無雙，熾天使武裝更是集大成者，輔助聖魂更是火焰之靈的恩賜，神聖而絕密，只有神皇與主教團分持號令他們的權杖，沒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龍萬德嘟囔道：“簡直是笑話，就像是后土的帝兵......."

　孫朗似笑非笑地一拉伏龍鏈：“嗯？“

　"不是一回事！"龍萬德大聲道，我和庫瑞爾除了能夠駕馭熾天使，陽炎動力甲之類的戰鬥武裝也可以使用的，因為炎衛地位尊崇，所以有這個權限，雖然不知道你為啥能用別人的帝兵，但你能夠使用其他的七曜聖劍嗎？同樣的道理，就算那台熾天使搭載了信息戰入侵模塊，能夠入侵烈焰天使戰鬥序列的戰鬥武裝，但也絕對奈何不了同級的熾天使！ ”

　孫朗神色微微一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卻沒說話。

　他想了想，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這個可能性就可以排除了，如此，就剩下第二種可能性了───是有人在誤導聖尤里堡。"

　迎著眾人的目光，他解釋道:"明州內戰，我們的敵人近是那台熾天使，遠是天策府。"

　“戰勝之後，我們同時威脅到了后土天策府與離火主教團。"

　“對主教團而言，此事塵埃落定，後果有三，第一，主教團勾結天策府的事情瞞不住，第二，庫瑞爾奉命追殺龍萬德的事情瞞不住，第三，那台沒有任何記錄的熾天使瞞不住，這三件大事，每一件都夠他們喝一壺，足以令神皇趁機發揮，讓他們吃幾個大虧，所以......必須要捂住蓋子。"

　“而天策府那邊，就更不必說了。"

　他講完之後，下了結論：“明州事敗，消息傳回，天策府狗急跳牆，將這事捅給主教團，拉那群老毛子下場，製造出了足以令神皇緊急召回兩台熾天使的假消息，相信以主教團的底蘊，天策府的協助，還有那台熾天使提供的證據，做到這一點不會太難。"

　庫瑞爾想了想，點頭道：“這個解釋可以自圓其說，天策府不甘心失敗，主教團生怕秘密暴露，會採取這樣的行動，不足為奇......"

　然後她嘆息道：“幸好熾天使乃至其他戰鬥武裝的第一設計理念就是保護駕駛員，能夠駕駛熾天使的炎衛更是珍貴無比，就算是對方可能犯有罪責，審判也須小心謹慎，因此熾天使內艙中根本沒有設計能夠處決駕駛員的武器裝置，反輔助聖魂能夠接管機體、制住駕駛員就行了，只需要將炎衛送回聖尤里堡，交給教團裁決......這也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冤殺的發生。"

　然後毛妹看了孤獨行者一眼：“如今約瑟夫閣下還能以這麼一表人才的模樣躺在這裡，而不是被內艙旋出的幾十枚鋸輪絞成肉泥，還真得感謝教團這個罕見的人性化設計啊。"

　龍萬德勃然道：“說到底還是在說風涼話嘲笑我啊，你這傢伙！"

　“哪兒的話啊。”庫瑞爾淡淡道，你也聽到了吧，孫朗所分析的，應該是事實了。命令熾天使將我們羈押並送回聖尤里堡，只是一個開始，你要是還想一門心思想要面見神皇，證明清白，那就請去啊？"

　龍萬德吼道：“我又不是傻瓜！肯定會被人在半路截殺的吧！”

　毛妹摀住了嘴巴，驚訝道：“居然還有截殺！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殺高貴神聖的炎衛，怎麼可能？有誰敢這麼做！難道不怕神皇陛下震怒？"

　"...…好啦不要在諷刺我了！”龍萬德嘆了口氣，“但是，不回去的話，該怎麼辦呢？戰甲也不能用了，教團對我們已經產生了懷疑，但回去的話一定會被截殺，在沒有戰甲的情況下，恐怕一名聖騎士就能殺死我們，一路艱難險阻，怎麼能安全返回離火，又怎麼能在主教團的威脅下面見神皇，陳述事實，證明清白？"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怎麼讓神皇陛下相信我？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龍萬德的心情很是低落。

　“那就回去唄。”

　就在這時，孫朗突然說道。

　迎著大家驚訝的目光，他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諸君，我又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